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师咯咯笑了起来:「好!那正是现在你所需要的技巧。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把你所有
的认知抢光,把天上的所有星星偷来,放在空性的肚子里,放在心性无所不包的虚空里溶
化。」在二十一天内,强盗证悟了他的心性,最后被尊为印度最伟大的圣人之一。
因此,古时候就有非比寻常的上师,也有像那位强盗一般肯接受而专心一意的学生,他
们只是以不动摇的恭敬心修行一种教法,就能够证得解脱。即使是在今天,如果能够把心用
在一种强有力的智慧方法上,而且直接下功夫,我们确实是有可能会开悟的。
不过,我们的心却充满疑问和迷惑。有时候我认为,比起贪念和执著,怀疑更会阻碍人
类的进化。我们的社会提倡机伶而非智慧,颂扬我们的聪明才智中最为肤浅、粗糙和最没有
用的层面。我们已经变得假「精明」和神经质,以致于把怀疑本身当作真理:怀疑只不过是
自我拼命抗拒智慧的企图,却被神化为真实知识的目标和结果。这种恶意的怀疑形式,是生
死轮回的卑鄙国王,由一群「专家」服侍者,他们教给我们的,不是灵魂开放和大方的怀
疑,而是破坏性的怀疑;前者是佛陀强调在检验和证明佛法价值时所需要的,后者则让我们
觉得一切都不可相信,一切都没有希望,一切都不能遵循。
现代教育灌输给我们的思想却是要颂扬怀疑,事实上,已经创造了「怀疑的宗教或神
学」,我们对什么都怀疑,好让别人把我们当成有智慧的人,随时指出什么是错的,而不去
问什么是对的或好的,而且还嘲讽地污蔑传统的精神理念和哲学,或否定以善意或平常心所
完成的事情。
佛陀教诫我们要有另外一种怀疑,「就像分析黄金一样,要烤、切、磨才能测出它的纯
度。」对于这种怀疑形式,如果我们遵从到底,便可以见到真理,但是,我们既没有内观的
智慧,又没有勇气和良好的训练。我们已经被训练到盲目地怀疑一切,而无法接触到宽广而
高贵的真理。
为了取代当前虚无主义的怀疑,我请求你们要有我所谓的「神圣的怀疑」,这是觉悟之
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们承袭自先人的修行法门,绝不是目前饱受威胁的世界所能忽视
的。与其怀疑「它们」,何不怀疑自己的无知、自以为是、执著和逃避。我们对于解释实相
的热衷追求?其实,终极实相的信差——历代上师们,早已经用他们那惊人而无限的智慧告
诉我们,实相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种神圣的怀疑鼓励我们前进,启发、考验我们,让我们变得越来越真诚,加持我们,
让我们越来越接近真理的领域。当我和我的上师在一起时,我会一再问他们问题。有时候我
得不到清楚的答案,但我并不对他们或教法的真理感到怀疑。有时候,我也许会怀疑自己的
精神成熟度或听懂真理的能力,更多时候我会一再提问题,直到获得清晰的答案为止。当那
个答案纯净而有力地来到我心中,而我的心也报以感恩和了解时,就激起我的坚强信心,那
是所有怀疑者的嘲笑所无法摧毁的。
记得有一年冬天,在一个万里无云、明月当空的夜晚,我和一位学生开车从巴黎南下义
大利。她是心理治疗师,接受过许多种训练。她告诉我,她所体会到的是:懂得越多,产生
的疑问就越多,而每当真理开始深深接触你时,你怀疑的藉口就越细微。她说,她曾经试过
多次想要逃开佛法,但最后了解到无处可逃,因为她实际想逃避的是她自己。
我告诉她,怀疑并不是病,它只是一种缺乏传统中所谓「见」的症状而已。「见」是对
于心性的证悟,所以也是对于实相之性质的证悟。当那种「见」完全呈现时,就不可能产生
丝毫的怀疑,因为那时候我们会以实相本身的眼睛来看实相。但在达到觉悟之前,不可避免
的还是会有怀疑,因为怀疑是迷惑心的基本动作,而对治怀疑的唯一方法是既不压制也不纵
容。
怀疑需要有真正的善巧方便才能对治,我发现很少有人知道如何研究或利用怀疑。现代
文明如此崇拜贬损和怀疑的力量,但几乎没有人有勇气贬损怀疑本身,或者像一位印度教上
师所说的:把怀疑的狗转向怀疑本身,揭开嘲讽的面具,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恐惧、失望、
无助感和烦人的状况引发了这些怀疑。如果能这样做,怀疑就不再是一种障碍,而是证悟之
门,每当心中有所怀疑时,修行人就会迎接它,视为深入真理的方法。
我很喜欢一个禅师的故事。这位禅师有一个忠诚而非常素朴的学生,视他为活佛。有一
天,禅师不小心坐在一根针上。禅师尖叫一声:「哎唷!」跳了起来。学生当下丧失一切信
心,就离开禅师,他说他很失望地发现师父竟然并未完全开悟,不然的话,师父怎么会那么
大声尖叫和往上跳呢?师父知道学生已经离开后,有点伤心,他说:「唉!可怜虫。他应该
知道,事实上,不仅是我,连针和『唉唷』声都不是真的存在啊。」
我们不要像那位禅学生一样,犯下冲动的错误。不要把怀疑看得过分严重,但也不要让
它们过分膨胀,不要对它们着迷或加以善恶的判断。我们所需要学习的是慢慢改变我们对怀
疑的态度;过去受到文化的制约和感情用事,未来应该采取自由、风趣和慈悲的看法。换句
话说,要给怀疑时间,要给自己时间,以发现问题的答案,那不只是知识上或「哲学上」的
答案,也是生活、真实、真诚和可行的答案。怀疑不会自动解除;但如果有耐心,就可以在
内心创造一个空间,仔细而客观地检查、分析、消解和治疗怀疑。我们的文化中所缺少的,
是心理的镇定和空灵,唯有靠不断的禅修才能达到,而只有在这种心理才能慢慢培养和发展
智慧。
不要急着想解决你所有的怀疑和问题;诚如上师们所说的:「急事慢做。」我总是告诉
我的学生不可以过分的期待,因为精神的成长需要时间。光是把日文学好或成为医生,就需
要多年的时光:我们怎么能够期待在几个星期之内就获得一切答案呢?精神的旅程,是一种
持续学习和净化的旅程。当你知道这一点,你就会变得谦虚。西藏有一句著名的谚语说:
「不要把了解误以为是证悟,不要把证悟误以为是解脱。」密勒日巴尊者也说:「不要抱有
证悟的希望,却要一辈子修行。」对于我的传统,我最欣赏的是它的脚踏实地和不尚空谈,
它强调最伟大的成就需要最大的耐心和最长的时间。
=
第九章 精神之路
在苏菲教大师路米(Rumi)的《桌上谈话》(Table Talk)一书中,有这么一段猛烈而
直截了当的话:
大师说,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件事是绝对不能忘记的。如果你忘记其他事情,只有那件事
没有忘记,你就不用担心;反之,如果你记得、参与并完成其他事情,却忘记那件事,那你
就等于什么也没有做。这就好象国王派遣你到一个国家去完成一件特殊的工作。你去了,也
做了一百件其他的事,但如果没有完成你的任务,你就是什么事都没有做。每个人来到世间
都有一件特定的事要完成,那就是他的目的。如果他没有做那件事,就等于什么事都没有
做。
人类的所有精神导师都告诉我们同一件事:活在地球上的目的,就是与我们基本的、觉
悟的自性结合。「国王」派遣我们来到这个陌生的、黑暗的国度,其任务就是证悟和体现我
们的真实存有。完成任务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踏上精神之旅,以我们的一切热诚、智
慧、勇气和决心来转化自己。诚如《卡达奥义书》(Katha Upanishad )中「死神」对纳奇柯
达斯(Nachiketas )所说的话:
有智慧之路,也有愚痴之路。它们离得远远的,目的地也不同……愚人深陷于愚痴之
中,自以为聪明和学识渊博,就像盲人被盲人引领着,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那个超越生命
以外的世界,不会对幼稚、漫不经心或迷恋财富的人发光。
寻找精神之路
在其他的时代和其他的文明里,只有少数人才能踏上这种精神转化之路;但在今天,如
果我们想保存这个世界,避免它受到内外危险的威胁,大多数人类就必须寻找智慧之路。在
当前充满暴力和分崩离析的时代里,精神的远景不再是精英分子的奢侈品,而是关系到我们
的生存。
遵循智慧之路,没有比目前更为迫切和更为困难。我们的社会,几乎完全倾力在颂扬自
我,对于成功和权力抱着种种令人伤心的幻想;此外,还颂扬那些正在毁灭地球的贪婪和愚
痴力量。在人类历史上,就以目前最难听到不阿谀的真理声音,一旦听到要遵循它,更是难
上加难:因为周遭的世界都不支持我们的选择,我们所生存的社会,似乎也都在否定具有神
圣或永恒意义的每一个观念。因此,在目前危机重重,未来亦不知何去何从之际,身为人类
的我们,发现自己最为迷惑,掉进自己所创造的梦魇之中。
不过在这种悲剧情况下,还有一个重要的希望来源,那就是一切伟大的神秘传统,它们
的精神教法仍然存在。不幸的是,传承这些教法的具格大师非常少,寻求真理的人也几乎毫
无拣择。西方已经变成精神骗子的天堂。对于科学家,你可以验证谁是真内行,谁不是,因
为其他的科学家可以查核他们的背景和检验他们的发现。但在西方,因为缺乏对智慧文化的
一套丰富完整的准则,因此,所谓「上师」的真实性几乎无法建立。任何人似乎都可以自我
炫耀为上师,吸引徒众。
但在西藏就不是这样,选择一种特殊的法门或老师来遵循会安全得多。初次接触西藏佛
教的人,常常不懂为什么如此重视师师相传的不断传承。传承是重要的保障:它维持教法的
真实性和纯净。人们从谁是他的上师来了解这位上师。这不是保存某种陈旧、仪式化知识的
问题,而是以心传心的问题,把一种重要而活生生的智慧,及其善巧而有力的修行方式传承
下来。
辨别真正的上师,是一件非常精细而需要特别小心的事;我们这个沉迷娱乐、追求简单
答案和速成效果的年代里,那种比较沉静和没有戏剧效果的修行功夫,很可能引不起注意。
而我们认为神圣应该是虔诚的、乏味的、温和的这种观念,可能又会让我们看不到觉悟心的
朝气蓬勃和生动有趣。
诚如贝珠仁波切所写的:「身藏不露的伟大人物,他们非比寻常的品质,可能会让我们
这种凡夫看不出来,尽管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来检验他们。另一方面,即使是平凡的江湖郎
中,也擅长装扮成圣人来欺骗别人。」如果贝珠仁波切能够在上个世纪的西藏写出这段话,
那么在当前混乱的精神超级市场中,这句话更显得逼真啊!
这么说来,在今天这个极度不可信赖的时代里,我们又该如何发现精神之路上所迫切需
要的信任呢?我们能够利用什么标准来衡量一位上师是否为真上师呢?
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我跟一位上师在一起时,他问学生是什么原因吸引他们来跟他学
习?为什么他们相信他呢?一位女士说:「我了解到你真正要的,是教我们认识和运用佛
法,而且我也了解到你是如何善巧地教导我们。」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士说:「感动我的,不
是你的知识,而是你确实有一颗利他和善良的心。」
一位年近四十的女士承认:「我尝试过要把你变成我的母亲、我的父亲、我的治疗师、
我的丈夫、我的爱人;你安静地经历这一切戏剧化的投射,却从来都不曾放弃过我。」
一位二十多岁的工程师说:「我在你身上所发现的你确实谦卑得很,你真的希望我们都
很好,你不仅是老师,更不曾忘记做你的伟大上师的学生。」一位年轻的的律师说:「对你
而言,教法是最重要的东西。有时候,我甚至认为你的理想是把自己变消失,而只是想尽办
法无私地把教法流传下去。」
另一位学生害羞地说:「起先,我害怕把我的心开放给你。我已经受到这么多伤害了。
但当我开始这么做的时候,我注意到我本身确实有所改变,慢慢的,我越来越感激你,因为
我体会到你是在多么尽力地帮助我。然后我发现自己对你的信任竟然这么深,比我曾经想象
过的还要深。」
最后,有一位四十多岁的电脑操作师说:「对我来说,你是一面如此美妙的镜子,为我
显示两件事:相对层面的我和绝对层面的我。我可以看着你,然后清楚地看到我的一切相对
混乱……不是因为你是谁,而是因为你反映回来给我的是什么。但我也可以看着你,然后看到
反映在你身上的心性,一切事物都时时刻刻从心性生起。」
这些回答告诉我们,真正的老师是仁慈的、慈悲的、不厌倦地想把他们从上师那儿得到
的智慧分享给学生,不为自己的利益设想,只为教法的宏扬光大而努力,永远保持谦卑。一
位确实具备这一切品德的人,经过长期观察,你会对他产生信赖。你将发现这种信赖会变成
你生命的基础地,支持你通过一切生死难关。
在佛教里,我们以这位老师是否根据佛陀的教法指导学生,来断定他是不是一位真上
师。我们要再次强调的是:最重要的是教法的真理,而不是老师这个人。这是佛陀提醒我们
要「四依」的原因:
依法不依人:
依义不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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