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医哭笑不得:“二公子,你也太好心了。这年头,到处都有这样的人,你怎么救得过来?”
“我能救一个就算一个!张伯伯,医者父母心,麻烦你了,还有,在她好之前,暂时住在你这儿行吗?你也别和我爹讲。”
“好好,不过,下不为例!我和你爹几十年的朋友了,也不便瞒他,再说虽然我眼下退了朝廷的事务,但还是不时有许多官员来诊治,等她好了,马上就得走,以免添得麻烦。”
“是,那是自然。”
裴文进答应着,将眼光落在塌上。那女子此时已被洗去了身上的血污,头上用白布包着,安静地睡着了。他才发现她竟然长得楚楚动人。
这动人深处,还有股淡淡的熟悉之感,仿佛很久以前见过似的,让他心生莫名的疼惜。
这女子如弱花嫩柳,是谁如此狠心,将她送入污浊之地?
他转眼又想,等她醒后,他又该如何?真的又让她一个人离开吗?会不会又重新落入那些恶人的魔掌?
不行,他不允许这样的事再发生,他一定要想个妥当的方法,将她好好地安置,才不妄做了一件有始有终的好事。
从医馆出来,裴文进这才发现时间已经不早,顿时惊觉此番出来已是半天有余,忙定了定思绪,急匆匆地朝自己家中走去。
他并没有注意到,在与他相反方向的不远处,一家小酒馆内,一个穿黑衣的男子正独自默然喝酒。
男子坐在酒馆靠窗的桌边,独人独饮,桌上,只有孤伶伶地一壶酒。他一袭黑色衣袍,裁剪合身,以带缚腰,腰上悬着一把长剑,衬得他的身形极为修长挺拔。不过他的坐姿却不是很端正,右腿曲立在长木凳上,右手手肘搁着膝盖,一杯一杯地,不紧不慢地喝着。
但纵然如此,这黑衣男子却并未给人以一种沉闷的感觉,他看上去极年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黑黑的肤色,想是长年晒着阳光所致,然而虽满面风尘却精神奕奕,浓黑得眉毛深入鬓间,配着挺直的鼻梁和带着不屑的嘴角,倒显得十分的不羁,与那些京城的锦衣玉食富家公子全然不同。
尤其他的眼睛,竟然是异常的清澈,仿佛这人世间的事,在他目中都不会太过复杂,只不过那股与生俱来的傲气却是不能掩饰,眼神炽热如火,里面燃烧的,虽然有伤痛,有隐忍,但更多的,还是希冀。
是的,他来京城,本就是奔着一个希望而来。
他从来都不是空想的人,想到了就做,是他从小到大的性格。虽然许多事,他不明白,也有怨恨,但此刻最重要的,并非这些,而是找人!
他要找一个对他而言极为重要的人!
目光一闪,他已饮干了最后一杯酒,从腰间掏出一块碎银扔于桌上,便提剑就出了酒馆。此时红日西坠,天边云霞似火,城中房舍林立,与他记忆中的场景并无一二。他迈着极为稳键的步伐向东而行,此行的目的,是京城最大的军营。
他早已不是十年前的莽撞少年,此刻来之前,他也打听清楚。裴大将军的名声并不小,尤其是他从塞外来,比普通的百姓更提前一步知道了边境战事取胜的消息。所以他特意比裴武阳迟了几天到京,并且得知他平时是在京都府的军营中任职的。
他很快就来到了那军营门口,小时候,这儿还要小一些,现在好像翻新过了,但基本轮廓仍在。他把自己藏在阴影处,靠在墙上抱着胸,不一会儿,就看到裴武阳走了出来。
他不声不响地跟了上去。
黑衣男子对自己轻功和跟踪本领十分的自信,但他没想到,事实上,才走出军营未多久,裴武阳就感到有人跟着自己。
他有些奇怪,因为这是京城,天子脚下,并非是在关外危险之地,何况感到跟踪者脚步轻盈,若隐若现,说明武功绝非泛泛,明显并非是官兵,是个江湖人。
他是个武将,平时与江湖中人交道打得极少,更毫无恩怨可言。所以疑惑之余,立刻提高了警惕。无论如何,这京城中藏龙卧虎,也不缺双重身份的特别人物,跟着自己,肯定是不怀好意。
当下,他也不露声色,脚步照常,慢慢地在街上溜达了一圈,似乎是闲逛巡查的样子,然后才一点一点地走到了人烟僻静处。
果然,那声音清晰了些,似乎对方也不怕被他知道,他更加的奇怪了,正打算如何突然回身将对方来个措手不及,但刚停下脚步,一柄长剑就从颈后直射了过来。
没有人发出声音,只有原本细柔的春风,一下子变成极为急促凛冽的剑风。
裴武阳眉心一沉,很自然地将头向旁边一偏,向右闪了过去。同时,身子急速灵巧地转过,右臂横扫过去,闪电般地极为准确地握住了一个人的手腕,习惯性的,他用力地向下一按,通常就马上会听到对方剑掉地上的声音。
然而没有。
对方的剑,仍然稳稳握着,同时,对方的左掌已如风般的劈到,伴随着一声有力低沉的喝声:“裴武阳,你真当我还是你的手下败将吗?又来小时候那一套,哼,所谓的大将军也不过如此!”
裴武阳一愣,顿时,一阵巨大的无法形容的狂喜涌上他的心头,刚才那一闪一抓之间,过于熟悉的动作,他已是激动非常,而今听到对方这声呼喝,他已完全知道那是谁了!
但但怎么可能他不是已经
只是此刻,并非是他激动的时刻,那猛烈的掌风来的时候,他因为分神,险险被击中,幸好危急中将腰向后仰,才避开了这一掌。只刹那间,他胸口一片澄明,全身精神大振,立刻放开了对方的手腕,似乎手忙脚乱想要逃开的样子,向后退了好几步,露出腰侧的空隙。果然,对方的剑毫不犹豫地就刺了过来。
他微微一笑,腰部一偏,同时,大喝一声,右腿斜斜踢出,一下子踢在对方左膝弯处。这一脚踢得恰到好处。只听得对方低吟了一声,左膝一软,欲跪下来,他赶紧以剑尖撑地,才勉强站住了。
“裴武阳!”他愤怒地瞪着他,“你怎么可以使诈?”
“你不是说我是将军吗?兵不厌诈而已。”
裴武阳悠然地站在他面前,看他和小时一般恼羞成怒又无可奈何的表情,笑意更深:“云鹰,这辈子你是别想嬴我了!”
“你放屁!”
谢云鹰粗骂了一声,提剑又想砍过来,不过这次是毫无章法可言,只是发泄心中不服而已,裴武阳也不想再和他打下去,跳出了战圈:“行了,你来就是找我打架的吗?”
“当然不是!”谢云鹰只好悻然将剑收回,没好气地看着他,“你这小子不是整天坐在马上打这个打那个吗?还有时间练功?真是太邪门了!”
他也不回答,只是笑着揽住他的肩。
“走。去喝酒!”
“我刚喝过了!”他有些不太乐意。
“你怕醉?不是连喝酒也要输给我吧?”他激他。
“你喝就喝!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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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喝酒,但谁的心事也不在酒上。
进了楼上最幽静的雅座,裴武阳胸口有数千万个问题要问,但是不知是不是话到嘴边,反而不知如何开头,他一直连饮了三杯,才简短地问了一句:
“怎么躲过那场风沙的?”
谢云鹰冷哼一声,给自己倒满了酒,斜眼看他:“你以为我死了吧?”
他肃然:“是。我一直有在打听,之前是毫无消息。后来得知你们遇到罕见的沙暴,却是三年后了。幸存的人,没有一个是孩子。都是谢家的奴仆,我为此十分的沮丧。”
“我是谁啊?我是堂堂的谢云鹰,怎么那么轻易就死?”他拿起杯子与他碰了一下,才仰头喝干,得意地一扬眉,“我命大,本来必死无疑,已被沙子埋进了土里,恰好师父路过,救了我。我便跟了他十年。”
“师父?”
“没错,是个世外高人,教我武功的。他很厉害,我学不到他的十分之一,这不,又输在你手里了,丢他老人家的脸了。”谢云鹰无奈地说。
裴武阳却摇摇头:“你的剑法绝对在我之上,只是临敌经验少,因为我碰到的对手,比你多得多。”
他面对的是千军万马,是变幻莫测的军事诡计,这些,都不是仅靠一身蛮力就可以取胜的。
二人一时沉默了下来,似乎都还有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了。裴武阳激动的心情并未比刚才有稍许的平复,其实自从见到谢云鹰时,除了因为儿时的伙伴安然无恙而喜悦外,更多的,是萦绕在他心中一个深深的牵挂。
他们,应该是在一起的!
他没事,是不是表示她也没事?会不会正躲在某个角落,突然跳出来,喜悦的,调皮的喊他一声:“裴哥哥!”
但他没问,没有立刻问,他不知道为什么不敢问了。仿佛这个小小的死而复生的希冀,对他来说太重要,重要到根本不敢去面对结果。
然而,他终于还是先开了口。
“云鹰——”
谢云鹰转着空酒杯,不知道正在想什么,听到他的喊声,几乎同时也抬起了头。
也几乎同时,二人一起问出了相同的忍了太久的问题。
“雁儿呢?”
第11章 第十一回 往事惹忿愤,已成过路人
笑容,如飞一般地从彼此脸上退去,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如潮水般的恐惧。谢云鹰先一步跳了起来,大声地重复了一句:
“雁儿呢?”
裴武阳全身冰凉,坐在座位上,感到腹中那原本如火般的烈酒,也刹时冻住了。
“喂,裴武阳,你听到没有?雁儿!我妹妹谢云雁!她在哪里?你怎么不回答?”
谢云鹰看他呆坐着不动,立刻急了,本能地有了一种强烈的不安,一把拿过他手中的酒杯,砰地一声扔向墙璧四碎开来,扯住他的领口将他拉起来:“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我要见我妹妹!”
“她不是跟你在一起吗?”裴武阳强按住内心隐隐的不详预感,用力将他的手扯开,用理智维持着沉着,“谢家子女奴仆均判流刑,她和你一起流放,我本以为她已”
“你脑子烧坏了?说的什么胡话?”谢云鹰几乎是嘶吼了出来,铮地长剑出鞘,剑锋指着他的鼻间,怒道,“裴武阳,那天我在书院里怎么和你说的?你到底有没有照我的话去做!说——!”
“我有!”他胸口慢慢地起伏着,看着他的剑锋,感到声音几乎已不是自己的了,一字一顿地道,“我那天的确在西街找到了她!但是最终还是没能保住她,她当天就被抓走了。难道她不是和你一起去服刑了吗?”
“什么叫你没能保住她,什么叫被抓走了?你爹不是我爹的好兄弟吗?你不是我的好兄弟吗?你们裴家家大势大,为什么连一个六岁的小女孩都看不住?你立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我杀了你!”
谢云鹰愤怒至极,一边说一边就拿向他连刺了无数剑。这次不是刚才的小打小闹,几乎是剑剑致命。裴武阳心乱如麻,无心与他对打,但一时之间却无从说起。他纵然痛极,却也知道此刻若说是父亲带走了雁儿,不但不能平息谢云鹰的怒火,反而更会火上浇油。也因此,他不再多说,急速地退到雅座外间,径直来到了酒楼的阳台处。
“裴武阳,你站住!话还没说清楚,你就想逃,把妹妹还给我!”
谢云鹰怒气冲冲地提剑追出来,把好些酒客都吓得不轻。
“云鹰,我改天再和你说!先告辞了!”裴武阳话音一落,整个人已纵身跳下酒楼,然后飞快地消失在街角。
“喂!你回来!裴武阳!”
谢云鹰随即也跳了下去,但终究是慢了一步,早就不见了踪影。
他气得狠狠地捶在墙上,捶得满手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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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武阳飞跑到了家里。
守门的家人只看到了一阵风从面前掠过,眼前一花,便什么也没了。张大嘴怔怔地站着,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裴武阳没有停留片刻,在院中随手抓住一个正在打扫佣人:“我爹呢?”
“大,大少爷!”那佣人从没见他如此炽怒的神情,“老爷好像在书房!”
他一语不发地又转身就跑向了书房。
裴家书院基本是裴孝杰专用的,裴文进虽然爱读书,但大都是在自己房里,只要裴孝杰在,,就没有人去打扰他。
但今天,裴武阳却管不了那么多,他甚至没有敲门,用手一推,就将门重重地推开了。
裴孝杰果然在书桌前坐着,面前放着许多卷宗,听到声音,见到儿子如一头野兽般冲进来,一怔,就看到他已双手撑着桌面,前倾着身子通红着眼睛对自己大喊:
“雁儿呢?当年你不是把她送官府了吗?为什么她没有去服流刑?”
“你在说什么?”裴孝杰根本没听懂他的话,却被他的样子惹怒了,猛地站起身,与他平视,怒道,“你什么态度?反了!”
“你别管!你就告诉我,十年前,就在我屋子里!你说的,私藏钦犯会连累家人,你必须将她交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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