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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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途- 第1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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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开恩,过了虎溪,这像什么话?于是仰首咆哮数声,提醒慧远,不能逾了多年的老规矩。慧远这才止步,与陶陆相视大笑,揖手而别。听说有人还将此典故画成三笑图,如今也不知图归何处,若能一见,定能一饱眼福。”

这个典故有些意思。乔不群说:“虎笑溪旁的虎是什么虎,估计没谁弄得明白,可慧远和陆陶三位却是非同凡响的人物。”李雨潺接过话头说:“慧远是净土宗始祖,这个知道的人还比较多。尤其是他定下的修行方式简单易行,只要每天反复念诵南无阿弥陀佛几个字,就能修成正果,死后阿弥陀佛会亲自出面,接你到西方极乐世界去享清福。”包处长说:“这不是明摆着骗人吗?不用修行苦度,只天天扁着嘴巴念几句佛号,就能修成正果,便可快快活活到极乐世界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李雨潺淡然而笑,说:“信仰自由,没谁会强迫谁,怎么能说是骗呢?乐生惧死是人的天性,宗教的意义就是让人离苦得乐,了脱生死。你看没有信仰的凡人,面临死亡的时候,总是痛苦恐惧得不得了,甚至死不瞑目,这多么惨?若能信仰净土宗,生死便不再成其为问题,死亡不仅没那么恐怖和可怕,简直就是一件大幸事,因为死亡的那一头便是极乐世界。俗话说不注生,先注死,死是谁都不能回避的,谁都要死那么一回,包括皇帝老子。一个人如果能解决生死观,既生得欢喜,又死得快乐,这样的人生不是更完美么?”

包处长玩笑道:“李主任这么推崇净土宗,干脆出家到东林寺来修行算了。”李雨潺说:“以后也许有这种可能,不过不一定到东林寺来。咱们桃林不是有个青云寺么?我跟政府办一些信佛的老干们去过几回,那里山环水绕,树茂林秀,鸟语花香,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修行佛地。”陶世杰说:“你是女同胞,要修行也只有去庵里修,哪能往寺里跑?”李雨潺说:“这陶局长就有所不知了,青云寺寺旁有庵,僧尼分住,必要时才拢来一起处理佛事,以满足善男信女的不同愿望。”包处长说:“李主任年纪轻轻的,聪明能干,工作突出,正处于蒸蒸日上的时候,怎么看也不像悲观厌世之人,谁相信你会出家。”

李雨潺直摇头,叹道:“偏见偏见,这实在是世人对真正的出家人存有的大偏见,好像人家一定是悲观厌世,或活不下去了,才无奈出家的,其实并不完全是这么回事。不否认有这样的出家人,甚至出家人里也不乏投机取巧者,有的还是花和尚或花尼姑呢。可也有不少智者悟者,确是为参透人生,探究生命,自度度人,才选择了这种出家方式。李叔同亦即后来的弘一法师就是这方面的楷模。从这个意义上说,出家并非完全是出世,某种意义上也可说是一种独特的入世行为,且是积极主动的。人是生物人,同时又是精神动物,离不开信仰,否则无异于行尸走肉。”

说得包处长忙点头,很是赞同。乔不群这是第一次听李雨潺谈论生死和宗教信仰。照她这个年龄,脑袋里应该不容易装下如此深沉的东西的。年轻人人生之路还长远着呢,一般难得去考虑这些终极问题。乔不群心头莫名地生出一丝丝忧伤,只是究竟忧伤什么,一时又不太说得清楚。

乔不群默然无语时,陶世杰说:“李主任对宗教一定挺有研究吧?”李雨潺说:“哪有什么研究?偶尔接触过一些。比如这净土宗,我就觉得非常有意思,找些资料来看过。也许游戏规则越简单越容易被人接受,众生觉得阿弥陀佛好念,修行人也就特别多,净土宗从而得到广泛普及,信徒之广之众,胜过其他任何宗派,于今为盛。”陶世杰说:“我很认同李主任的看法。我家老娘没什么文化,也不知什么叫宗教,却天天在家供奉观音,念阿弥陀佛,虔诚得不得了。”李雨潺说:“老来归佛嘛,不是坏事。”

话题转向陶渊明,陶世杰点头道:“陶渊明是咱陶家人,我对他还算了解。他是东晋大诗人,其《归田园居》和《归去来兮辞》、《桃花源记》都是脍炙人口的千古诗文,上过中学的人都读过。只有陆修静知名度好像不是太高,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知道的人估计不多。”

沉默着的乔不群这才开口说道:“陆修静是个道士。他的功劳就是对天师道,也就是五斗米道进行重大改革,整理道书,整顿道教组织,制订完善斋醮仪范,成为南天师道始祖。”陶世杰说:“要说道教还是咱中国的本土教,不像佛教来自异域。”

乔不群点头认可,说:“你们意识到没有?这三笑图里的三个人可不是一般人物,地位都很了得:慧远是佛,为净土宗始祖;陆修静是道,为南天师道始祖;陶渊明是儒,给读书人弃官不仕,隐居泉林带了个头,可谓一代隐宗。”

被乔不群一说,几位这才觉得这三个人实在来头不小。乔不群又说道:“咱们中国人不就信奉儒道释三样东西吗?一座不起眼的东林寺,一条小小的虎笑溪,一个简单的典故,就将佛家净土宗的宗师慧远、道家南天师道宗师陆修静和儒家的隐宗陶渊明三大信仰的祖师爷,都包涵在里面了,这是不是有点不同寻常?”

陶世杰就表扬乔不群有见地,说:“还是领导看问题的角度不同,能以小见大,一滴露水见太阳。”李雨潺也开乔不群玩笑道:“人家当领导的,装了一肚子学问在里面,平时台上作报告,台下做决策,都要求真务实,联系实际,不怎么好卖弄学问,今天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还不借题发挥一番?”乔不群说:“三笑溪的故事和慧远、陶渊明的来历都是你们提供的,我只不过做了个小小的总结发言,你们就笑话起我来了,也太不厚道了吧?”

说着离开东林寺,去游别处。转上两个小时,看过岩龄湖和白居易草庐等处景点,再往香炉山方向走去。李雨潺说:“香炉山的名气太大,中国人不见得都上过庐山,却几乎都到过香炉山。”一路负责住行的包处长做得多,说得少,这下笑道:“李主任说得太夸张了,没上庐山,又怎么到得了香炉山?”李雨潺说:“香炉山不一定用脚走,可以随着李白《望庐山瀑布》神游至此嘛。”包处长点头称善:“这倒也是,中国人都是背着李白这首诗长大的,人没来庐山前,脑海里早已装下香炉山。”两人说着,吟起李诗来: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这是一首人人传诵的绝唱,早就渗入中国人的血水,成为一脉文化基因。也不知是香炉瀑布成全了李白,还是李白成全了香炉瀑布,从古至今,说李白就会说到他这首《望庐山瀑布》,说到香炉瀑布,绝对会说到李白。也许李白就是专为香炉瀑布而生,香炉瀑布千年等一回,就是为守望李白这千古一叹。无法想像,没有李白,香炉瀑布该会多么逊色;没有香炉瀑布,李白的才情又哪会有如许汹涌大气的一次喷薄?

几个人聊着,忽闻水声夹着风声,香炉瀑布已在近前。让人感到失望的是,香炉瀑布并不像李白诗里描述的那么神奇动人。瀑布还挂在前川,紫烟却变得依稀难觅,直下三千尺和银河落九天的气势已不复存在。到底是历经千年,瀑布也像上了岁数的老人,渐渐干枯起来,还是瀑布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是当年李白夸大其辞,故作惊人之语?这有点像赴陌生女人的约会,赴约途中总会把人家想像得天仙般姣美,临到面对面走拢来,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难免令人懊悔。

好在李白的诗不会随时间的推移而老去,只要诗里的瀑布还在人们心中飞涌,香炉山瀑布干瘦枯萎一点,又算得了什么呢?几个人抹去淡淡的伤感,说起关于李诗的话题。李雨潺说:“我见过一个典故,说唐代还有一个叫徐凝的诗人,也写过香炉瀑布,道是:瀑布瀑布千丈直,雷奔入江无暂息;万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后苏东坡游庐山,有人给他一册《庐山记》,竟将徐凝和李白两人的瀑布诗放在一起介绍。东坡不觉失笑,也作庐山瀑布诗一首,曰:帝遣银河一派垂,古来唯有谪仙词;飞流溅沫知多少,不为徐凝洗恶诗。狠狠地嘲讽了徐凝一回。”陶世杰说:“徐凝这首诗实在太差劲了,哪能跟李诗相提并论呢?东坡批评得一点不错。”包处长说:“不过徐凝也没亏,他不写瀑布诗,就没人将他的诗与李诗搁到一块,东坡也就不会写诗挖苦他,东坡不挖苦他,后人又有谁知道世上还有个叫徐凝的家伙也写过诗?”

乔不群替徐凝抱不平了,说:“徐凝这首瀑布诗恶是恶劣了点,在李白瀑布诗面前,实在相形见绌,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过徐凝也不是每首诗都这么差,他有首名曰《和夜题玉泉寺》的诗,其中诗好官高能几人,就说得挺有哲理,不失为千古名句。如今作家诗人想做官,官员想做作家诗人的,不是大有人在吗?有的人吃了饭没事做,还将想做官的作家与想做作家的官放一起进行比较,欲分个孰优孰劣。依我看想做官的作家不是什么好作家,想做作家的官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官。咱们隔壁市原市委书记,会写几句记叙文,便处处以作家自居,花钱出书发作品,逼着下面的人公款购他的书。不是说做官就不能做作家诗人,做作家诗人却不能做官,到底是两个不同行当,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做官要官德,做作家诗人也要有一定境界,不是想做就做得好的。像前面说的那位书记作家,不仅爱乌纱帽,爱作家虚名,还爱大把大把钞票,身上欲望过盛,自然不可能做个好官,也不可能做个有良知的作家诗人。后来该市在他领导下出了大事,牵出数十名大贪,他本人也不辱书记使命,贪下两千多万,弄得书记钞票作家甚至身家性命都打了水漂。”

李雨潺就揶揄起乔不群来,说:“我们都在进修古典文学,你倒好,给我们搞起廉政教育来了,岂不辜负了这美丽的大好河山?”乔不群也笑道:“都怪我说徐凝诗说走了舌,东扯葫芦西扯蔓,义务替纪委做起了宣教工作。也要怪东坡太刻薄,将徐凝一棍子打死,我也要给人家说句公道话嘛。”李雨潺说:“众所周知,东坡幽默机智,爱开玩笑。朋友夫人嗓门大点,笑人家河东狮吼。家里生个儿子,但愿孩儿愚且鲁。自己远谪岭南瘴疠之地,饥不择食,只能瓜果果腹,却还要自嘲说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天性诙谐的东坡,也许仅仅是幽徐凝一默,咱们却这么认真,上纲上线,大可不必。”

说到苏东坡,几个人商定,一定去西林寺看看。他老人家曾在那里写过与李白瀑布诗同样名气极大的《题西林壁》,别处可去可不去,那个地方绝对不能错过。可天色已晚,只得下山回到住地,进饭馆解决肚子问题。

菜开始上桌时,包处长打开酒瓶,给各位倒酒。倒到李雨潺面前,她拿开酒杯,说:“你们喝吧,我吃饭得了。”包处长夺过杯子,说:“酒喝不喝先倒上,茶饮不饮先泡上,钱领不领先造上,事犯不犯先铐上。”陶世杰笑道:“还有下半阕你别忘了:官升不升先耗上,薪提不提先报上,爱谈不谈先抱上,事干不干先套上。”乔不群说:“李主任不过不喝你们的小酒,你们就有那么多说法。”李雨潺说:“还不是你乔市长的招商工作分管得好,培养出了一批能说会道的语言大师?”

吃完饭,聊了会儿,准备休息。包处长早订好三间屋子,他和陶世杰一间,乔不群和李雨潺各一间,算是尊重领导和女同志。白天辛苦,李雨潺只到乔不群房里,跟他亲热了一会儿,要他睡个好觉,养足精神,明天好有力气爬山,便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吃过早饭,往西林寺方向走去。一路上东停停,西看看,赶到西林寺,已近中午。在寺里转上一遭,一起去寺壁上找东坡诗。壁上诗题不少,最显眼的还是东坡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与李白瀑布诗一样,苏东坡这首《题西林壁》也广为流传,尽人皆知。李雨潺说:“庐山有好水,有好山,李白和东坡像是事先分好工似的,一个写水,一个写山,一水一山,就将庐山写全了。”包处长说:“关于庐山的诗多得不可胜数,可有李苏二人的诗,别的诗也就纯属多余,可有可无了。”陶世杰说:“其实李苏这两首诗不仅仅属于庐山,也属于中华大地上的万水千山,说是历代中国山水诗双璧,都不为过。”李雨潺说:“唐朝是诗朝,出现李白这样的绝品,还在情理之中。到了宋代,诗已被唐人写完,只好以词代诗,以哲理入诗,诗歌的气象和水平已没法可比,不想苏轼这首《题西林壁》却超凡脱俗,写出了大境界,不亚于李诗,实属幸事,可见东坡才情之不同一般。”陶世杰说:“东坡还有首写西湖的《饮湖上初晴后雨》,将西湖比西子,名气跟这首《题西林壁》一样大。那是写水,这是写山,一水一山,可谓两全其美。”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忽意识到乔不群不怎么吱声,说:“领导怎么这么深沉?是在忧国,还是忧民?”乔不群说:“我是在想,这次省里花钱组织招商研讨会,也没见你们研讨出什么名堂,原来跑到这里研讨起古诗来了。”陶世杰说:“如今的人天天忙着吃喝玩乐,一个个变得精神疲软,到这里来游游山水,研讨研讨山水诗,也算是精神会餐,可益身心健康。”乔不群慢条斯理道:“要说东坡这首《题西林壁》,可不仅仅是简单意义上的山水诗,还将儒道释精义融会贯通,全都包涵了进去。”李雨潺说:“乔大市长说得太夸张了吧?儒道释博大精深,莫非这短短四句诗有如此深奥,能同时容下三教精义?”

乔不群笑笑,说:“这就要看你怎么理解了。比如儒讲入世,杀身成仁,苏诗曰身在此山中,就是说入世太深,只有山,没有身,以致迷失自我,不识庐山,不能自拔。道讲道法自然,贵在无为,苏诗曰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就是说成岭成峰也罢,远近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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