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强伟让许艳容说得越发糊涂,“有什么话你就一并说出来,别这么吞吞吐吐。”
许艳容这才把了解到的事实情况说了。
贾一非车祸案真有疑问,而且是大疑问!
许艳容说,事发当天,有辆交警的执勤车藏在武胜驿高速路跟便道接口不远的地方,看到那辆农用车,猛然拉响警笛,追了过来。农用大货已经拖欠了半年的养路费,以为是查收养路费的,没命地就逃,仓皇中才错上了逆行道。事故发生后,那辆执勤车却神秘地不见了,后面赶去处理事故的是别的车。
“你有什么证据?”强伟头里嗡一声,脱口就问。
“我找过那辆车的车主,他跟我说了实情。”
“那他当时为什么不说?”
“当时有人恐吓过他,还给了他三万块钱。”
“谁?”
“周铁山。”
“什么?”
强伟震住了。
许艳容进一步说:“可以肯定,这起车祸是周铁山一手制造的,尽管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置贾一非于死地,但我想,这跟周铁山当选沙县人大代表有关。周铁山以前跟贾一非关系不错,周铁山当选人大代表,贾一非从中帮过不少忙,贾一非也得到不少好处,后来两人闹翻了脸,贾一非恐吓周铁山,要把贿选事实说出去,周铁山恼羞成怒,这才”
“证据呢?我不信这些谣言,我要证据!”强伟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如果许艳容所言真是事实,那么此事将会引发一连串的风波。要知道,周铁山今年两会上刚刚当选为全国人大代表,他的代表资格,是经省人大审核通过了的,而高波同志,还兼着省人大的主任!
许艳容沉痛地说:“强书记,我也不会相信谣言,我找过章含秋,她说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实。贾一非那天是去省人大,想把周铁山当年贿选的证据材料交到省人大,而且之前他还跟秦西岳通过电话,想让秦西岳帮这个忙。车祸发生后,贾一非的皮包不见了,里面的证据材料也不翼而飞。”
“”强伟这才彻底哑住了,至此,他已相信许艳容说的是事实,贾一非车祸案的背后,的确藏着一只黑手。
许艳容跟后又说:“强书记,怕是你想不到吧,就在我查这些的时候,周一粲市长也在暗中派人调查,她掌握的证据,怕是不比我少。”
“她她为什么也要查?”强伟又闹不明白了。
“周市长听信了谣言,她误以为,贾一非的死跟你有关。”
“”
坐在车上,强伟思绪万千,如果此行不能见到高波书记,不能得到他的指示,回去后,他将如何应对局面?单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又怎能查清这一切?虽说后面有张祥生和秦西岳支持,但他们毕竟只是一个调研组,帮不了多少实质性的忙,况且齐默然能不闻不问,听任调研组在河阳推波助澜?
一想齐默然,强伟忍不住就打出几个寒噤。
这个人藏得深藏得狠啊,还有被他蒙骗的周一粲,他们如果一致地对准他,该咋办?
车子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奔波,终于驶入协和医院,北京的交通真是烦人,车子一堵,等于把人的心也给堵了。好几次,强伟都要冲路上蚂蚁一般的车队发火了。
来到住院部楼下,一看电梯还在十几层,强伟等不住,快步上楼,这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在猛烈跳动,甚至能听得到怦怦的心跳声。楼上的人真多,脸色全都一样沉重,有几位,正在楼梯拐弯处窃窃私语,强伟好像见过他们,是在第一次探望高波书记时。快要到达六楼时,他的步子被阻住了,工作人员告诉他,接有关方面通知,探视人员一律不得到六楼。
“高波书记的病情怎么样?”强伟紧张地问道。
“对不起,目前情况不明,请你到楼下等。”
“我是专程从河阳赶来的,有重要事向高波书记汇报。”
“这位同志,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到楼下去。”从六楼下来一位负责人,很是不满地看了一眼他,用不容违抗的口气命令道。
强伟这才感觉,自己有点急昏头了,说了声“对不起”,机械地掉转步子,一步一步往楼下走。那位接他来的同志这才气喘吁吁爬上楼来,不过他也刚刚接到了通知,用抱歉的口气说:“对不起强书记,我还有事,你先在楼下转转,等我办完事,再跟你联系。”
强伟嘴上说着谢谢,脑子里却已是一片空白。不用问详情,单就眼前这场面,还有这紧绷绷的空气,就能猜到,高波书记的病情一定不容乐观。
他在楼下直等到天黑,也没人跟他打电话,更没人前来找他。他想,情况准是糟透了,要不然,那位同志不会撇下他不管。他怀着异常沉重的心情离开医院,想先找个地方住下,再等消息。
直到第二天下午五点,那位同志才打电话,问他在哪?强伟说了宾馆的名字,那位同志让他等在宾馆,说一个小时后高波书记的秘书会去见他。强伟的心又开始怦怦乱跳,他害怕听到不幸的消息,却又急着想知道消息。一个小时后,门被敲响,强伟打开门,就见高波书记的秘书脸色阴沉地站在外面。
“情况到底怎么样?”
高波书记的秘书缓缓摇头,用抑制不住的悲恸说:“医院尽了最大努力,还是没能把他从昏迷中救过来。高波书记全身瘫痪,目前仍是重度昏迷。”
“什么?”强伟重重地跌坐在沙发上。
“他可能要成植物人了。”秘书又说。
一股黑云腾起,猛就罩住了强伟的心。
太可怕了。
两个人沉默了足有十分钟,高波书记的秘书才说:“我急着来见你,是有重要情况跟你相告。”
“你说吧。”强伟的声音很低,低得他自己都听不见。
“高波书记留下两句话,要我转告你。”秘书顿了顿,接着道,“第一,河化集团一定要救活,绝不能让开发商盖了房子。第二,九墩滩开发区要坚持,不要灰心。”秘书说完,目光沉沉地望他半天,道:“高波书记心里一直放不下河阳啊。”
高波书记这两句话,似重锤一般叩击在强伟心上,秘书走了很久,强伟还沉在里面醒不过来。
这两句话,都是有所指的。河化集团陷入困境后,省市想了很多办法,终因摊子太大,负重过多,一时无法扭转亏损局面。加之大气候的影响,河化再想回到昔日的风光已是很难,困境面前,改制已成必然。这时候周铁山主动提出兼并或收购河化,一开始,强伟也很积极,毕竟铁山集团是民营企业的佼佼者,这几年发展迅猛,资产由两千多万迅速扩张到两个多亿,集团已涉足六个行业、四大领域,从业人员也由当初的一百多人发展到一千多人,已成为河阳乃至全省民营经济的中坚力量。方案报到省上后,齐默然当即批示,要河阳全力以赴促成这件事,要大刀阔斧地推进国有企业改革,要让民营经济迅速参与到国有企业的重组与整合中来。要把这起兼并案当成重点案例来宣传,来推广,要掀起大力发展民营经济的高潮,要让民营经济在国民经济中唱主角。想法当然不错,提法也很鼓舞人心。可在运行当中,强伟忽然发现,铁山集团之所以斥资收购河化集团,目的并不是为了盘活河化的资产,也不是为了让河化重振雄风。周铁山的目的,在于房地产。
河化集团是河阳占地最大的国有企业,其主厂区位于河阳市区中心地段,是真正意义上的黄金地段。加上河化后期兼并的三家分厂,两家在西城区,一家在河阳最大的集市贸易边上,这三处位置,都是开发商梦寐以求的。
将国有企业低价收购,然后拆除厂房,改建成花园小区,已是不少地区的做法。就在河阳,这样的事例也很多。那些曾经为地方经济的发展作出过卓越贡献的国企,那些在过去相当长的日子里老黄牛一样为国家为地方默默奉献过的国企,如今遭遇市场瓶颈后,已有不少以改制的名义成了地产商的刀下肉。低价收购,政策性兼并,然后以每年几百元的买断金,将那些在车床前干了一辈子的工人买断工龄,买断身份,打发回家。几个月后,带有时代气息的高楼便拔地而起,形形色色的花园小区便成了改革的成果。对此,强伟一直坚持自己的看法,认为这不是搞改革,这是在掠夺。对国家,对地方,对工人,这样的改革都欠公平,都值得思考。但是改革是大趋势,强大的洪流面前,个人的声音永远是弱小的,甚至微不足道。谁也阻挡不住历史迈出这一步,强伟阻挡不住,高波也阻挡不住。
对河化,强伟却坚决不许这样!
他不能亲手将一家有着几十年历史的国有老企业毁了,更不能将几万号工人扫地出门。几万号啊,每个人发给可怜的一万多块钱,就算把一生给卖掉了。他们靠着这一万多块钱,怎么活?置换身份,置换身份也不是拿钱把一个人的一生给买断!
掌握了确凿的事实后,强伟突然宣布,中止兼并程序,撤出工作组,河化的问题重新考虑!
这一声无异于一个响雷,炸得好多人傻了眼。于是,告状信举报信雪片一样飞向省委省府,齐默然很不高兴,电话里批评强伟,为什么要中止改革,难道省委表了态的事,你强伟想推翻就推翻?
强伟先是耐心给齐默然做解释,说这样改了,职工情绪很大,难以保持稳定,如果几万号工人闹起来,河阳的局面就不好收拾。
“是职工情绪大还是你强伟情绪大?我再三讲过,改革是阵痛,必须要有一部分人付出代价。不付出代价,就不叫改革!”
强伟想了想说:“难道工人阶级付出的代价还小?为什么每次社会转型,承受代价的不是农民就是工人?这我想不通。”
“想不通也得想,现在是改革的攻坚期,很多问题不是你我争论的,我们只有坚定不移地把改革进行下去,才有希望!”
“改革我拥护,但拆厂房盖楼房,我不能赞同。”
听了这句话,齐默然不说什么了,后来他也没再跟强伟提起过河化集团的事。但因为一个河化集团,强伟的日子却一天比一天难过。不久,就有消息传来,省委要调整河阳的班子,强伟要到省委政研室工作,市委书记很可能由乔国栋接任。
到了这个时候,强伟就不得不找高波书记了。高波书记曾经对铁山集团兼并河化是表过态的,齐默然分管全省工业企业改革,也是省委常委会做出的分工。强伟起先还犹豫,高波书记能否听得进去他的意见,能否出面制止这起兼并事件。没想,等他汇报完,高波书记第一句话就说:“是啊,我们的老国企是越来越少了,房地产是越来越热了,以后怕是连‘工人’这两个字,也听不到了。”感叹了一阵,突然问:“如果不让他们买了盖房子,你有没有办法把河化救活?”
强伟想了想,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办法是有,不过得给我时间,国企改革,确实是道难题,破解它,我需要时间。”
高波书记略一思忖,道:“那我给你两年,要是救不活河化,你就自动离开河阳,怎么样?”
强伟没点头,也没摇头,他知道,高波书记这句话,等于是让他立了军令状!
如今两年时间已过,河化这盘棋,他仍是没能下活。一想这个,强伟心里,就充满了内疚,充满了自责。他在河阳干了六年,六年啊,有谁能在市委书记的位子上连续干六年?高波书记给了他这机会,可他到底干出了什么?
对九墩滩开发区,他就更不能想,这不但是他心中一块痛,更是高波书记心中一块痛。怕是没人知道,开发九墩滩,原本不是他强伟的主意,这个构想,是高波书记提出的,它是高波书记建设西部新农村远景战略中的一步棋,可惜这步棋,他强伟没下好,没下好啊——
第八章 车祸背后(2)
高波书记深度昏迷的消息,以最快速度传到了银州,可能强伟还没到医院,齐默然这边,就已抱着电话笑了。
他真是笑了。接完电话,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一口气,一下让他的身心轻了,从没有过的轻松。
随后,他打电话叫来胡浩月:“你马上组织力量,由西向东,一个市接一个市搞一次调研。”
胡浩月不解,想了一会儿,问:“具体调研哪些内容?”
“你是组织部部长,除了人事,还能调研什么?”
一句话,让胡浩月茅塞顿开,不过,过了一会儿他又问:“要不要把河阳放在最前面?”
“不,这次来个例外,把河阳放最后,等你一圈转完了,再去河阳。”
胡浩月哦了一声,但他还是不大明白,这个时候齐默然为啥要突然安排他调研班子呢?虽是疑惑着,胡浩月却没问,有些事是不能问的,只能去想,去悟,悟透了,你这人就有希望,大希望。悟不透,或者领悟反了,那你的政治生命,也就宣告结束了。
他面无表情地从齐默然办公室走出来,路过秘书处时,正好看见余书红。余书红坐在办公桌前,双目空茫,发着从未有过的呆,脸色也是从未有过的暗淡。胡浩月忽然就想,难道有什么事,只是自己还不知道?这么想着,快速回到办公室,很快拨通了北京的长途。
但凡省里的要员,几乎每个人,都会在北京有自己的关系。这关系不要多,但一定要铁,而且,一定能起得上作用。这是因为,要想在北京维护住关系,是很花代价的,太多了,你怕是负担不起。还有一层原因,好的关系,维护一到两个便足矣,多了就是浪费。胡浩月打的,是中组部一位副局长的电话。这位副局长,年龄比他长些,资历也比他老些,当然,信息比他就更广。但在私下,他们是称兄道弟的。
啥叫铁?这就叫铁!
胡浩月拐弯抹角问了几句,对方听起来很忙,中组部的同志能不忙?不过对方还是忙中偷闲给他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这个时候你不要乱打电话。”
一句是:“现在情况很不明朗,但变是肯定的。”
就这两句,胡浩月便断定,高波不能回来了,且不管他的伤能不能医好,生命有没有危险,但银州,他是绝对回不来了。那么
胡浩月猛然明白,齐默然要洗牌了,这次是彻底洗!
跟着,他就怔住了,不,是怕。这次下去,责任重大啊,万一
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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