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是啊,她竟然忘了拿筷子!
“对不起,姐姐。”她慌乱地说,“我我忘了。”
那丫头很不满地斜看了她一眼,只好说:“算了,筷子我这儿有。你就算新来也别毛毛燥燥的。大少爷在外面很辛苦的,回家难得吃上一顿好饭,别让他烦心了。”
“是,我明白。”
那丫头这才将食盒放在小桌上,又拿出一个托盘,把汤和饭放到盘上,掀开下一层,便看到了那二碗十分‘朴素’的菜。
“啊!”她情不自禁尖叫起来,指着菜看向子规,那神情仿佛里面看到了二只大老鼠,“这,这是什么?”
子规被她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菜啊!”
“这是人吃的吗?你,你到底是不是厨房里的?五婶子发烧了吗?这种菜也好拿过来的,她不要活了!”
她有些莫名其妙:“这菜有什么问题吗?”
“你还问?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残羹剩饭?你装什么傻啊,这是给大少爷吃的,又不是给你吃的!”那丫头随手就拿起那碗精心挑出来的杂菜往旁边一只桶里一倒而尽,“赶紧再去换一盒,不然要了你的皮!”
“好好的饭菜你干嘛倒掉?”子规心疼不已。
“不能吃的东西为什么不倒掉?”
“怎么不能吃?有肉有青菜,全部都是热的,我挑了很久。”她急于想阻止,又担心自己那碗荷包蛋也落入同样的噩运。要知道在外面,吃上这样的菜多不容易啊。
“你是哪里来不懂规矩的臭丫头,做错了事,还敢伸着脖子跟我倔!好,明天就告诉何管家,把你给撵出去!太不像话了!”
她傻了,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明明就是对方把好菜倒了,为什么要把自己撵出去?
此时,她们的声音,已经吸引了屋子里好些丫头婆子过来,看看子规的菜,都一副瞧不起她的样子,又见她是新来的没什么势力,但明着劝暗着帮着骂,她的衣服被她们拉住,装疯卖傻地乱拍,挨了好几下重的,一时之间吵闹不已,直到一个厉声的断喝在院中响起。
“你们在吵什么?”
除了子规,所有人都脸色一变,骂子规的丫头第一个回过身,跪倒在地。
“奴婢该死!有个小丫头不懂规矩,打扰大少爷休息了。”
其他人也都纷纷地跪倒在地,只有子规仍然直直地站着。
于是她便看清了,从房中走出来的这个年轻男子。
不,其实她没看清。
天色很暗,院子虽然点着灯笼,但仍然朦朦胧胧的,她只能看到一个颀长的人影站在院中,穿着家常的便袍,隐约可见的完美的脸部轮廓。
她呆呆地站着,头,又开始隐隐地疼,在黑暗的掩护下,她无法控制地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旁边有个婆子使劲地扯她的衣角,她也不觉得,只是很努力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她很想看清他,但是眼前这张脸,好模糊好模糊!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她见过吗?她一定没见过!
一点点的,这份模糊终于还是渐渐清晰起来。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是的,因为他走过来了,她看清了,他长得很好看啊,几乎和她想象的中一样。他和裴文进是兄弟,但二兄弟却不太像。裴文进斯文腼腆,脸上常常有那么一股单纯的呆气,而他,却五官英挺俊毅,只是那眼神,并不温暖。
那是自然的,对她一个小丫头,他堂堂大少爷无需表现得温情。
他也在看她,眸光,是不带一丝温度的,就像在看一个最普通的陌生人。
裴武阳走到了她的面前。
扑通。
同时,地上那个婆子终于用尽所有的力气扯住她的衣角,将已经有些虚软的她拉了下去。
她像个木偶般地跪了下来。
“大少爷。”那大丫头忙指着小桌上的食盒,“就这丫头不懂规矩,送这些东西来,奴婢才教训她的。对不起,大少爷。”
她刚刚欺负子规的嚣张样全没了,其他人也都一脸惶恐。
裴武阳其实并不是一个苛刻下人的主子,不过自从十年前雁儿的事发生后,他已知正是房里的丫头告诉了父亲,所以自此后他对下人们的态度一直很疏远冷淡,这些人才怕他。
此刻,他看到眼前的这个丫头毫无惧色,那张小小的脸庞在暮色中,犹如一朵娇嫩的花蕾般,闪着露珠般清澈的光芒。
她长得很清秀,眼睛并不十分大,眼梢弯弯的,眼珠却是漆黑无比,从眼中射出来那有些茫然的,更多的是呆滞的光芒落在自己脸上。
这个丫头,和他以往看到的有些不同,至少从来没有敢这么直愣愣地看着主子的。
不过,他不认识她。
很正常,府里上上下下的丫头,他认识的没几个。
他的目光只在她脸上逗留了片刻,便移开,立刻看到桌上荷包蛋和饭。那荷包蛋大概被颠簸了几下,全部可怜兮兮地挤在碟子一角,汤水洒了半桌子。
这样的饭菜,和他以往在家吃的比起来,似乎的确过于简单了些。
“算了,我不吃了,你拿走吧。”
“你怎么可以不吃饭呢?”子规听到了他的话,脱口而出,马上意识到不对,只好低下了头,但反对的意思很明显了。
“大少爷,就是她,不懂规矩,看,现在还顶嘴呢!”那丫头急忙抓住时机道。
裴武阳再看了她一眼,又看看饭菜,他是真的一点胃口也没有,不由皱了一下眉。
她本来是害怕而慌乱,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老是做一些自己也无法解释的事,但一见他似乎很勉强的样子,不知怎的,胸口却澄明了起来,情不自禁又抬起了头,正视着她。
“大少爷,请你听我说。”她轻轻地说,“五婶子不知道你今天回来,加上天气热,没有备多余的饭菜。各房分过后都所剩无几了。突然有个小丫头来传饭,我们根本来不及准备。这些,都是最好的了。鸡蛋也是刚煎的,还热着呢。您就将就一下吧!不然,你总不能不吃晚饭啊!”
地下的丫头脸色都变了,其他人也都像看个疯子一般地看着她。
裴武阳倒是越听越希奇,其实他也不是嫌菜不好。在外行军的时候,他向来是和士兵们一起吃饭的。野菜玉米是常有的食物,只是在家里,倒真的从来没有下人敢传这样的饭菜过来,这丫头,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的?
不由得又重新正视她,她十分的单薄柔弱,但有一种天生的纯真之气,并且胆怯的眼神中小小的带一点倔强,使她的眸光看起来特别的亮。
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那就留下,你可以走了。”
“是。”
她松了口气,低应着,这才仿佛回过神来似的有些余悸。自己刚才是怎么了?都说了些什么?人家是堂堂大少爷,当然不要吃这种粗劣的饭菜,看他望着自己的神情,就像看一个傻瓜。
但愿明天她不要真的被撵出去才好,不然就太辜负裴文进的一片好意了。
不过此时懊恼也无济于事。当下子规慢慢站了起来,退出了门,一回头,却站住了。
裴文进!
裴武阳也看到了早就站在门口的二弟,他正一脸的古怪神情。
“大哥。”裴文进喊了一声,又望一眼子规,“我听到你房里有吵闹声,就过来看看,原来你回来了。还有你们刚才的话,我也都听到了。”
裴武阳没有立刻回答,却挥手让丫头们都站起来各自散去,他并不愿在这件事和弟弟多议论,便道:“你进来再说。”
然而裴文进却并没有进去,反而转向了仍在门口站着的子规。
“怎么何管家把你送到厨房了?都怪我,没有和他说明,反而让你干这些粗活。我想着要来看你的,但今天被二妹缠了一天,我等下就对何管家说,给你换到别处去。”
“二少爷不用了,我做得好好的。刚才,只是误会,是我不懂规矩”
她急忙地说,不能再让裴文进为她去出头了,不然实在太过意不去了。但是不知怎的,说到‘误会’二字,她竟感到有些委屈,声音也低了下去。
“你认识她?”裴武阳问。
“是。她无父无母,在外面很可怜,我昨天刚把她带进来做些杂活。大哥,不好意思,她不懂规矩,你别怪她。”
“我没怪她。”
说着,裴武阳也望了一眼子规,说:“你走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这一望,他的眼神柔和了些,但疏淡依旧。
“是。”她轻声回答。
接着,没有人再理她,裴文进也跟着兄长进屋了,丫头们重重地关上了门。
关门之前,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碗荷包蛋可怜巴巴地仍然放在小桌上,再没有人去理会。
想也知道,过不了多久,这些饭菜也免不了被倒掉的命运。
她沮丧之余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慢慢地走了回去。
片刻后,子规无精打彩地回到厨房,许多人都回来了,五婶子一见她就劈头骂:“你死哪儿去了?不是让你看厨房吗?万一有猫进来偷食怎么办?你当这是你自己家,东西缺了你赔!”
她静静地听她骂完,才回答:“大少爷房里来传饭,我送饭去了。”
众人都一怔,面面相觑,五婶子下意识地看了一下空空的四周,涩涩地问:“送饭?你送的是什么饭菜?”
她朝纱厨努了努嘴:“没有其他东西了,就你吃剩的那些。”
随着她的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尖叫起来。
“我的皇天菩萨啊!”
“天哪!这下完了!”
“明天会不会有人把我们赶出去,怎么办?”
她没有理会那些人吓得一个个要晕过去的神情,一屋子的吵闹也没有半分听进去,走到属于自己的灶下角落,用下巴搁在曲起的膝盖上,开始了漫长的发呆。
第14章 第十四回 感怀一念间,火海朦胧意
裴武阳看到谢云鹰时,他正站在浩越书院的旧宅门口。
正如京城的其他建筑一样,这十年来,好些地方都改了样子,甚至已搬至别处。就拿浩越书院来说,早在一年前,就搬到京城东边离皇宫只隔二条街的新宅子处,那是皇帝御批的,已算半个皇家书院。
但旧宅仍在,还未有人收管,墙破瓦败,不胜萧条。
谢云鹰在门边的马房里站了一会儿,小的时候,这是每一天清晨最热闹的地方,来自各个官家学生的马车,都会在此作停歇,有时候还堵得很严,甚至发生争执,谁也不让谁,马房的梁桅经常被撞坏,让院士很头疼。
谢云鹰回过了头。
裴武阳走上前:“你果然在这里。”
“我没地方去,我们家早就被别人占了,一点以前的样子也没有了。”
谢云鹰说着话,已经提着剑走进了半开着的大门,裴武阳走在他身边。这条宽阔的直廊是通向正屋的,他们小时候无数次在这里走过,有时候也吵着过去,打着过去,仿佛还听到那笑声回荡在这破败的地方。
“我妹妹找到了吗?”他问。
裴武阳停了一下,才回答:“没有。”
谢云鹰转过身,没有像上一次一样发怒,但显然是十分不悦的:“是没有,还是死了?”
裴武阳心中抽痛,没有立刻回答,绕过谢云鹰,他开始走旁边的岔道,那里,是走向练武场的捷径。
“裴武阳,你在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谢云鹰跟上他,冷冷地说,“你为什么不肯和我说实话?我妹妹,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一边问,一边紧紧地跟着他。
裴武阳继续走着,一直走到了练武场中央,才停住脚步,转头回视着他的眼睛。
“我不知道。”他坦然地说,“我最后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没有死。”
谢云鹰几乎听不懂:“那是一种什么情况?为什么你会轻易让她被抓走?”
裴武阳又不回答了,却突然飞身上了练武台,稳稳地落在左侧,当年他们比武的时候,这是他的老位子。
谢云鹰也飞了上来,立在对面右侧。
二位昔日好友,又再次在旧地对峙。
裴武阳看着他腰间的剑,他的声音在空气中十分的清晰有力。
“你开始吧。”
“干什么?”谢云鹰皱眉。
“你不是一直想打嬴我吗?来吧。”
“这时候你还有心思打架?还是你打算又放水让我?看来,我妹妹是凶多吉少了!”他恼怒地说。
“不是。”他平静地站立,“这一次,是我找你打,也是我们之间最有必要的一次。因为我没能把雁儿留下,最终让她被抓走,这是一个永远都无法弥补的错误。我不想说对不起,这本就是我的错!我愿意为这个错误而承受任何的结果。就算你把我杀了,我也无话可说。”
他说完后,静静地等着谢云鹰动手。他了解自己这位好友,有打架的机会,他不会错过。
可是,谢云鹰在沉默了片刻后,却转身跳了下去。
裴武阳愣了一下,在他的印象中,火爆脾气的谢云鹰不像是这么冷静的。雁儿生还的机会很少,他不会猜不到,那是他唯一的妹妹。
谢云鹰站在地上,抬头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
这一笑,有点苦,有点无奈,但却十分的干净,毫无怨气和恨意,甚至,充满了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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