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疑虑停滞,裹足不前。直到他送给她一个与自己血肉粘连的孩子,她才清楚明确的看到自己的命运格局。他为她带来新生,却也加剧催促了她的生命消亡。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华丽奇幻的梦。梦醒时,彼此在各自的世界中守望。她不过是来奔赴一场与他前世约下的露水姻缘。所有曾经被成全,被放弃,被铭记,被遗忘的,都如第一次相见那天,终归是云淡风轻了
春天来临的时候,经历严寒的摧残,蕴藉了饱满的力量,一切显得蓄势待发,生机盎然。北北似乎变得越来越虚弱。她不确定癌细胞是否已经转移,她的脊柱经常刺痛,直不起腰,偶尔会觉得视力模糊,总是觉得头晕。她写好了遗书,已经做好死亡的心理准备,只是肚子里的孩子尚未足月,让她心急如焚。她想说给孩子的话一诺都帮她记录下来。那天,一诺出去为她买水果。刚出门,她就心神不宁,病痛不断损耗掉她的意志。她伸出手想要拼命抓住,却只是徒劳,也许渐渐接近尾声,她格外珍惜与一诺在一起的时间。她说,一诺,等我死去,一定要把我送回爷爷奶奶身边去。我要守着他们。
夜晚疼痛折磨的她无法入睡。月光照进来,屋内明亮如洗。她微微侧着身,看着熟睡中的一诺,与世无争,干净如同新生婴孩。眼角有泪渍,长长的睫毛落下一排月牙似的阴影。她亲吻他的手,眼泪流了出来。结婚前夕,她从睡梦中醒来,发现他不在身边,隐约听到客厅里传来低沉压抑的哭泣声。他为她的背叛承受下多少无法背负的伤痛。他们在一起整整七年。她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女子。她也曾全心全意的爱过他,给予全部。多少次,他因为她的病情而痛哭失声。她几乎收留了他一生的眼泪。她实在不忍离去,对这个与她相伴的男子心怀巨大恩慈。她想与他生生世世在一起。她说,一诺,我们有一天也像爷爷奶奶那么老了,仍旧手牵手一起劳作。她说,一诺,我爱你,很爱很爱,会爱很久很久。她说,一诺,对不起。她欠他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她说,一诺,我把自己的命给你。她想要用尽最后的日子还清她欠他的债,她一点点的消逝在他的生命里,她已经无力还清了。
北北昏倒那天被送去医院,医生为她局部麻醉实施剖腹产手术。她在朦胧中似乎听到婴孩儿微弱的啼哭声。孩子早产,体重较轻,其他一切良好。癌细胞已经转移至脊髓和脑部,造成她的下身已经失去知觉,脑部神经遭受压迫,视力模糊,肺部被感染,心力衰竭。
一诺伏在她耳边说,北北,是女儿,她很好。她说,宋予嫒。她的手背上一诺温热的眼泪。她说,一诺,照顾好她,告诉她我很爱她。她说,等她长大一些了,带她回去看外婆。她说,一诺,以后抽时间代我看看小可和童童,她的信件我都没来得及回复。她说,一诺,告诉叔叔我很想念他。她说,一诺,不要告诉女儿她的身世。她说了太多太多,她想抓住已经不多的时间,无论如何她都说不完,她觉得自己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有做。她想看着孩子一点点的成长。她想与一诺相依相伴到老。她想回去看看叔叔,为爷爷奶奶上坟。她还要为母亲养老送终。她要带着孩子去见小可以及童童,还有豫哲,也许还有他的孩子。可是这些似乎都来不及了。
她还想再见仕诚一面。他的脸庞在她渐渐模糊的视线中变得如此清晰,他的微笑,他眼角的纹路。他曾说,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她的视力一会模糊一会清晰,一诺渐近渐远,她有些着急。她看到仕诚在她耳边说:“丫头,留下好不好?”。看到一诺在夜色中的玉兰花树下轻轻的吻她。看到豫哲在大雨中黄山的天都峰大喊:“永结同心锁,共度此余生。”。看到樱花树下小可梨涡浅浅的笑。看到那一年她趴在叔叔温暖宽厚的背上睡着。看到装着爷爷的那口棺材缓缓下沉,沉入墓底。看到有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童在海潮似的金黄色油菜花地里奔跑,听到奶奶拖着悠长的声音喊她的名字。
她说,一诺,帮我把玉镯摘下来。她的手臂已经瘦的变了形,像一把干柴,绿色的血脉包裹在薄薄的透明的皮肤下。她想把它留给女儿。一诺缓缓的帮她摘下来,刚放入她的手中,却突然莫名其妙的碎裂。她流下最后一滴眼泪,嘴唇艰难的蠕动,说出最后几个字:“一诺,原谅我,我爱”
温热的风吹起窗台上悬挂的薄纱似的窗帘,有微醺的暖意,她觉得自己很累,想要睡去。奶奶推门进来,颤颤巍巍的走向熟睡中的她,坐在床头,抚摸她柔软的碎发,笑而不语。她似乎清楚的看到奶奶脸上因为微笑局促在一起的皱纹,她试图想伸手将它们抚平,却始终无力。她说,奶奶,我觉得好累,好累。她停止了笑,她说:北北,不要相欠,那是要还的。然后消失不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