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市举办中医大会,老先生写篇论文参赛,因毫无新意,被退了回来。老先生很难过,跟我说:“写真东西是泄密,不写又被人瞧不起。”我说:“交给我。”我从针灸古籍上搜出冷僻话语,拼成一个复杂的体系,塞入原论文中。
老先生问:“这么热闹行么?”
我:“行,这是闹世。”
论文在某市获得金奖。
Q关心论文上有没有我的署名,我表示没有,她怒不可遏,说:“那就——要钱去!”她训了我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送我出门,递给我一把手锯,说:“如果要不来钱,就把奖杯分一半。”我带着手锯到老先生家,说:“我和我女友都没有工作——”老先生一摆手,说:“提钱,没意思。”不料他明察秋毫,我连忙表示与钱无关,只是向他诉诉生活的苦。老先生仍保持着警惕,说:“都很苦。”尴尬了数秒,老先生打破僵局,说:“论文出来后,有科学研究所要我写系列文章,这是要我一辈子的心血,我的答复是,给我盖栋三层小楼,我再写。我的秘诀起码值三层楼,但我可以传给你——”我看着屋中的旧家具,想到老先生过的是简朴生活,他所能给我的已是最好,而年青一代的穷凶极恶,令我看不到眼前的一切。至于论文,本意就是要帮他的,原来出于情谊做的事,却要求利益分割——在我有钱时,绝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忽然心下一片悲凉,打断了他的话,告辞而去。
出了他家的楼区,我直冲到街口,迎面是一个卖生肉的店铺,侧面是一个邮局。我到邮局中狂翻杂志,看遍了两个月来的俊男靓女,然后买一叠信纸,用蘸水钢笔把事情原委、心中所想都写下来,足有五页。
重回老先生家,把信递给他,我说:“您看看吧。”他说眼睛老花了,让我念。我控制着自己,尽量不带情绪地把信读完,不料还是把他感动了。他擦去眼角的泪花,叹道:“同感,同感。”他说古人造了“男婚女嫁”一词,含着玄机:男人昏了头才会要个女人(婚),女人来了,男人就变成猪了(嫁)。他和我都有女人,所以英雄气短。他的女人,事事节俭,而我的女人……
我的女人要我锯一半奖杯回家。他从床下拿出一个白亮的保温杯,说:“你把这个带回家吧,看能不能应付她一下。”我看保温杯上印有“残疾人运动大会”的标签,知道是老先生顺手得的,说:“这……恐怕会起到反面效果。”老先生:“年轻人,不要不识货。这是飞机材料做的,子弹都可以挡住。”他屈起两指,用指节狠敲一下,保温杯却没有半点声音。
我:“太棒了!但保温杯为什么要防子弹?”
他也想不明白,安慰我说:“唉,为了高级。”他的房间和夫人房间门对门,透过一条四米的走廊,可以看到那个衰老的女人正坐在木床上看电视。我告辞,老先生说:“不忙走。”起身把房门关上了。
他说历代名医飞往冥王星,根本目的是躲避女人。我一直觉得他飞升成仙的想法是老年畏死的心理,现在却听得很专注,问:“怎么去?”他一笑:“败也萧何,成也萧何。”去冥王星要通过女人。古人有采阴补阳的理论,但如果女人是阴,怎能补阳呢?只会是以阴减阳的效果。古人混淆了一个根本事实,其实男人才是阴,女人是阳。
阴气下降,阳气上升,如果吸收了两个极品女人的能量,男人就会化为气体,趁势飞升。
他补充说,找不到两个极品女人,可以用数量弥补质量的不足。
我问:“得要多少个?”他:“现在人类的质量是越来越差了,按照普通标准,至少得三十个吧。”我俩算了一笔账,如果一个女人以十万元了断,飞往冥王星需要三百万。虽然比造宇宙飞船便宜,但普通人绝难承受得起。
我:“这么说,只有贪官能成仙了?”
他:“这是现实。”
没办法,只好奋力攒下二十万,概率极低地等着碰上极品女人了。我告辞,他说:“我把秘诀告诉你了,心理平衡了吧?”我:“平衡了,但极品女人的标准是什么?”他:“……你总要让我留点呀,容我段时间,再告诉你。”我点头,打开房门,他夫人房间传来一个沙哑的嗓音:
“太阳歇歇么,歇得了;
月亮歇歇么,歇得了;
女人歇歇么,歇不得……”
听到“女人”二字,我和他对视一眼,大步奔入他夫人房间。电视里放的是舞蹈《云南映象》片断,多数舞蹈者都是一块整肉在蹦跳,只有杨丽萍在舞台上有零有散,一刻是一根锁骨,一刻是一侧小腿,眼光捕捉不到她的全身。
老先生盯着电视,瞳孔迅速缩小。我轻声问:“极品女人?”他不由自主“嗯”了一声,再看我,已是满眼懊悔。
【五】
我左手拎着锯,右手拿着防弹保温杯,出了老先生家,盯着一街的女人。
一辆出租车停下,走出个戴墨镜的女人,她嘴唇精巧,有杨丽萍三分相貌。我迎了上去,一个肥厚的胸膛挡过来,将我紧紧拥抱,耳畔响起撕心裂肺的声音:“这么多年,你跑哪去了?兄弟!”我挣扎着仰起头,见是王总的司机。他谢了顶,右眼下长出一块浅褐色的老人斑。他哭得鼻头通红,向我解释,他得了糖尿病,因为每天吃的药有刺激成分,所以感情容易激动。
我俩说话时,类似杨丽萍的女人走了,出租车也开走了。我:“本以为是你开那辆出租,你是住在这附近,散步碰到的我?”他:“不,我开出租。”他向身后一指,一辆尼康停在路边。尼康为白色,年久缘故,成了黄乎乎的,仿佛屠宰场的冰柜。
上车后,他问我想不想看看王总,我说好,他高兴地开车了。拐过街口,他见有个人立在路边,就停下,叫:“兄弟,去哪?我车上有人,你俩搭伴,便宜。”那人上了车,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司机一路强调:“这车对我就是两条腿,我事多,要满城跑,能搭上个人,贴补贴补油费,我就知足了,根本不指望这点钱。”他很快说到孩子的学费:“学校就是黑帮。黑帮勒索了钱,还知道保护你的安全。可学校呢?什么保证都没有。学费就是高利贷追债,每到新学期开学,我都想把我儿子杀了。可我下不了手,我能杀谁?只能杀自己。”乘客忙安慰他:“老哥,想开点,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司机更加激昂:“现在正查黑车,抓到了罚款、扣车。可别抓到我,抓到我,我就死!”两行泪“哗”地挂在了脸上,然后头埋在方向盘里,任车向前驶去。
乘客脸白了,掏出一百块钱拍在司机腿上,大叫:“停车!”车停,司机抬头:“我原是给大老板开车的人,根本看不上你这点钱,只想跟你说说心里话。”乘客:“以后再聊。”慌忙开车门,冲我低吼一声:“还不快走?”我无法面对他的好意,头一歪,假装睡去。
司机又载了五六个人,到王总家已是下午四点。在一排“四川火锅”、“广西干锅”、“东北炖锅”的大店面中,夹着一间小馆子,招牌上赫然写着“卤煮火烧”。
店内光线阴暗,没有客人,一个女服务员搬把椅子坐在门口,脸紧贴着门玻璃,两眼直勾勾盯着外面,见人来了,就发出甜甜的微笑。
最里面桌子坐着一个人,铺了满桌扑克牌,给自己算命,正是王总。
司机叫道:“您看看谁来了?”王总抬头,没认出我,司机跟他解释半天,他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哈哈,哥们呀。是哥们,就有一碗卤煮。”回身到厨房盛去了。
司机一脸歉意,说:“看来他真是不记得你了。他这几年遭罪了,精神上有点问题,别怪他。”我:“门口那服务员,好像精神上也有点问题。”司机瞅了眼服务员背影,不屑地哼了句:“鸡样。”卤煮店生意不好,王总突发奇想,找来个发廊女坐在门口,以招揽顾客,结果没人敢进他的店了。
我:“不伦不类,你该劝劝他。”
司机:“人到了某种时候,是不能劝的。”这时王总端着卤煮出来,放在我面前,自豪地说:“吃。老子家传的绝活。”我:“你好像还有个家传绝活。”碰了他肘部一下,他脑袋登时耷拉下来。…》小说下栽+。电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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