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夜已深了,陶仁贤躺在沙发上哼哼唧唧,钱向阳过来:“干吗呢,从吃过晚饭到现在就没动过窝,哼哼唧唧像老母鸡孵蛋似的。”
陶仁贤:“真累啊,你以为像你当市长那么舒服,对了,你现在是书记了,出门屁股冒烟,进屋看报聊天,讲话有人鼓掌,吃饭有人买单。我呢,过去整天像个老妈子,现在整天就像收电费水费的,走东家串西家,过去想串门没地方去,现在串门串得人头疼心烦。昨天我们组织选举业主委员会,他们还要选我当业主委员会的主任,看来是不把我累死累垮他们不甘心啊。”
陶仁贤嘴上抱怨,实际上却是劳动得到人们认可后的满足和炫耀。钱向阳知道她这个人的毛病,故意说:“你又要当业主委员会的主任了?”
陶仁贤:“没有,我推辞了,两回事儿,我说规定居委会主任不能兼任业主委员会主任的职务。”
钱向阳:“没有这个规定吧?”
陶仁贤:“我现编的,找个借口。”
钱向阳:“实在太累了干脆辞职算了。”
陶仁贤:“那可不行,才干了几个月就辞职,别人不说,让赵书记知道了还不得笑话我?在你眼里我是臭狗屎,在赵书记眼里我可是女强人啊,俗话说女人为了爱人打扮,男人为了知己自杀。”
钱向阳:“什么破话,那叫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
陶仁贤:“意思是一样的,我说的是白话文,对了,说到赵书记,他到省上以后怎么从来就没有回海阳来过?你见过他没有?什么时候让他回来看看,咱们紫苑路三号大院现在可是旧貌变新颜,已经申请文明社区了。
钱向阳:“赵书记新上任,光是熟悉情况就得有个过程,整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哪有时间回来旧地重游啊。再说了,李寸心就是在这里去世的,回到这里他的心情能好吗?前段时间到省上开会本来想跟他见个面,结果他到山区调研去了,也没见上。唉,人这个东西啊就是怪,原来天天盼着赵书记提拔,给我空位置,赵书记真的走了,心里还真有些空落落的。”
陶仁贤:“有什么空的?人家能干好你也能干好。”
钱向阳:“拍拍胸脯想,我要干过赵宽难啊,一来他打的底子起点太高,二来我的助手也抵不过他当时的人员配置啊。现在的市长能比得上我那个时候吗?”
陶仁贤:“我常听说现在提职升官既要跑又要送,人家都说又跑又送提拔重用,光跑不送原地不动,不跑不送要你没用。也没见你跟赵宽跑,更没见你们送,你们怎么都提拔了?是不是跑也跑了送也送了我不知道?”
钱向阳:“胡说八道,那种现象也有,终究是少数,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汤,一把耗子屎坏了全国的汤,别人不说,你看我是那种人吗?”
陶仁贤:“我敢说赵宽绝对不是那种人,你钱向阳么,难说。”
钱向阳:“胡说八道,我更不是那样的人。”
陶仁贤:“嘿嘿嘿,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当初你看你急得火上房猴烧腚的样儿,深怕赵宽提拔了轮不着你,一个劲地讨好顺从巴结人家赵宽,还不是为了让人家在关键的时候帮你说句话。现在轮上了又整天愁眉苦脸好像全国人民都对不起你,干吗?不就当了个破书记吗?我又不是没见过,人家赵宽当书记怎么就没像你这么作难。难怪老百姓说,赵宽提拔了,老钱接班了,孙子判刑了,海阳快完了。”
钱向阳愤怒了:“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你说说,赵宽该不该提拔?我该不该接班?孙国强那小子该不该判刑?”
陶仁贤:“别发火么,你别那么使劲装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架势好不好?要装在外面装装就行了,回家就别装了,你长得本来就不上等级,再整天驴脸倒挂,真让人受不了。说实话,自从你当了书记,我天天半夜醒了不敢睁眼睛看你……”
钱向阳:“为什么?”
陶仁贤:“看你那副样儿我就以为小鬼找我商量工作来了。”
钱向阳:“你别胡说八道了,该干吗干吗去,你以为一把手好当啊?矛盾的焦点,众目睽睽,干好了是班子的功劳,干坏了是你无能,全海阳市一百多万人的分量,还不够重啊?你以为我是装出来的啊?”
陶仁贤:“压力实在大就辞了,回家养老不也挺好么。”
钱向阳:“辞了?好容易干上了怎么能辞了?我还想让海阳市在我手里再上两个台阶呢。”
陶仁贤:“犯贱,爱干就好好干,别老拉个脸,你那张脸拉下来比旧鞋底子都难看,还上两个台阶呢,就凭你那张脸不下两个台阶就够好的了。”
钱向阳龇牙咧嘴:“我也觉得市委那些干部见了我老是躲着走,原来是因为我的脸不好看啊,这样是不是好一些?”
陶仁贤从沙发上坐起来:“这样啊,市委那些干部见了你可能跑得更快,还以为你要咬人呢。”
钱向阳摇头叹息:“难怪人家说,老公都是别人的好,孩子都是自己的好。”
陶仁贤:“睡觉吧,不管谁的好,都得跟自己身边的过日子,我可累坏了,明天还得挨家挨户地征求对收物业费标准的意见呢。来,市委书记,拉我一把。”
钱向阳刚刚拉起陶仁贤,桌上的红色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这是专门为上级领导开设的专线电话,钱向阳急忙去接电话,一松手,陶仁贤跌坐在沙发上:“好你个钱向阳,你想摔死我啊。”
钱向阳已经顾不上搭理她,接听电话:“噢,赵书记啊,好久不见,还好吗?”
赵宽:“还好,刚到任时间不长,还处在学习消化阶段,怎么样?你还挺好吧?”
钱向阳:“你这一走可把我闪了一下,工作千头万绪,不知从何抓起,你得经常回来指导关怀海阳啊。”
赵宽:“你老钱是海阳的老人了,对海阳的情况熟悉,对海阳的发展有很好的想法,你这一届班子肯定会比我这一届干得好。”
钱向阳:“谢谢赵书记的信任和支持,我们会尽力而为的。对了,最近赵吉乐到省城看望过你吗?公安局报上来提拔他当了刑警队副队长,你知道了吧?”
赵宽:“我打电话正是想问问你这件事,该不会是你老钱的行政干预吧?”
钱向阳:“我以党性和人格向你保证,绝对没有。其实人家早就要提拔赵吉乐,就是你在海阳市当书记压着。这一次他们破的那个贩毒案,受到了公安部的嘉奖啊,杜斌一抓,基本上断了我们海阳市的毒源,他们队长,就是那个叫广林子的,提任副局长了,临走时大力举荐赵吉乐,我了解过情况,完全符合干部提拔任命程序,也经过了公示,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因素。”
赵宽:“老钱啊,我们这些当领导的孩子在同辈人里有别人比不上的资源优势,这已经违背了社会公平法则。如果我们再有意无意地强化他们这种与生俱来的资源优势,作为领导干部对人民群众没有说服力,作为国家公务员就缺乏公信力,对孩子自身也没有什么好处,我就担心你们这些老同事、老朋友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他提供他没有资格享用的东西。”
钱向阳:“赵书记,你别担心了,赵吉乐是好样的,有责任心,业务能力也强,又是科班出身,当个刑警队副队长绰绰有余么,告诉你,他这个副队长实际上就是队长,他们刑警队没有队长,他负全责。好了,你就别担心这些事情了,孩子已经大了,人家自己走出来的路你就不要说三道四了。这方面你应该向我学习,对孩子的发展根本就别问,只要是正当的、又有那个本事拿得下来的,就别管他。我们家钱明现在是他们单位的副总,我既不支持,也不干预,也许别人会说,他靠了我这张老脸,实际上没有靠,我问心无愧就行了。怎么了?领导干部的孩子就不能进步、发展了?领导干部的孩子全都到大街上给人擦皮鞋才算是社会公平吗?荒谬么!”
赵宽:“老钱啊,我没别的意思,你可别误会啊,我就是担心我不在跟前你们这些叔叔伯伯把赵吉乐给惯坏了。”
钱向阳:“我的人生经验,好孩子再惯也坏不了,坏孩子不惯也照样坏。”
赵宽哈哈大笑:“你这是在宣传主观唯心主义啊。好了,不说这事了,最近还好吧?听说你们制定了海阳市五年发展战略,很有气势,很有内容,预祝你们成功啊。”
钱向阳:“书记,我们是在你奠定的基础上竭尽全力往前迈步啊,很难,可是我们有信心在省委省政府的领导下,争取在交棒前像你一样给下一任留下一个良好的发展基础。”
赵宽:“你老钱怎么跟我说起客气话了?我们可是一个班子的伙计啊,成绩是你我和大家伙的。好了,太晚了,不打扰你了,代问你们家陶主任好啊。”
他们对话的时候,陶仁贤在一旁急不可待地打手势、做动作,钱向阳看看她对赵宽说:“刚才我们家陶仁贤还念叨你呢,说你是伯乐她是良马,过几天大院就要挂‘文明小区’的牌子了,她请你抽时间回来看看呢。”
赵宽:“我就说么,陶仁贤干这个工作最合适,一定能干好,我有机会回海阳一定到大院看看那些老邻居去。”
10
半年后。
紫苑路3号大院的门口站着身穿制服的保安,门口的柱子上挂着“文明小区”的金字招牌。大院的草坪上增加了一些运动器械,还有一排宣传栏。草坪的运动器械上有老人孩子在锻炼、玩耍,宣传栏前面有人在张贴新的宣传内容,大院的气氛显得和谐、温馨,没有了过去那种冷冰冰的寂寞。张大美家门外,一辆大卡车装满了家具物品。鼠目陪着张大美从屋内走出,两个人背着、提着大包小裹,搬家公司的人急忙上前接应,鼠目谢绝了他们的帮助:“没事,这些东西我们自己来。”然后两个人把手中的物品塞进了鼠目那辆桑塔纳轿车,接着两个人也钻进了汽车。
汽车开出了紫苑路三号大院,后面跟着那辆搬家公司的大卡车,张大美回头久久望着紫苑路三号大院。
鼠目:“是不是有些留恋?”
张大美:“在这里我有最美好的记忆,也有最痛苦的经历,现在回想起来真像是一场梦啊。”
鼠目:“你今后还会不会回到这里来看看?”
张大美:“我永远也不会再来了。你呢?”
鼠目:“我可能也不会再来了,姐姐在这里永远离开了我,姐夫又调到省里工作,房子也交了,我还回来干什么。有时候想想心里也难受,我在海阳市现在只有赵吉乐一个亲人了……”
张大美:“我算什么?”
鼠目:“你算我的妻子啊,俗称老婆,难道这还有什么疑问吗?”
张大美:“妻子不算亲人吗?”
鼠目摇头:“妻子当然不是亲人。”
张大美非常不快:“那你说妻子到底算什么?”
鼠目:“老祖宗早就说过了,夫妻一体,夫妻一体是什么意思?就是说夫妻就是一个人,所以么,今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了。除此之外,有血缘关系的就是亲人,没有血缘关系的就是同事、朋友、路人等等。”
张大美:“哼,油嘴滑舌,总是有理。”
两个人正说着,鼠目的手机响了,总编来电话:“寸光吗?你承诺的那篇独家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拜读啊?”
鼠目看了一眼张大美,尴尬地咳嗽一声:“对不起主编,这件事情看来行不通了。”
主编:“干吗?这半年多时间你就没怎么干正经事,像样的有分量的报道一篇也没有,我一直忍耐着,就等你向我吹嘘过的这篇轰动性的独家报道呢,泡我吗?你泡我可就别怪我也泡你了。”
鼠目开始求饶:“好我的主编大人,我泡谁也不敢泡你老人家啊。这篇报道真的没法写了,我对我妻子有个承诺,那就是从今往后绝对不提这个话题。实在对不起,你老人家打我一顿吧。”
主编:“什么?你妻子?你什么时候结婚了?”
鼠目:“正在结呢,程序还没走完。”
主编:“什么?你敢背着我们结婚?你还想不想在报社混了?你不声不哈偷偷摸摸地结婚了,今后还进不进报社的大门了?看不起我们是不是?”
鼠目再次求饶:“好我的主编大人,结婚乃人生大事,谁不愿意搞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可是不行啊,我妻子严格要求,一切从简,响应中央号召,不大操大办。”
主编:“你刚才说正在结呢,什么意思?”
鼠目:“我们的程序分三步,第一步,搬家;第二步出发,新马泰半月游;第三步回来给大家发喜糖。现在才进行到第一步,明天就是第二步,半个月以后就是第三步了。”
主编:“不管你现在进行到第几步了,我都要插上一步,今天晚上在家哪也别去,报社同仁要闹新房,同仁们说了,哪一步都可以省略,闹洞房这一步是绝对不能省的。”
鼠目可怜巴巴地看张大美,张大美接过电话:“你好,主编,我是李寸光的妻子,谢谢您的关怀,今天晚上我们在家等候大伙儿,谢谢了。”
放下电话,张大美对鼠目说:“都是一个单位的同志,人家这么热心证明你人缘还不错,不好拒绝的。”
鼠目:“好我的老婆啊,你这么实心眼儿也不知道过去生意是怎么做的。你知道他们怎么闹洞房吗?他们这是包藏祸心啊,什么叫闹洞房?一共12道程序36个节目,比方说吧,人家到时候要修电视,你让不让人家修?”
张大美愣了:“修电视?好好的电视修什么?”
鼠目:“你就是电视,人家要把你当电视修,修电视先要干什么?”
张大美:“干什么?”
“先要揭电视机罩子,你的罩子能让人家揭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哪有什么罩子?”
鼠目揪揪她的衣裳:“这就是你的罩子啊。”
张大美:“什么?要脱我衣服啊?”
鼠目:“这还只是一个小项目,还有开汽车、装口袋……”
张大美:“开汽车是怎么回事?”
“开汽车就是让我脸对脸坐在你腿上,我当司机你当车,然后挂挡、鸣笛、起步。挂挡倒还好说,就是手拉着手,你跟着我的手动弹就行了;按喇叭就不太好了,我按你鼻子一下你就得学汽车喇叭那样‘滴滴滴’地叫唤,还要向左转向右转,左转向就得按你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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