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翔死死盯着萧潼。大哥,难道我这样激怒你,你还不生气么?或者,你根本不屑于为我生气?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你眼里只有三弟。你心疼了,是不是?心疼他受伤,心疼他被我鞭打。可谁叫他来干涉我的事?在他心目中,我就是残暴无情的人,而他却来扮演那个救世主,让这些奴才们看到他的仁慈,向他顶礼膜拜!
是的,他一直就是这样收买人心的。永远那样温柔地微笑,用他那张漂亮得象瓷娃娃一般的脸,去蛊惑宫中每一个人。无论是父皇母后还是太监宫女侍卫,亦或太傅与满朝文武,人人喜欢他,人人夸赞他。你更是如此!满心里只有三弟,只有你的好三弟!我也是你弟弟,可你有关心过我么?
萧潼沉默半晌,收敛起全部怒意,转过身来,面对萧翔,肃容道:“翔儿,母后温柔仁慈,平素是如何教导你的,朕不想再提醒你。你借用她的名义责罚宫女,甚至迁怒于然儿,你扪心自问,是否对得起父皇母后的教诲,对得起你自己的身份与教养。朕不罚你,如果你自知有错,便写份悔过书给朕。”
说罢又向萧然道:“然儿,你跟朕来!”
“是。”萧然答应一声,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轻轻披上斗篷,挡住自己背上的伤口。
萧翔冰冷的目光追随着他们,几乎笑出声来。好啊,教训我几句,就忙着去安慰三弟了。是啊,三弟刚刚病过一场,他娇贵的身子经不起责打。你不是天天照顾着他,恨不得将他捧在掌心么?可有来问过我心里痛不痛,难过不难过?现在他病好了,可又受伤了,你又有理由照顾他了。去吧,去吧,去好好照顾你的宝贝弟弟吧,留下我一人在此反省好了。
挥退所有太监宫女,萧翔奔进内室,砰的一声关上房门,狠狠一拳头砸在墙上。感觉脸上有什么东西热热地流下来,伸手一摸,竟然是眼泪。哈哈,萧翔,你也会流泪?委屈么?有什么好委屈的?他们一个贵为太子,一个是受尽父皇母后恩宠的小皇子,你算什么?早该认清自己的身份了,有什么值得委屈的!
现在太子升为皇上了,哈哈,皇上,从此臣要匍匐在你脚下,更加不敢奢望你的宠爱了。三弟,皇上那样器重你、栽培你,想让你成为大将军。你可不能辜负他的龙恩哦。好好干,好好努力,至于我么,就当一位富贵闲人好了。花天酒地,醉生梦死,这难道不该是一位王爷应该享受的么
把萧然领入寝宫,萧潼一言不发地转身抱起他,让他趴在龙床上。命内侍拿来伤药与毛巾、热水,小心地为他擦洗伤口、上药包扎,再命人去灵犀宫拿了萧然的衣服过来,给他换上。
萧然见大哥一直绷着脸,虽然动作轻柔,却自始至终没给自己一点好脸色。他心中惴惴,穿好衣服便自觉地下来,跪在萧潼面前,声音弱弱地道:“大哥,小弟犯了欺君之罪,请大哥下旨惩处。”
心中恍惚掠过一个念头,二哥在妒嫉我,我已成了二哥的眼中钉?那么,假如大哥少疼我一点,二哥是不是就会开怀些?
“惩处?欺君之罪?”萧潼苦笑,“然儿,你知不知道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
“小弟知道大哥是君,小弟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萧然说得平静到极点,就好像在说“大哥,今晚我留下来跟你一起用膳吧。”
“你!”萧潼猛地扬起手来,一巴掌甩在萧然脸上,打得不重,却也在萧然苍白的小脸上留下一个鲜明的掌印。萧然的身子被打得一偏,一瞬间的惊惶远远超过了疼痛,迅速跪直身子,闭上眼睛,等着大哥下一个责罚。
萧潼打出那一掌就后悔了,瘦了一圈的然儿,下巴尖削得仿佛一碰就要碎掉,覆在眼睑下的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抖动,脸上却毫无逃避或抗拒之态,只是那样认罪地等着自己惩罚。
一阵心痛,萧潼伸手把眼前的男孩搂进怀里,语声中尽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意:“你的命就那么轻贱?为了包庇你该死的二哥,你就宁可违逆朕、欺瞒朕?现在是家事,将来成了国事,你也要这样做么?你宁可冒着犯下欺君大罪的风险,也要包庇他?”
萧然的身子在萧潼怀里轻轻震动了一下,抬头看了萧潼一眼。此刻萧潼脸上的表情充满帝王的威严,那样庄重、那样严肃,一双黑瞳深不见底,里面承载的是江山社稷,是家国天下的重担。
大哥,到底是不一样了啊。可是,二哥还是二哥,还是自己的亲兄弟,我怎能不保护他?大哥,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欺瞒你,不管你是大哥还是皇上。可我怕你生气,怕你责罚二哥。若是如此,他会更恨我的,我与他之间的嫌隙会越来越深。
大哥,我不是懦弱,不是畏惧,我只是不忍。我们三人血脉相连,应该相濡以沫、融为一体的。
“回答朕!”萧潼的目光落进他眸子里。两双同样年轻的眼睛,却已有了不同于年龄的沉重与深邃。
“小弟不知。”萧然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毫无遮掩的坦荡与明净,“法与情,小弟现在不知道如何完全去分开。也许将来遇到才能了解,才能分辨得出孰轻孰重。请大哥相信,在小弟心目中,皇上与江山重于一切,小弟绝不做出有损于国家之事。”
也许,在法中还可以找到情的间隙,那么,就让我尽一切力量,保护我需要保护的人吧。
“大哥,请恕小弟不孝,小弟想,等母后葬事一结束,就回金陵去了。”也许,我走了,宫中只有你和二哥,二哥心里会舒服些,觉得没人抢他的爱了
“为什么这么急着离去?”
“因为师父和师兄会想我的。”
好啊,有了师父与师兄,有了江南那一片广阔天地,果然,这皇宫就不值得他留恋了。萧潼心中掠过一丝苦涩,脸上却什么也没有露出来,只是淡淡地道:“好,朕命人送你回去。”
第六章 雨横风狂波澜起
伸手将萧然从地上扶起来,送到床上,萧潼轻声叮咛道:“你大病初愈,又遭受鞭刑,朕怕你的病又反复起来。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在朕的龙床上睡一觉,醒来伤就不疼了。”
萧然听他用了哄孩子的口气,心里觉得暖暖的,背上的鞭伤也不那么疼了。拉住萧潼的手,苍白的唇边露出一丝温润的笑意:“大哥,小弟九岁了,不是小孩子。这伤,小弟受得住,不用为我担心。大哥国事繁忙,还要为小弟操心,是小弟之过,小弟不孝”
萧潼的心狠狠一疼,眼眶有些潮热,伸手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又摸摸他被自己打肿的脸颊:“疼么?”
萧然摇摇头:“不疼。是小弟欺骗大哥,小弟该打。”
“朕下了朝就去看你,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事。翔儿太过分了,以前是父皇龙体有恙,没有精力管教他,从今往后,朕要好好教导他了。”提起萧翔,萧潼心里就象扎了一根刺,一触就痛,可是偏偏拔不出来。
“大哥,请不要怪二哥。小弟想,他是受不了母后亡故的打击,所以才会变得这么暴戾。那花瓶是母后送给他的,被宫女打碎,他触景伤情,一时没有控制好自己。小弟干涉了他的事,是属对二哥不敬,二哥责罚小弟也是应该的。”萧然又大又黑的眼睛里盛满忧伤,祈求地看着萧潼,“大哥,小弟就要离开了,以后难得回宫来。宫中只有二哥,求大哥多关心二哥,好么?”
萧潼蹙眉:“你的意思是朕对他缺乏关心?”
“不。”萧然连忙摇头,放低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味道,“小弟绝无此意。小弟是怕大哥初登帝位,国事繁重,疏忽了宫中之事大哥身担家国重任,小弟无能,帮不上大哥。不敢奢求太多,只希望大哥有空闲时去看看二哥”
萧潼无声地叹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死小子,你关心好自己就行了。你已经尽了心力,翔儿如何走自己的路,那是他的事,不劳你如此操心。朕对他从不苛求,只要他安安分分地当他的王爷,不给朕惹是生非就行!”
萧然还想说什么,萧潼一甩袍袖:“不许多言,好好休息,朕到外面去批阅奏折。”
萧然不敢多言,应了声“是”便乖乖躺下休息。一名紫衣宫女在旁边站着,静候差遣。萧然向她摆手,示意她不必伺候,那宫女出去带上门,屋里便只剩下萧然一人。
萧然侧身躺在床上,背上的鞭伤仍然在撕掉着皮肉,疼痛难忍,哪里能够睡得着?静静地忍了会儿,终是无法安眠,于是想起来出去陪着大哥,哪怕只是坐在他旁边看着他也好。
他起床,轻轻打开房门,正想出去,就听到萧潼的声音从龙案那边传过来,隐隐含着怒意:“臣相,杜卿家为人如何,朕比你清楚得多。你身为文臣之首,朕素来倚重你,你现在在朕面前搬弄是非,叫朕怎么看你?”
萧然的心急速跳了两下,隐隐感觉到暴风雨的气息。臣相窦惠卿乃是母后的胞兄,大哥素来在无人处都称其舅舅,今日却以臣相称之,可见大哥十分生气,自然地摆出了帝王的威严。
父皇在世时十分器重舅舅,可大哥却对舅舅的为人颇有微词,说他惯用手段结党营私。父皇驾崩至今已经一年,大哥没有采取什么行动,是不是背后在收集推翻他的证据?还是碍于母后之面没有动他?而现在,母后刚刚过世,舅舅却来大哥面前诋毁当年的太子太傅、如今的太傅杜仲衡。难道这两大朝臣之间有了什么过节?难道是大哥与杜太傅
他悄悄靠近一点,借着屏风的遮挡观察他俩,正好可以看到窦惠卿站在萧潼面前的样子。
窦惠卿猛地跪下去,膝盖与地面重重地碰撞在一起,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从萧然的角度看上去,窦惠卿的脸色很难看,放在身侧的手悄悄握成拳,声音中带着负气的味道:“臣知错,可是,臣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尽管问来。”
窦惠卿呆了呆,一字字道:“皇上初登大宝,就要拿臣开刀么?”
萧然的心陡然一沉,果然自己所料不差?
“臣相何出此言?”萧潼的声音猛地往下一沉,即使萧然看不到他的脸,也能想象他眼里已经射出冷厉的光芒。
窦惠卿身子一震,蓦然抬起头来,直视着萧潼,瞳孔慢慢收缩,脸上是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太后一薨,皇上便无所顾忌了,是不是?当年皇上为太子时,就与臣意见相左。太子不待见臣,所以,一旦当上皇上,便立刻授意杜仲衡那厮收集臣的罪状,妄图扳倒臣。是不是?”
萧潼的脸上慢慢凝上一层薄霜,目光紧紧盯着窦惠卿,一双眼睛幽深难测,令窦惠卿看不到底,只觉得身上发冷。
萧潼轻笑:“臣相这么说,是承认自己有罪了?”
“臣没罪!”窦惠卿象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若不是碍于君臣有别,他恐怕会冲到萧潼面前去。脸色发青,身子气得直哆嗦,“皇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其实,皇上想要臣的命都只需一句话,何必要制造臣的罪状呢。”
萧潼看着他,微微勾起唇,露出一个饶有兴趣的笑容:“臣相何出此言?朕至今未收到任何弹劾臣相的奏折,何人要制造臣相的罪状?臣相又是听了哪处空穴来风?”
窦惠卿再次一震,似乎突然感觉到不对,脸上瞬间掠过慌乱之色:“朝中众臣都在传言说杜仲衡得了皇上的授意,要对付臣”
萧潼脸上的笑意更深:“假如臣相胸襟坦荡,无愧己心,又慌什么呢?今日何必来质问朕?”他的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带着穿透力,直射到窦惠卿心底,“舅舅,朕一向敬重你,你可千万别让朕失望啊。”
窦惠卿好像被当头打了一棒,脸孔一阵扭曲,额头有冷汗流下来。他感觉到自己中了圈套,太沉不住气,反而掉进了萧潼的陷阱。这个外甥,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机!
当他放出话去,故意制造烟雾阵时,手中必定已抓住了什么。而自己却主动送上门来出丑,让这个外甥好好欣赏了一回自己的心虚与恐慌。
他用力吸一口气,平息下心头的惊悸,声音中隐含了威胁之意:“请皇上三思,臣任臣相已历十二载,在朝中颇有威望。皇上乃有道明君,断不会自毁根基”
萧潼脸一沉:“朕知道臣相势力庞大,臣相不必提醒朕,可朕这朝廷,需要的是有德有才的贤臣来辅佐,绝非结党营私、玩弄权术之人!依朕看来,应该三思的是臣相吧?”
窦惠卿脚下站不稳,身子摇了摇,眼前发黑。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臣记下了,臣回去自会反省。若是皇上没有别的吩咐,臣便告退了。”
“等一等。”萧潼叫住他,唇边掠过若有若无的笑容,“为臣相的颜面,朕建议臣相,回去自己递了辞呈,也免得临走还落个不好看。”
窦惠卿仿佛被一鞭子抽中,脸色顿时煞白,呆了两秒,用手指着萧潼,手指根根痉挛:“萧潼,你狠!我是你舅舅,可你这无情无义的小儿,竟然要将我赶尽杀绝!只怪先皇去得早,否则,这皇位怎会由你来坐?他必定是要改立小皇子的”
萧然脑子里轰的一声响,眼前一片晕眩。舅舅竟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他将自己置于何处!他将我置于何处!我对这皇位一点都不感兴趣,可是他这样说,大哥大哥,你会猜忌我、防着我么?
萧潼猛地一掌拍在御案上:“大胆!窦惠卿,你竟敢欺君犯上,大逆不道,来人啊!”
宫外几名侍卫冲进来。
“将窦惠卿摘去顶戴,革去功名,打入天牢,择日问斩!”
侍卫上前扯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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