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人越来越少,瑶光看着与家相反的方向,忽然开始奔跑。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整个召兴都因为太过关注江庭如和周家熙的归来,所以万人空巷。这一日的望江亭,简直可以用杳无人烟来形容。
瑶光独自走到楼顶,她终于发现,其实很多事情是无法倾诉的,她无法告诉别人自己有多么嫉妒周家熙,就像是对于江庭如的感情,她一直难以启齿一般。
这算是薄情寡性么?
瑶光开始搜寻脑海中那些最最恶毒的词语,她想要毁灭江庭如的形象,在自己的心里,悄悄把他描述成一个没良心、刻薄甚至阴险的小人,却发现在她思维的每一个节点,都已经张贴着两人昔日回忆的片片断断,提醒着自己曾经是多么充满希望。
离正午已经没有多长时间了,阳光越来越刺眼,瑶光不得不躲在那尺寸大的阴凉中,一点一点被迫回想着过去的好时光,直到整个顶楼都被阳光塞满,才缓慢地走下来。
“你走快点儿!可别迟了,得罪了江二爷!”瑶光刚出望江亭公园的大门,就看见两个拉着一车新鲜酒缸的饭店伙计,走在后头的那个不停地催促着。
一听到“江二爷”三个字,瑶光下意识地收紧了神经,她认出伙计的衣服,恰好便是距离这里不远的留香楼的,便猜想一定是家中长辈选在那处为江周二人接风洗尘,并庆贺祝好。
“从明天开始,他就是家熙的了,能不能今天再让我好好看他一次呢?”
瑶光心中忽然生出这样的念想,主意还没拿定,身体却下意识地调转了方向,朝着留香楼走去。其实想来也可笑,就算在家里她被瞒得在好,可一出门,整个召兴都弥漫着这二人的消息,想藏都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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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香楼所在的整条街都是车水马龙,还有很多围观的路人,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江庭如如何英俊,周家熙如何美丽,却好像都忘了他们曾经以多么恶毒地词语形容这位离经叛道的周家小姐,瑶光想,这或许是出于对江门的畏惧。
她走走停停,而且因为道路狭窄,总是被各种人冲撞到,不一会儿就闹得一身汗。就在这时,天空忽然响起一阵惊雷,不一会儿,大雨倾盆而下。刚开始聚集在一起东张西望的人群,霎时间变成了收紧的蜂群,一股脑儿地向路边可以避雨的店面、雨棚冲去,瑶光被推挤着,被迫跟着人流向一边的雨棚移动,其间她的裙子被一个粗野的男人踩了一下,差点让她摔了一跤。
“你走路长眼没?!绊着老子了知道不!”
那人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骂了一句继续往前走。大雨倾盆而下,瑶光身上的衣服被雨淋湿了大半。因为早上出来的匆忙,她只穿了件罩衫,此刻肩膀处早已湿透,被风一吹,便忍不住抖了一下。
雨棚里挤满了人,瑶光只得踮着脚尖,站在一个小角落里,继续张望着外面的情景。陆陆续续有华丽的马车或汽车在留香楼门前停下,从上面走下的,无外乎召兴、汉水两地的名商巨贾并其家人,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些女眷,一肌一容,尽态极妍。她们多着洋装,轻薄的纱绸质地、贴身的剪裁,把个个的身形都勾勒得曼妙无比,不用想都知道,只怕一早就有人飞速奔往她们的绣楼,将周家熙这日着洋装的消息散布开来。
瑶光低头看了看自己湿了大半的罩衫,宽大臃肿的素棉质地,一块一块地粘在身上,说不出的狼狈。
就在这时,不远处教堂的钟楼传来“咚——咚——”的报时声,已经正午,宴会即将开始,若再不进去,就会错过宾客入场的时间。想到这里,瑶光便硬着头皮从人满为患的雨棚中挤了出来,朝着留香楼的大门跑过去。
“哎你谁啊?请帖呢?”她刚想跑进留香楼中,就被站在门口的侍者拦了下来。
瑶光这才想起,有江庭如在的场合,为了安全起见,宴会都会发放请帖,更何况今日来的都是两地名流。瑶光并没有跟家人一起,所以拿不出,只得对侍者说道:
“没有请帖,但我父母都在里面,我是宋瑶光。”
听了这话,侍者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说道:
“宋瑶光?宋家小姐?”
“嗯。”瑶光赶紧点点头。
“宋家的几位早就进去了,”那侍者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几眼后,忽然面带嘲讽地笑道:“我说姑娘,你想冒充宋小姐,最起码也穿得像个小姐的模样再来啊,得,赶紧走赶紧走,别挡着我们这儿老爷太太进门儿的道儿。”说罢,就开始伸臂将瑶光往门外的大雨中推。
“等等!什么冒充,我就是宋瑶光啊!”瑶光见这侍者竟如此无礼,愤然抵抗道。
“哟,还生气了!”侍者的语调也愈发阴阳怪气起来:“你们这群姑娘是不是都以进留香楼参加江二爷的宴会为荣啊!你们家妈妈是怎么管教的!啊?赶紧走!”
一听见侍者竟然将自己当作“姑娘”对待,瑶光顿时气得浑身发抖,力气也小了一半,那侍者趁着这一档口,一把将她推了出去,瑶光的身子被这股力冲得失去了平衡,后退时竟绊到了门槛,直接摔倒在留香楼的大门外。
“就你这样子,还敢冒充宋小姐?切,一个姑娘而已,也不回家照照镜子!”
瑶光狠狠地摔在石板路上,膝盖和手掌都磕得生疼,一时间竟无法移动。路过的行人,以及雨棚中躲雨的好事者们,都将视线聚集在她身上,不用想都知道,那目光一定带着探寻和猎奇的津津有味,恨不得瑶光赤身露体。雨点越来越大,哗啦哗啦地砸在她的头发、眼皮、肩膀和裸露在外的手臂上,让她浑身迅速地湿透。这样的寒冷与疼痛,伴随着那侍者离去时轻蔑的眼神和刺耳的话语,如同匕首般,一道一道地在她心底刻下残忍的伤痕。
瑶光病了许久,经这一番折腾,已是力不从心。她觉得力气正从四肢逃逸,好在冰冷的雨水不停落下拍打着她,使她保持着意识的清醒。
“我还没有见到他,怎么能就这样倒在这儿呢?就只有一扇门的距离而已了”
在心中默念着这样的话,瑶光忍痛撑着地面,直起膝盖缓缓站起。
☆、第五十二章
生命是一场千里伏笔的演绎,结局往往在很久以前就被注定。因此,有些人相信一见钟情,有些人相信善恶因果,有些人相信轮回循环。而我们称这些人为,宿命论者。
那时候的瑶光不明白什么是宿命论,她甚至不知道这个名词。
瑶光强忍着身体的疼痛,站在留香楼门前的大雨淋漓中。就在她面前的这幢雕梁画栋的饭馆里,江庭如与周家熙春风正好。她忽然想到《石头记》中的林黛玉,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小时候她曾经背着父母和知琴,偷偷地、如饥似渴地和家啸白薇一起翻来覆去地阅读这本满纸荒唐言的“奇书”。只是,自己到底连那一把辛酸泪都不配得到,黛玉尚且是美人,轮到自己,不过是个连留香楼的侍者都敢用“姑娘”一词打发的落魄人罢了。
可此刻的瑶光,却第一次真实地体会到了“林黛玉焚稿断痴情”的撕心裂肺,因为她们有着几乎相同的处境——可宝二爷心中尚且钟情黛玉,而在瑶光看来,江庭如却是从第一眼看见周家熙,就已经泥足深陷。
她伸出早已湿透的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雨水,转过身打量着周围,现在想要进入留香楼,只有两个办法:找到家人,白周宋皆可;或者随便拉住一个有请帖的,求他们捎带她进去。但后者胜算不大,因为她很少抛头露面,知道她身份的人屈指可数。
然而时间如雨水,滴滴答答地过去,眼看着距离宴席开始越来越近,却没有一个家人出现,甚至没有一个能认出瑶光、并将她带入留香楼的宾客瑶光站在雨棚下,看似平静,内心却十分焦灼,她甚至开始默默祈祷。
就在这时,一辆汽车嘶吼着开了过来,那“嘟——嘟——”的鸣笛声简直能响彻整条街。而且因为速度太快,街上的积水被“唰”地溅得老高,路人纷纷躲闪,可衣裳还是不能幸免。有人偷偷暗骂道:
“以为自己是谁啊,这么嚣张。”
时间已经不够了,瑶光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朝那辆车跑去,可谁知蒙着头没看清前面,一下子撞在了刚好在同时打开的车门上,“咚”得一声,瑶光只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哎,看着点儿路!”车上下来的人被吓了一跳,反应迅速地呵斥了她一声。
瑶光却迅速地抓住那人的手臂说道:
“先生,求您带我进去”她强忍着胃里的不适,抬头看着那人。虽然声音不大,但语气中的渴求却是清清楚楚。
雨很大,车里下来的男人又带着黑色的宽沿帽子,因此看不清脸孔。他像是愣住了似的,睁大眼睛盯着瑶光,却没有说一句话。
“先生,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冒昧,但我有必须进入的理由,求您帮帮我”见那人没什么反应,瑶光继续恳求道。
“你想做什么?”半晌,那人终于问道。虽然是疑惑的口气,但至少保持着温和的语调,而且就算在大雨中,那声音听起来依旧绵长优美。
“别问了”瑶光摇摇头,继续恳求道:“请您带我进去。”
这人继续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瑶光一番,时间很长,长到瑶光又要放弃希望了,却忽然感觉他拉起自己的手说道:
“走吧。”
许是看出瑶光早已体力不支,这人伸出手臂扶着她。瑶光想感激地笑笑,却发现自己连抬头看他的力气都快没有了。经过门口时,刚才那个给瑶光脸色看的侍者立刻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随即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接过身边男人递上去的请柬,打开一看,立刻眉开眼笑地说道:
“原来是苏老板啊!失礼了失礼了,就差您一位,这边儿请。”
说着,伸出手臂引着他们二人朝楼上的雅间儿走去。想到在这里可能会遇到父母家人,立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怎么?楼上有你要找的人?”苏老板在她耳边小声问道。
瑶光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说道:
“不找,看看就行了。”
他们正说着,忽然看见江庭如正从一个包间出来,牵着周家熙,低着头步履匆匆地朝另一个包间走去。瑶光神经一紧,连带着握着苏老板胳膊的手也收紧了。
显然是感觉到了她情绪的波动,苏老板转头看了看瑶光,问道:
“该不会你是来找江庭如的吧。”
瑶光没说话,却也并没有否认。确切地说,她此刻的精力已经不允许她在看够江庭如之前做任何多余的举动了。
“你这是默认了?”苏老板继续说道,声音好听得一塌糊涂:“呵呵,看来这江二爷真是有两把刷子啊?你可不是今儿第一个不受邀请却硬要来的女人。”
听到这里,瑶光愣了一下,这里已经宾客盈门,怎么还会有人要来见江庭如?而且还是个女人,会是谁?
“那姑娘,据说是他以前老相好的姐妹,巴望了他好多年,却守了一场空。你看上去是好人家的女儿,何必为了这么个男人,让自己这么狼狈。”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我现在看上去很狼狈么?”瑶光忽然抬起头问道。
苏老板比她高许多,这会儿头又扭向另一个方向,瑶光只能看见他下巴的线条。那人也不直说,只是指了指楼梯口一面供客人整理衣冠的镜子:
“你自己去照照。”
瑶光走过去,镜子里慢慢清晰起来的人影着实让她吓了一跳——太陌生了,甚至是从未有过的落魄。她的头发因为雨水的冲刷而完全盖在脑袋上,额前一缕一缕的,甚至看不到脸颊,露出的下巴白得发青,嘴唇没有一点儿血色,衣服紧贴在身上,几乎可以看出里面一层的轮廓。
其实方才他们进入时,遇见的人早已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甚至指指点点:
“那女人是谁?”
“苏老板这又是唱哪儿出啊?”
“我说,这不是刚在门口被拦着不让进的姑娘么?”
想着等下还有可能与江庭如相见,瑶光便觉得自己这样子实在是寒酸,尤其是当着家熙。她只得拿手帕细细擦了脸上与头发上的水,将刘海拨弄开,露出额头和面颊,又狠狠地拧了拧两腮和嘴唇,使它们看上去有些血色。然后,又将早已湿透的罩衫袖子、下摆轻轻拧了一把,至少不再滴滴答答地滴水。
“你好了没有。”身后传来苏老板有些不耐烦的声音。
“好了。”瑶光赶紧转身,目光却在落到那苏老板身上时凝滞住了。
这人,怎么好生眼熟的模样
这一厢,苏老板在看见瑶光的本来面目时,也愣住了。他眉头微拧、眼神收紧、嘴唇启开,过了半晌,终于在瑶光还没反应过来时,略带着些迟疑地开口道:
“汉水凤和饭店,是你”
“您是苏忆年?!”瑶光在听见“汉水”的当下,脑海中一下子闪过凤和饭店戏台上的杨贵妃,以及那一夜枪击案时二人的初遇。
“是我!”苏老板脸上竟露出一片欣喜神色,三两步上前,拉住瑶光的手臂:
“你就是那晚被枪击案吓到的小女孩儿,对不对?”
回忆一下子涌进了瑶光的脑海,像是一团巨大的星云,一半是美轮美奂,一半是战战兢兢。那个带她见识世道人间的约定浮现出来,定格在眼前苏忆年温和、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喜的笑容中。这期间只隔了几个月,但在瑶光看来,却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已经记不得第一次见到江庭如时,到底是怀着一种怎样的情绪。
“是我,苏老板”过了许久,瑶光才点了点头。
苏忆年笑了起来,复又牵起瑶光的手,说道:
“你又一次出乎我的意料了。”
“嗯?”瑶光不解地抬头。
“你是谁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字?”没有理会她的疑问,苏忆年继续问道。
“宋瑶光,召兴宋家”
“宋家?”苏忆年露出一丝惊异的神色,随即说道:“传言中的宋小姐可没你这么泼辣,居然能淋成个落汤鸡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