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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乔不群心里有了数。甫迪声专门提到张天师，不会毫无用意。乔不群又去跟蒋副主任碰过头，两人开始分头行动。由乔不群负责联系张天师，准备香蜡纸钱酒肉瓜果一应供品。蒋副主任则安排保安人员值勤，新门周围的施工栅栏还没拆走，到时任何人都不能靠近栅栏半步。
这日子夜时分，喧闹的城市渐渐安静下来，四周灯影依稀，人迹寥寥。乔不群和蒋副主任将供品摆上香案后，便退到一旁，宽袍广袖的张天师倏然而至，动手点蜡上香，画符念咒，然后拜天叩地，请神唤仙。
大约半个小时的样子，也许神仙们已然到场，张天师挥挥手中拂尘，乔不群等几位副主任拥着守在暗处的吴亦澹，趋步而前，一齐跪倒在香案下。按乔不群和蒋副主任最初想法，要请甫迪声和几位副市长来参加祭祀的，甫迪声借出差回避了，也就不好再去请副市长们，恐怕请也不见得请得动，只能主任们辛苦点，代表政府领导来完成这个任务。
主任们倒也乖巧听话，任由张天师摆布。乔不群偷空抬抬头，瞅了瞅身边的主任们，见各位肥臀高撅，五体投地，觉得挺有趣的。这些家伙平时一个个感觉良好，自以为是，谁也不放在眼里，想不到也有卑躬屈膝的时候。不过话说回来，在这个人欲横流的唯权唯金唯物时代，人人都变得豪气干云，无所畏惧，天不怕，地不怕，神不怕，鬼不怕，什么权敢争，什么财敢发，什么色敢弄，在虚幻的神灵面前还能弯得下膝盖，伏得下身子，低得下头颅，也许不是什么坏事。
一番指天画地，呼东唤西，张天师抓过地上的大红公鸡，举刀割在鸡脖上。公鸡挣扎着，血涌如泉。张天师提鸡于手，脚点碎步，围大门绕上一圈，装模作样地洇过血。扬手将公鸡扔到地上，再回到香案前，烧纸祈禳，打卦占卜。又敬过神，问过鬼，最后才行送神驱鬼之礼，一把火烧掉纸扎的金银财宝和牛头马面。
前后两个多小时，祭祀程序完成，张天师收拾好道具，飘然而去。主任们也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现场，留下乔不群和蒋副主任打扫战场。
第二天新大门正式启用。没谁知道昨天深夜这里举行过神秘的祭礼，只觉得新大门迎艳阳，临桃河，祥和吉利，气象非凡，为政府大院增色不少。相比之下，原来的大门却显得黯然失色得多，毫无疑问得加紧拆掉，砌上围墙。
甫迪声很快出差回到桃林。他没有过问新大门启用之事。不过不难看出，他对新大门是挺满意的。有人不止一次见他从外面回来，提前在门前下车，然后背着双手，一边踱步，一边观瞻门楼，显得很欣赏的样子。门楼是乔不群力主修建的，人们便在背后猜测，不久他将被重用。另有人表示异议，甫迪声原本是不同意修建这个门楼的，还在大会上点名批评过乔不群，让他写出深刻检查，哪里还会重用他？
坚持乔不群有重用的人认为，领导们都有这么个习惯，喜欢提拔重用那些常挨自己批评教训的下属，倒是大会小会表扬了又表扬，今天得优秀，明天评先进的所谓好干部，轮到研究人事的时候，领导不见得还记得起他们的名字。
大家好像对此有些不太理解，得表扬，当先进，是你表现突出，为什么不提拔重用你这表现突出的优秀干部和先进分子，却提拔那些老挨骂的受气包呢？慢慢也就想通了，这人哪，不可能什么好处都蒙着被子放屁——一人独吞，现在你得了表扬，成了优秀和先进，下次提拔重用干部时，轮也该轮到人家头上，否则人家不是白挨骂，白受气了？
这些说法传到乔不群耳里，他不好说什么，一笑了之。连王怀信也跑进纪检组长室，把有关乔不群要提拔重用的话递给他。乔不群说：“修座门楼就有提拔重用，那政府办的正常工作都不用开展，大家都去修门楼得了，东南西北，四面八方，都修上门楼。”王怀信笑道：“那政府大院可改成公园了，大家再犯不着待在办公室里上班，都到门口卖票赚钱去。”
乔不群知道王怀信的来意，从抽屉里拿出那个廉政工程初步方案，说：“你的方案我已抽空看过，觉得还真有些创意。”
见乔不群还没将这事忘个干净，王怀信心里感激，说：“乔主任这段时间主持修建新门楼，够你忙的，想不到还能关心这个方案。”乔不群说：“这也是我的分内工作嘛，已拖了这么久，再拖下去就说不过去了。”
王怀信早从身上掏出几页打印纸，递到乔不群手上，说：“最近我根据初步方案，又想出几条实施廉政工程的具体措施，乔主任看看可行不可行。”
原来王怀信是有备而来的。乔不群当即摊开稿子，认真看起来。几条措施的提法都不错，什么加大宣传力度，营造廉政建设氛围；加强思想教育，提高领导廉政建设自觉性；强化目标管理，进行廉政建设目标考核；完善监督机制，全程全方位监督领导。都提得非常响亮，后面还附有具体做法。看来王怀信还真没少动脑筋。乔不群肯定道：“这些措施非常好嘛，实施起来肯定容易见效。这样吧，你把这几条措施充实到原来的初步方案里去，我有机会再找找甫市长，看他的意思如何。”
王怀信答应着走了。这阵只顾忙新建门楼的事，乔不群屁股都难得沾几回办公椅，桌上没动过的报纸堆得老高，今天没什么事，正好随便翻翻。不经意看到一篇关于某地腐败窝案的报道，犯案人员竟上百人。现在是腐败高发期，一个地方出些腐败窝案串案正常得很，倒是不出案子才不正常。报道自然多，读者也就见怪不怪，早已出现阅读疲劳。乔不群对这样的报道也不再感兴趣，稍瞟瞟就翻了过去。可文章里一行用黑体字标出的小标题有些别致，乔不群忍不住又翻回去，多看了两眼。
那小标题是这样的：百官共贪，政治生态遭破坏。
这句话触动了乔不群。人家那里百官共贪，咱们这里来个百官共廉如何？他手在桌上拍拍，心想若将王怀信的廉政工程改称百官共廉工程，岂不是更新鲜，更好听，更能让领导动心？具体实施方案也可紧扣这个廉字做文章，只要把廉字文章做好做足做大，还愁百官共廉工程的效果出不来，产生不了应有的影响？
乔不群抽出笔筒里的毛笔，在登着腐败窝案报道的报纸上写下百官共廉四个字，自得地笑笑，伸手去拿电话，准备把王怀信叫回来，瞧瞧这四个字。
谁知蒋副主任出现在门口，后面还跟着游老板。百官共廉不是什么急事，乔不群也不打电话了，扣下话筒，请两位沙发上坐。蒋副主任忙从包里掏出一把资料，说：“这是新建门楼的决算方案，还请乔老弟审核审核，再落个字，好结账归档。”游老板也满脸堆笑道：“又要麻烦乔主任了。”双手献上一支极品芙蓉王，又递火过来。
乔不群摆摆手，拦开游老板的火。也不去碰资料，心想这个蒋副主任看去挺精明的，这点规矩也不懂，要你审核决算方案，还把游老板也带上，像要逼你就范似的。也许蒋副主任觉得游老板是乔不群介绍给他的，带上游老板，好说话些，哪晓得乔不群会有想法？究竟内外有别，审核决算方案是单位的事，没必要让外人在旁盯着。不过乔不群也不好说什么，只把玩着手上的芙蓉王，一会儿放桌上顿两下，一会儿又搁鼻子下闻闻。
还是游老板敏感，知道自己在场有些碍眼，对蒋副主任说：“我先去酒店里点好菜，你们待会儿再过去。”又跟乔不群扬扬手，退出去，同时轻轻将门带上。乔不群这才拿过决算资料，装模作样翻看起来。翻到最后一页，瞥一眼九十八万八千元的决算总额，乔不群随意问了句：“没超过预算方案吧？”
这自然是明知故问。预算方案是乔不群主持做出来的，这么简单的加减法他不会算，还用得着问他蒋副主任？按预算方案，新门楼建设费为八十多万，最高不能突破九十万，谁知决算竟到了九十八万八，差一万二就上了百万大坎。这正是蒋副主任的精明之处，尺度把握得当，算没白搞那么多年的后勤工作。决算若迈过百万坎子，达到三位数，乔不群这里不好说话，领导那里恐怕也不怎么好交代。说出去也有些难听，修座门楼就上百万，还不知领导和经办人拿了多少回扣。
这下乔不群提到预算方案，蒋副主任忙凑上前来，说：“略有超支。不过数字并不大，超支部分还没过十万哩。”
听蒋副主任这口气，显得好轻松的。公家的事就是这样，预算安排得再宽松，决算时也会超支。反正由人民政府买单，不用掏自己口袋，谁会在乎这点钱？乔不群当然不会为这笔超支款，与蒋副主任闹不愉快，相反替对方说起话来：“门楼修得算可以，各方面反应也都不错，超支这个数，还勉强说得过去吧。”
早知乔不群好说话，是这么个态度，做决算时干脆别留两个八字，让游老板再补充些资料，造上九十九万九就好了。现在决算资料都到了乔不群手里，也不好再抽回去，蒋副主任只得说：“我和乔主任的想法差不多，这个方案应该还算合理。也是我卡得紧，将游老板原来的数字压了又压，才压到这个样子，没让他多占好处。”
游老板不多占好处，你蒋副主任的好处又从哪里来？乔不群再傻，也不可能相信蒋副主任的话。别看游老板是乔不群介绍来的，毕竟门楼施工由蒋副主任具体负责，游老板不可能不在他身上花些血本。乔不群一语双关道：“我知道蒋主任是个铁算盘，谁也拨不过你。”蒋副主任说：“乔主任过誉了，过誉了。”乔不群说：“我这是说的实话嘛。让你这样的好同志掌管政府后勤工作，领导和群众都是放得心的。”
蒋副主任正好顺着杆子往上爬，说：“领导和群众放不放得心，我不敢肯定。至少我本人问心无愧，为政府后勤保障工作尽了自己最大努力，没少死脑细胞。别的不说，我这头原本浓密的头发只剩这么几根了，就是为政府的杂事烂事操心操的。”
蒋副主任自我标榜之际，乔不群又回过头去，将决算方案几个大的项目看了个大概。也只能看个大概，不可能每一根钢条，每一块砖瓦，每一袋水泥，都跟人家计较。然后在方案上签上自己名字，还给蒋副主任。蒋副主任低头瞧瞧乔不群三个字，道声谢谢，说：“游老板已到酒店里点菜去了，咱们现在就过去，免得人家难等。”乔不群说：“我又不怎么会喝酒，就不去了吧。”
蒋副主任就来拉乔不群，说：“都是兄弟，没必要客气。这个门楼工程，游老板总有几万利润可赚吧，他出血请我们喝两杯，完全应该嘛。何况工程已经结束，做得也令人满意，一起联络联络感情，不会让你乔老弟犯错误的。”
既然不犯错误，就去领领游老板的情吧。
乔不群能出面，游老板便知决算方案已没问题，这酒也就喝得很豪爽很舒畅。不过乔不群还能稳住自己，轻易不会喝醉。与那种要酒不要命的酒徒不同，乔不群能喝几杯，却喝不出太多乐趣，是碰上必不可少的应酬，才偶尔为之。所以到得一定程度，他就捂住杯子，再不肯就范了。游老板还要劝，乔不群说：“这酒还是适可为止好。你看它，装在瓶里像水，喝到肚里闹鬼，站在地上闪腿，走起路来追尾，不辨东西南北，不知爹娘是谁，抱着门柱亲嘴，尿尿尿湿衣柜，爬到床上阳萎，老婆吼声如雷，骂你在外不轨，回家无所作为，早上醒来后悔，晚上见着，还是它最美。”
说得两人大笑，说原来乔主任是有前科的。游老板也就不再勉强，放下酒壶，回头叫服务小姐来些馒头和米饭。
吃完饭还不让走，将两位往麻将桌上请。这种麻将可不是普通麻将，叫做工作麻将，都是有意思的。乔不群平时很少上麻将桌，更不肯随便跟人掺和，借故商贸学校组织老师暑期旅游，史宇寒明天要去云南，得回去帮忙做些出行准备。蒋副主任说：“那就随便洗个脚算了，反正要不了多长时间，乔主任好回去做作业。”
到得酒店隔壁的洗脚城，游老板将乔不群和蒋副主任请进包间，跟领班转身出门，物色小姐去了。乔不群往铺着白纱巾的沙发上一躺，说：“咱俩在一起好，互相监督，以免出问题。”蒋副主任说：“洗个脚也出问题，那党政机关里便都是问题干部了。”乔不群说：“也是的，如今洗个脚，可算是廉洁行为了，该受表彰才是。”
很快进来两位漂亮小姐，将脚盆搁到客人面前，开始服务。给乔不群洗脚的小姐还小，看去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年纪小，说话却老成，说一看就知乔不群是个做领导的。乔不群说：“我是街上拖板车的。”小姐说：“游老板是我们洗脚城的老客户了，还从没见他请拖板车的来洗过脚，每次都是请的领导。”
多聊上几句，小姐大胆起来，问乔不群还要不要其他服务。乔不群说：“其他服务是什么服务？”小姐说：“其他服务的项目很多，包括特殊服务，客人可任选。”乔不群说：“我们哪敢接受特殊服务？你刚才不是说我们是领导吗？你知道领导最怕的是什么？就是怕犯错误，一犯错误，就做不成领导了。”小姐笑道：“领导不犯错误，还真轮着拖板车的犯错误？”又说：“其实我们的行规非常严格，绝对不会让领导犯错误的。”
洗完脚，几个人出了洗脚城。要分手了，蒋副主任给游老板使个眼神，游老板心领神会，将乔不群拉到一旁，往他身上塞信封。乔不群知道这也是行规，不收显得虚伪，半推半就之际，接下信封。
回到家里，乔不群将信封交给史宇寒，说：“你明天要去云南，这里有一万元，你拿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