是萧然,再看萧潼的脸色已经沉下去,不禁个个屏气凝神,退回原位,一动都不敢动。
在众人慌乱的时刻,萧潼却从柳圣俞脸上捕捉到了那个惊慌失措的表情,他忽然明白了。
这个柳圣俞,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还要玩花样。很好,既然如此,朕便陪你玩花样。
他陡然拍案而起:“柳圣俞、窦青鸾,你们将朕的天牢当成你们的后花园么?藐视国法、藐视天威,罪不可恕!来人,将他们拖下去,每人打三十鞭!”
萧然大惊,连忙放开窦青鸾,转身跪下,央求道:“请皇上开恩,青鸾姐只是被人利用,并无大过。她方才伤心过度,才会一心求死,扰乱公堂,并非有意对皇上不敬。还请皇上宽恕,免了她的鞭刑,她毕竟是一位弱女子啊。”
萧潼面沉似水,盯着萧然的目光中满是责备,久久不语。
窦青鸾神思恍惚,站在那儿,身躯摇摇欲坠,怔怔地看着萧然,喃喃道:“三表弟不,小王爷,你不怪我,你不恨我么?我是罪人”
萧然回眸看她,轻轻摇头,深黑的眸子中溢满怜惜:“青鸾姐,你也很苦,我明白。”
窦青鸾顷刻间泪如雨下,又不敢大声哭泣,只是压抑着发出呜咽的声音。这哭声听得两旁的狱卒与萧潼身后的侍卫都有些动容。
萧潼见此情形,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看看萧然,眼里带着警告:然儿啊然儿,你瞧瞧你将朕的一干侍卫、狱卒都感染成什么样了!你这该死的同情心
萧然岂有看不懂大哥的眼神?唇角勾起小小的弧度,带着讨好的意思。
萧潼沉吟半晌,摆摆手:“靖王平身,朕准你所奏,饶过窦青鸾。来人,将柳圣俞吊起来,鞭打三十!”
狱卒冲过来拽起柳圣俞,将他用铁链绑了,吊在刑架上,挥起鞭子就往他身上抽去。萧潼向龙朔一使眼色,龙朔上前拎起萧洵,用分筋错骨手,三两下就将萧洵双手、双脚的关节脱出。萧洵虽然幼时练过骑马、射箭,但骨子里是文弱书生,哪里经得起龙朔如此重手?顿时痛得连连惨叫。
萧潼把目光投向窗外,心中默念:父皇,你在天之灵看到了么?儿臣为你报仇了残忍么?冷酷么?可是当他们害你性命,当他们挑拨我们兄弟之情时,又是谁的残忍与冷酷?
窦青鸾垂着头不敢去看柳圣俞受刑的样子,原本俊俏的面庞犹如一朵被丢弃在雪地里的残花,再也不复当初的颜色。她站在那儿,手足都在不停颤抖。拼命咬着唇,唇上破了,嘴里已尝到淡淡的血腥味。
就在这时,她听到耳边传来一个极轻微的声音:“青鸾姐,柳圣俞这么做,只是为了与你划清界限,他不想连累你,他希望你活下去。”
窦青鸾身躯一震,死灰般沉寂的眼睛里蓦然泛起亮光。抬起头,对上萧然带着鼓励与安慰的目光,她的视线一片朦胧。嘴唇蠕动了两下:“小王爷”最终没有说出什么,掉下的眼泪中却有了欢喜的味道。
萧然向他以目示意。
窦青鸾转向萧潼再次跪下,声音已经平静了许多,恳求道:“请皇上开恩,将民女与柳先生共囚一室,容民女照顾他。”
萧潼看看萧然,再看看窦青鸾,眉心动了动。似乎被窦青鸾脸上那种凄绝的表情打动,他的声音中有了一丝怜悯:“你觉得值得么?”
窦青鸾凄声道:“皇上就算这是命中注定的,民女已经别无选择,求皇上开恩。在我们死之前,让民女照顾他几天”
萧潼点头:“朕准了。”
一干侍卫、狱卒,包括龙朔都很吃惊。不敢相信他们的耳朵,又不敢向萧潼投去质疑的目光,只是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奇怪。
“谢皇上开恩,谢皇上开恩!”窦青鸾连连磕头谢恩。
刑架上的柳圣俞本来闭着眼睛,听到此处,不由自主地将双眸启开一条缝。一丝混合着感动、怜惜与温柔的表情从他眼底一掠而过,萧然全部看在眼里。
退出天牢,坐上御辇,萧潼拉住萧然的手,含笑道:“果然不愧是朕的兄弟,与朕心有灵犀,你与朕想到一起去了。”
萧然佯做懵懂:“大哥此言何意?小弟不懂。”
萧潼伸手刮了一下萧然的鼻子,一个动作无比宠溺,倒把萧然的脸瞬间薰红了,小声嘀咕:“小弟不小了”
萧潼笑道:“你便是满头白发了,在朕眼里也仍是孩子。”见萧然露出抗议的表情,他又屈起食指,威胁地扬了扬手,“当朕看不懂你跟青鸾姐在眉来眼去干什么?你想成人之美。还想把他们放在一起,然后”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刚才秦总管来向大哥禀报什么?”萧然问道。
“告诉朕一个好消息,你师父来了。”
“真的?”萧然几乎高兴得跳起来。
“是啊,想必你师父放心不下你,追到京城来了。朕本来亦有打算,想请他广发武林贴,寻求凝香玉露丸的解药。”
“大哥,小弟也有这种打算。”萧然凝眸看着萧潼,虽然眼睛仍然是灰濛濛的,但眼里的意思却十分明确,“萧洵弑君谋逆、罪大恶极,若不杀他,难堵朝中攸攸之口。而且,大哥将会上愧对父皇,下愧对众臣与黎民百姓。所以,萧洵非杀不可,大哥绝不能向柳圣俞妥协。但是”他的声音低下去,略略有些求恕的意味,“大哥是明君,还需以仁治天下。小弟只想求大哥饶恕柳圣俞与舅舅二人,请大哥开恩。”
“哦,你的打算呢?”萧潼和颜悦色地问道。
“以小弟之见,可以判他们流放之刑,比如——将他们流放到亳雁州边境。那里乌突族人总是仗着兵强马壮侵犯我们,战事不断。守将骆文轩缺少一名足智多谋的军师。大哥名义上流放柳圣俞,实际上将他推荐给骆文轩。相信萧洵一死,柳圣俞失了效忠的对象,心会慢慢收拢来,想到为国出力,干一番利国利民的大事。
至于舅舅,他人老昏聩,成不了气候,发配到亳雁州,戴罪立功,可以给骆将军当个文书什么的。
还有青鸾姐,如果她能陪伴柳圣俞,两人同甘共苦,感情愈深”萧然说着,瞥见大哥眼里戏谑的笑意,脸上更红,“小弟虽然还小,可也看得出,柳圣俞对表姐并非毫无感情。他是为了他的所谓大志,不愿轻抛红线而已。刚才他的样子,分明是有意要保护表姐的。”
萧潼笑嗔:“你这死小子,小小年纪哪里懂得这么多?心思如此缜密,难怪柳圣俞将你当作劲敌了。”
“那大哥?”萧然似乎看到了希望。
“朕知道你心地善良,柳圣俞虽然犯下种种罪过,可尚有忠心可嘉,他的才气、谋略也值得人钦佩,所以你赏识他,不忍心见他死。同时也为青鸾姐考虑,希望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萧潼轻轻一笑,“在你面前,朕觉得朕不象皇帝,这样婆婆妈妈,都是被你害的。”
“大哥”萧然小声表示冤枉。
“好了,朕会考虑你的提议。但兹事体大,朕还要与满朝文武商量,不能匆匆下了结论。”
无论如何,大哥答应考虑了,萧然心里稍稍有了安慰。
“现在,就让我们去见你师父吧。”萧潼道,“但愿凤老前辈能给你带来好运。”
萧然点头。
“现在感觉如何?”
“小弟无碍。”
萧潼知道弟弟就算再痛苦也不会在自己面前表露出来,只好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大哥,天牢密室里你派了谁在监视?”
“方峤。”
第三十六章 两样情怀各自痴
凤离飞被侍卫直接请到萧然的灵犀宫,连日奔波、风尘仆仆,他的脸看起来黑了许多。衬着颌下一缕飘逸的长髯,显得越发刚毅、豪迈。只是剑眉深锁,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布满焦虑与担忧。
“皇上,然儿,你们还好吧?”未及见礼,他已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
“凤前辈,你来得正好。”萧潼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上前拉住凤离飞的手,急声道,“然儿中了毒,朕的太医正一筹莫展,只能先给然儿服了些用天山雪莲制成的药丸。但看这情形,根本压不住然儿的毒,你来看。”
他把萧然的手掌交到凤离飞手上,凤离飞看到萧然掌心的黑斑与沿着手腕延伸的那条黑线,神情一凛。连忙扶萧然到床上,为他把脉,又把他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
萧然将自己与龙朔两人合力逼毒,结果毒药反噬的情况告诉凤离飞,又讲到柳圣俞说的那些症状,凤离飞脸上已涌起阴云,一双鹰眸中射出冷电般的寒光:“这个姓柳的,竟敢如此暗算我的徒弟!皇上应该将他千刀万剐,方消老夫心头之恨!”
萧然见师父生气,知道他疼惜自己,心中暗暗感动,软着声道:“师父,你就不要火上浇油了,徒儿正求大哥饶恕柳圣俞的罪过呢。”
“什么?”凤离飞勃然大怒,不管不顾地向萧然吼道,“你被他害得还不够惨么?还要为他求情?你是不是被他下了蛊?还是被毒迷失了心智?”
“师父。”萧然求饶地拉了拉凤离飞的衣角,“师父息怒。师父有所不知,那柳圣俞不仅智慧超群,而且铁骨铮铮。若能感化他,将来他必定成为国家栋梁。师父在江湖上讲究一个义字,徒儿也是义字当头”
凤离飞挥挥手,极其无奈又无法辩驳,只好向徒弟投降:“好,好,为师不介入你们皇家的恩怨纠纷,是非自有公断,有罪无罪自有律法去判断。为师只关心你的身体,你是我凤离飞的徒弟,我绝不能任由你被别人欺负。”
萧潼听得精神一振:“前辈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凤离飞略一思索:“我从鸣镝山庄回金陵的路上曾巧遇蜀中唐门的大公子唐玦。唐玦号称‘酆都浪子’,天生是用毒的奇才,为人放浪形骸,百无禁忌。唐门善于用毒,也善于解毒。有他出手,各种奇毒迎刃而解。当时他称要来京城办些事情,好像需要耽搁不少时日。想必现在还在京城,老夫出去找他,请他来为然儿解毒。”
萧潼一喜一忧。喜的是有唐门这样的用毒高手相助,然儿就有了很大的希望;忧的是人海茫茫,即使唐玦在京城,要找到他又谈何容易。
“前辈打算如何去找?”
“我不知道他落脚于何处,如今之计,只有到一家家客栈去查访。”
“朕下皇榜召他进宫如何?”
“不。”凤离飞摇头,“唐玦这个人性高气傲,蔑视礼法。若是知道然儿的真实身份,也许反而不肯医治。但如果说是我的徒弟,他倒极有可能出手相救。”
凤离飞说着,向萧潼抱拳:“皇上,事不宜迟,我立刻出宫去寻找唐玦。”萧潼刚一颔首,他就转身大踏步地走了。来似一阵风,去也似一阵风。
萧然看着他的背影微笑,这个师父啊,真是干脆利落、雷厉风行的人呢。本想请他留下共进晚餐,在自己宫中住一夜,明日早上再走,可他行动如此迅速,自己连话都没来得及出口,他便急匆匆地走了。
虽然看到了一点希望,可八字还没一撇,萧潼终究定不下心来。萧然知他心意,俏皮地一笑:“大哥,请别担心,车到山前自有路。小弟的命有大哥庇佑,自会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再说,象小弟这样顽劣之人,阎王爷哪敢收留我,不怕我把他的阎罗殿拆了?”
一句话把萧潼逗乐了,轻轻拍了萧然一掌:“死小子,什么时候学得这样油嘴滑舌!”
萧然摸摸脑袋,向萧潼扮了个鬼脸。
“呆会儿你我兄弟一同用膳,今晚你住在朕的寝宫,朕要与你抵足而眠。”
“那二哥?”萧然轻问,“小弟回宫还未见到他呢。”
提起萧翔,萧潼心里就越发沉重了。那个弟弟他真的不敢想象他会向什么方向发展。但为了萧然的心愿,他只能含笑应承:“我们三人一起。”
“谢谢大哥。”
目光掠过萧潼未展的眉梢,萧然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大哥,我还没有实现自己的夙愿,没有报效朝廷、报效你,没有为国为民立下半点功劳,我不能死,也不愿死。我一定要活下去的,请你放心
天牢深处。
一缕阳光从天窗里射进来,照在柳圣俞血迹斑斑的背上。文弱书生竟然没有昏倒,反而睁大一双眼睛,费力地抬起头。虽然瞳孔中有隐忍的痛苦,但那张苍白的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半点颓废之意。
窦青鸾从狱卒那里求来了热水与毛巾,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伤口。柳圣俞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背上的肌肉却不时轻轻颤抖。
花了很长时间,窦青鸾才把他背上的伤口擦拭干净,一盆清水已变成血水。窦青鸾的眼泪随着动作扑簌簌流下来,却没有哭出声来。在这样隐忍而坚强的男人面前,她觉得哭泣都变得可耻了。
等她敲门请狱卒来拿血水时,狱卒却带着另外一名侍卫进来。那名侍卫递给窦青鸾一个药瓶:“这是我们小王爷给你们的伤药。”见窦青鸾微微一怔,他又冷冷地加了句,“放心,没有毒,我们小王爷是君子,从来不干这种勾当!”
一句话说得窦青鸾难堪之极,接过那个药瓶,躬身道:“请代为谢过你家王爷。”
柳圣俞回头看着她手中的药瓶,眼里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半晌轻笑:“这个萧然,从小就有如此气魄与胸襟,败于他手,我也算无憾了。”
察青鸾坐到他身边,柔声道:“来,我给你上药。”
柳圣俞却执住她的手,深深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