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朕的三弟他稍稍撇过头，看了萧然一眼。萧然掩饰地上前为他斟满酒，然后悄悄退后，一举一动恭谨自持得毫无纰漏，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
萧潼恨得牙痒痒，又百般无奈。
萧翔的脸色已经变了，那一连串的溢美之词象尖刀插在他心上。蔓萝那种灿若烟花的笑容，还有她提起萧然时那种崇拜、赞美的眼神强烈地刺激着他。
凭什么一切美好的东西都要被三弟得到？凭什么他受尽老天爷恩宠，受尽大哥的宠爱？连这个美丽的异族女子都在仰慕他、向他遥遥膜拜？
蔓萝，你这只骄傲的孔雀，我要将你关入我的金丝笼里，让你为我开屏！
这时候沉默已久的鲜于琛恭敬地开口道：“陛下，自陛下登基以来，穆国蒸蒸日上，国富民强。天下各国都敬仰陛下的英明神武、雄才伟略，我们大王更是为当初的冒犯之举深深忏悔，一心想与贵国修好，向陛下学习治国之道。大王愿将蔓萝公主嫁到长宁，维系两国交好的纽带。只要是皇室子弟”
“不，皇上！”蔓萝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地道，“蔓萝心中只有靖王。”
萧然只觉得背上冷汗涔涔而下，什么时候自己成了这女子的囊中之物、网底之鱼？好大胆、好自信的女子，可惜，你错看我萧然了
他忽然意识到，这蔓萝从头到底都只称大哥为“皇上”，而没有象一般异族使臣一样尊称“陛下”，看来，她已经“自觉”地把自己放在离大哥很近的位置上，真是好有把握啊。
萧潼似乎也被蔓萝的大胆弄得啼笑皆非，却仍然很和蔼地道：“公主性情豪爽、率真，直言不讳，朕十分欣赏。可是，朕的三弟才只有十四岁，比公主还要小一岁，他不想成亲。朕还有三位兄弟：端王萧琳、睿王萧沣，他俩不是先太后嫡出，已经成年，外放到自己的封地；还有便是梁王萧翔，在你眼前的这位。公主若是有意，可在宫中住上一段时间，朕将端王、睿王召回京来，与公主见上一面。朕的这三位兄弟，就看公主与谁有缘了。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蔓萝怔了怔，迅速垂下眼帘。那一瞬间萧潼发现她的睫毛上似乎染上了水汽，可当她再抬起头时，眼神却依然清澈明净，令萧潼怀疑刚才看错了。
“陛下”突然改了称呼，萧潼暗暗勾起唇角，这个小姑娘，原来还是相当的孩子气啊。
“陛下，能否容我与靖王说几句话？”不待萧潼回答，她已用手指着萧然，道，“陛下不必瞒我了，我知道这位就是靖王萧然。我见过他的画像”
萧潼听出她声音里夹杂着气声，似乎颇为伤感，倒不禁有些动容。与杜仲衡交换了一下眼神，颔首道：“既然如此，公主请便吧。”
蔓萝站起来，向在座众人致意：“诸位，蔓萝失陪一会儿。”
走到萧然面前，一双明眸专注地凝视着他，低声道：“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萧然无奈地点头。
背后，有一双喷火的眼睛追随着他们的身影，直到看不见。
长长的紫藤架下，萧然站定身子，回过头来，眸子温和如水，却没有特别的波动：“不知公主有何见教？”
雪白的贝齿咬上嘴唇，蔓萝的眼睛里涌起千言万语，一朵艳丽夺目的蔓珠沙华，在日光下带着不真实的色彩：“你都听到了，为什么还这样无动于衷？”
萧然叹息，轻柔的声音中却有着礼貌的疏远：“公主错信流言，无端给自己编织了一个虚无的梦境。萧然一无是处，如今更是一名普通侍卫。公主金枝玉叶，自有无数好男儿倾慕。若是为两国联姻，皇上所说的三位王爷俱是人中龙凤，请公主考虑。”
蔓萝大吃一惊：“为什么王爷会成为侍卫？”
萧然淡然一笑：“因为抗旨不遵，被皇上贬为侍卫。”
“难道是因为我？”蔓萝敏感地追问，大眼睛里带着问号，却有一种不愿听到肯定答案的期望。
“不是。”萧然平静地回答，“皇上根本不知道公主对在下有意。”
蔓萝欣然笑道：“既然不是，我便不在乎。”
“不在乎什么？”
“不在乎你是什么身份。”
“可你身负联姻的责任。”萧然微微蹙眉，他发现这位公主还真不是一般的执着，“堂堂公主下嫁一名侍卫？”
“我不管！”蔓萝扬眉，脸上满是我行我素的傲气，“只要我喜欢的，我才不管什么身份、地位，这些统统都不重要，我只喜欢你这个人。”
萧然退后一步，唇边泛起温润的笑意，却无形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对不起，公主，恕在下要让公主失望了。无论我是什么身份，我对公主没有意思。”
蔓萝好像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花容失色，不敢置信地瞪着萧然：“你你”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受伤的样子满满地落入萧然眼里。
萧然有些愧疚，却并不妥协，向她略一抱拳：“对不起，公主，只怪你我无缘。请公主考虑皇上的提议，并祝公主在宫中住得愉快。在下得去伺候皇上了，告辞。”
看着那个挺拔美好的身影大步离去，蔓萝脸上慢慢褪尽血色。
“萧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第五十八章 谁念西风独自凉
萧然抬头看天，天很蓝，云很白，阳光照在身上很暖和。背上的鞭伤不再疼得蚀骨，宿醉尽消，呼吸着御花园中芬芳的空气，他觉得精神好了许多。于是不觉展眉，唇边露出浅浅的笑意。
这抹笑意正好被回到席上的蔓萝收进眼底，她的瞳孔骤然收缩，眼里有精芒闪动，光影交迭。她看着萧然，脸上的表情迅速变换：先是黯然，再是幽怨，然后是不甘，最后露出挑衅的样子。
萧然一怔，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此刻的她，就象那天晚上初见，从她脸上分辨不出年龄。完全不似刚才的天真烂漫，倒似乎有着极深的心机。是自己的错觉么？还是因为她被自己伤了，所以才有这样复杂的表情？
他报以笑容，淡得犹如蝶翼，可眼睛却在无声地传递着坚定不移的信息。
萧潼注意到了蔓萝与萧然之间的表情交流，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暗暗苦笑，为自家兄弟的倔脾气头疼。
席散后萧潼吩咐苏伦将蔓萝公主安排到瑶华宫，蔓萝称要先回驿馆收拾东西，并与鲜于臣相商量点事。萧潼命萧翔暂住宫中，与蔓萝公主多多交往，萧翔欣然领命。
萧潼又命萧然传口谕到坤玉宫，请皇后陆宛柔代为照拂蔓萝公主，以尽地主之谊。
鲜于琛在一旁听到这些安排，眼底露出深深的笑意。
萧然刚到坤玉宫，他那两岁的小侄儿萧丹就向他扑了过来：“三叔，三叔，你来了，抱抱。”粉嘟嘟的小脸上满是甜甜的笑意，象八爪章鱼般挂在萧然身上，搂住他的脖子，响亮地亲了他一口。
萧然宠溺地捏捏他的小脸，软声哄道：“丹儿乖，先下来，三叔还有事”一语出口，想到大哥冷厉的眼神，还有那条无情的命令，心猛地下沉。慢慢把萧丹放到地上，走向陆宛柔，恭敬地跪叩下去：“属下萧然拜见皇后娘娘。”
陆宛柔一向将萧然当成自己亲弟弟般疼爱，长嫂为母，这位嫂子在萧然身上没少用心思。萧然一向与她亲近，从来不叫皇后，只叫大嫂。今天突然叫出“皇后娘娘”这样恭敬而疏远的称呼，倒令陆宛柔不觉一怔：“三弟？快快起来，今日是怎么了？为何跟嫂子生分起来？”
萧然站起身，垂首道：“娘娘，属下奉皇上之命来传口谕。乌桓国公主蔓萝来朝拜谒；欲与我国联姻。皇上拟召回端王、睿王，并留梁王在宫中，促成蔓萝公主与三位王爷之一。皇上请娘娘招待蔓萝公主，以免她在宫中寂寞无聊。”
陆宛柔走过来，不解地看着他：“三弟，发生了什么事？你抬起头来。”看到少年憔悴的面容，陆宛柔心里一疼，“三弟，几天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萧然感激地一笑：“多谢娘娘关心，属下很好。”
“到底是为什么？”陆宛柔又气又急，一向温婉贤淑的她，从来没有对萧然高声说话，这会儿却不禁拔高了声音，“三弟，你要嫂子猜谜么？”
“娘娘”萧然倒退一步，放低了声音，歉然道，“是属下冒犯了皇上，被皇上贬为侍卫，从此只是侍卫娘娘疼惜属下，属下铭感于心，只是请娘娘不必管了。”
“胡说！”陆宛柔激动起来，一把抓住萧然的手，“这叫什么道理？你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就要剥夺你王爷的身份？不过是十四岁的孩子，这么懂事、孝顺的弟弟，他到哪里去找？走，三弟，大嫂陪你去找皇上，去找他评理！”
萧然轻轻缩回手，心中酸涩，脸上却仍然保持着温润如水的笑容：“谢谢娘娘，请娘娘不必为此事与皇上争执，那样只会增加了属下的罪过。属下心中仍然敬娘娘为嫂，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娘娘大可不必介意。”
陆宛柔见萧然柔顺却又坚持的样子，心里很不滋味，默然良久，轻轻叹道：“傻兄弟，这样太苦了你自己。你宽怀些，不要难过，我会找机会劝皇上的，希望他尽快原谅你。”
萧丹见自己母后与三叔只顾着对话，把他弃之不顾，大感受挫，蹭到萧然身边，抱住他的腿，仰起脸来，喃喃抱怨道：“三叔不疼丹儿了，三叔不抱丹儿，三叔坏。”
萧然蹲下身，把他搂到怀里，摸着他的小脑袋，柔声道：“三叔要去伺候皇上，没时间陪丹儿，等三叔轮休时，一定来抱丹儿出去玩，好么？”
萧丹乌溜溜的眼珠转动了一下，伸出一只小手指：“三叔拉勾，不许耍赖。”
萧然莞尔，这小家伙，哪里学来的这些小动作，真是可爱极了。亲了一口他的小脸，与他勾勾手指：“三叔从不撒谎。”
回到凤清宫，见萧潼与萧翔两人正在品茗闲聊，难得的惬意。萧翔抬眸看萧然一眼，感叹道：“三弟，蔓萝公主那么好的女孩，你竟然看不上她？三弟你的眼界真高啊。”
萧然淡然一笑：“属下对公主没有感觉，王爷若是觉得公主好，不妨纳她为妃。”
萧翔脸色一变，盯着萧然，用教训的口吻道：“你口口声声报效朝廷，效忠大哥，可一到关键时刻就经不起考验。不过是让你娶一位公主，促成两国交好，利国利民，这样的好事你都不肯接受，你脑子里究竟是怎样想的？我虽不肖，却也知道在大事上为大哥分忧，你呢？”
熟悉的钝痛悄悄涌上心头，萧然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不堪重负。二哥，你是在责备我么？你也觉得我错了，是不是？你愿意娶蔓萝公主，你愿意为大哥分忧，而我却在违逆大哥、冒犯大哥，是我不孝
他低下头，避开投注在自己身上的两道目光，涩声道：“属下知错。”
萧潼向他摆摆手：“朕与梁王聊一会儿，你下去用膳吧，回头再来伺候。”
淡漠而隐含威严的声音如一瓢冷水浇在萧然身上，他放在身侧的手指轻轻颤抖了一下，躬身应是，退出宫去。
萧潼把目光移到萧翔身上，蔼然道：“若是你愿意娶蔓萝公主，这几日便与她多多亲近。想她不过是小姑娘心性，对三弟存有虚妄的幻想。一旦美梦破灭，她自然会清醒过来。二弟，你也到了成亲的年龄，有个贴心的人在你身边照顾，朕与你大嫂便放心了。朕看那蔓萝公主娇憨可人、毫无造作，而且貌美如花，当不至辱没了二弟。”
萧翔一怔，心里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大哥，你原来还是关心我的，是不是？现在的样子，完全是一位温和的兄长啊。原来，除了江山，你也会关注这些儿女私情么？
“蔓萝，我早就对你说过，不要一厢情愿，萧然不会喜欢你的。”低沉的语声出自一个男人之口，那人宽额剑眉，五官轮廓比较接近于中原人士，但身上的穿着却与鲜于琛无异。没有留须，下巴与脸上的皮肤都很光洁，只是眼角带着细细的皱纹，眉宇间也有沧桑之色，看来年纪已经不轻了。
“义父，你不要说了！”蔓萝尖声叫起来，脸上泛起红晕，羞愤交加地道，“那个不识好歹的浑蛋，竟然对我不屑一顾！太可恶、太骄傲了！”
鲜于琛附和道：“是啊，乌桓有多少好男儿拜倒在公主的石榴裙下，萧然凭什么将我们公主当成路边草？不，何止是路边草，简直象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男人皱眉，眼里利芒一闪：“蔓萝，是这样么？”
蔓萝被鲜于琛的话激得更怒，从齿缝里憋出一个字：“是！”
“既然如此，你何必对他念念不忘？”男人的语声中充满怜惜，“这样的人不值得你留恋，你应试将他弃如敝屣。”
鲜于琛道：“是啊，公主，依臣看，梁王萧翔比他弟弟强多了。臣看得出，他对公主很有好感。”
蔓萝垂下眼帘，微蹙的双眉间泛起一抹怆然、不甘之色：“可是，他竟然这样践踏我的自尊，我恨他！”
男人眯起眼睛，微微笑起来，笑得有些象抓到猎物的狐狸：“以公主的聪明，要报复他还不容易么？我可听说他们兄弟之间关系并不怎么样，公主也许可以好好利用一下萧翔。”
鲜于琛道：“不错，臣也注意到了，萧然被贬为侍卫，可他这位二哥看起来很是幸灾乐祸。”他转向男人，“国师足智多谋，不妨为公主出出主意？”
被称为“国师”的男人欣然笑道：“诚所愿也。”
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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