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其实他本来是很欣喜的,为了终于有了一个和自己对垒的对手。可是,似乎是太高估他了,他竟是那样的人,心里装着叶从蓉,却又去招惹自己的妹妹!
从最初对那个南朝少年的鄙夷与嘲讽,到对他的暗暗倾佩,虽然他不承认,最后仍旧归于鄙夷。这样的落差让他有些不能承受。
那深深失望才是他愤怒的主要缘由。
无边雪野在眼前蔓延,借着新升的冷月,借着微蒙的雪光,完颜烈风依稀看到一骑白马在前方疾驰着,马上一抹青衫淡影。
他眯起冷眸,看到飞云在那马那人头顶盘旋片刻,便向他飞来。
不会错了,是他!那个让他恼怒让他失望的根源。
完颜烈风眸光转冷,一脸的冷酷无情。
他拿起弓,搭上箭,他已经很久没有射箭了,因为有了他的弓弩队,那把挂在墙上的弓几乎成了摆设。
可是此刻他不认为他的弓箭手能够射到云兮,只有他亲自出手了。
拉满弓,两只箭一前一后,带着猎猎的风声,带着自己的怒气射了出去。
“大哥!不要!”后面的沉风一赶上来,便看到了大哥在射箭,他惊呼一声,还是晚了。
胯下白马忽然恢恢鸣叫着,疯狂跳跃起来,几乎将兮兮从马背上掀落下来。兮兮回头看去,却见马臀上一支白翎剑,兀自颤抖着。
心中一凌,忽听得风声骤响,一支羽箭带着浓烈的杀意,向她射了过来。
完颜烈风他要杀了自己么?
兮兮听到了风声,但是却没有躲开,失了内力,她也根本就无法躲开。
剧烈的疼痛蓦然从右胸传来,她眼前一黯,握着缰绳的手一松,从马背上跌落下来。玉手撑在冰凉的雪上,一丝寒意顺着双臂蜿蜒而上,冷到了心里。
为什么?
以前以为她是叶从蓉的情郎,他都没有杀她。如今,答应放自己走了,却为何要杀自己,为何这般恨她?
单纯的少女,哪里能想到,他们会误会自己对烈影做了恶事。
她强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她要问问,为什么?
看到那一抹青影落地,完颜烈风将银弓递到随后赶来的侍卫手中,冷声说道,“将他带过来。”
寒风冷冷吹拂,冷月在云层中穿来穿去。
“完颜烈风,你竟然失言了!”沉沉夜色里,一道比天籁还要动听的嗓音穿透重重人群,飘了过来。
那声音冷冷地,如风中落雪;清清地,若秋水回旋;柔柔地,似浮云飞卷。
心,蓦然好似被这不带一丝浊世气息的声音洗涤了一般,清澈的透明。
火把一支支亮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半圆的包围圈。
眼前蓦然一亮。
远处,朦胧的夜空,浩瀚而遥远,一勾新月如娥眉弯弯,挂在天际。近处,无边雪野在火光映照下,闪耀着瑰丽的光芒,如同美人的玉脸搽上了胭脂。
在那皑皑白雪之上,无边夜空之下,一人一马相依而立。
那马,通体雪白,神骏异常,只是却躁动不安。
那人,翩然凝立,如同高天冷月,遥远迷蒙。
她的眉,婉约纤长,如风中柳叶,又似天边晚月,在白皙的额间描开。
她的眼,清澈明净,如冰雪般剔透,又似幽潭般深邃,淡静如水地望着他们。
她的唇,小巧饱满,淡施轻红,如一瓣桃花,在寒风瑟瑟的冰冷中,绽放。
她的发,些许浮云般盘在头顶,迷蒙似雾;些许流水般披在脑后,飘逸如云。
青裙翩然,若云卷云舒;衣袖低垂,若流云低浮。
她如云似雾,她如冰似雪,她如花似玉,她如一朵寒夜初绽的雪莲,清纯明净,她如雪野怒放的寒梅,高洁淡雅。
她就那样,倚在马儿身边,望着他们,眼神坚韧而淡然,唇边是一抹冰冷的笑意。
她明明是一袭不起眼的青裙,却如天边最炫目的彩虹,映亮了众人的眼睛。
完颜烈风不禁身形摇晃,连连后退。心,好似被惊雷击中,又好似被三月柳丝细细缠绕。有一种奇异而陌生的感觉,冲破冰封多年的心湖,似是被压抑很久的潮水,终于到了决口的时刻,一刹那间,汹涌翻滚,奔流不息。
完颜沉风轻呼出声,良久,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薄唇微颤,紫眸中似有烈焰在燃烧。这是谁?是那个和自己在梅心居斗酒的满脸冻伤的落魄少年?是那个和自己称兄道弟的云弟,是那个在勇士大会上身手不凡胜了自己的人?是那个他们以为的欺负了烈影的贼人?
那个风度翩然的少年竟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女子。这般清丽脱俗,惊尘绝艳。
一片寂静,听得见风声呼呼,甚至听得见火把的燃烧声。
“为什么?”她固执地再次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悲凉,那声音让人不自禁地想到自己已逝的来不及回味的忧伤。
完颜烈风却如石雕般,良久无言。
她蓦然微微颦眉,从流云般的长袖里,伸出如白玉雕琢般的纤纤玉手,捂住了右胸,有暗色的液体缓缓从雪白玉指间溢出。
那一箭不禁刺中了她,那一箭竟刺穿了她的右胸。
那一抹血色,映在雪白的玉指上,如同一抹闪电,映亮了众人的眼睛。
好似蓦然被人勒住了脖颈,烈风竟然喘不过气来,窒息的难受。他本没料到竟能射中她,她不是不是武功高超么?
沉风的心,好似被人用剑绞住了一般,痛彻心扉。
“云弟!”沉风如一阵疾风般奔了过去,搀住了即将倒地的兮兮。
烈风的脚抬了抬,却最终没有动。
“来人,支帐篷!罗哈,以最快的速度回宫里,把所有的御医都带过来!”完颜烈风声音嘶哑地吩咐道。
罗哈有一刹那间的怔愣。
王竟然不回王府,是为了怕那个云兮受颠簸之苦吧。
还把御医请来,所有御医,他没有听错吧?
他看到王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在袖口不断颤抖着。
王在紧张,一向镇静自若的王竟然紧张了,为了那个云兮。
罗哈得令而去。
大帐很快搭了起来,沉风抱着已经昏迷的兮兮走进大帐内。
烈风的眸光一紧,冷声说道,“子与,你回去,再带几个侍女过来。”
“是!”子与得令而去。
大帐内,无数只烛火燃了起来,照的大帐亮如白昼。
烛火摇曳,映出兮兮苍白的脸容,毫无血色,白的宛若冬日初雪。
沉风坐在兮兮身边,握着兮兮冰凉的手,心,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不断的撕扯着。
烈风站在大帐门口,遥遥看着兮兮苍白的脸容。
不知为何,他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觉。他竟不敢踏入帐内,甚至不敢去看她的脸。
沉风替兮兮盖好被褥,缓缓走了出来,照着烈风的胸口便是一拳。
“这样你满意了吧?我说了云弟不是这样的人,你为何不信,为何这般冷酷,为什么?”
沉风的拳头如雨点般打在烈风的身上,打在这个自己一直崇拜敬畏的哥哥身上。
烈风无言地承受着,一点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微微苦笑着,任一缕血色从唇边蜿蜒流出。
冷月无声,飘渺的流云在天边飘过。
“王!御医到!”罗哈回来了,子与回来了。
微蒙的月色下,十几个御医脸色煞白地坐在马上,急匆匆奔了过来。
随行的还有一身红裳的烈影公主!她如疾风一般冲入帐内,又如疾风一般冲了出来。
“人呢?云兮呢?不是说她受了伤吗?”烈影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焦急。
众人到了帐内,但见大帐内,空荡荡的,榻上哪有兮兮的影子。雪白的毡毯上,一汪鲜红的血,分外醒目。
一处帐篷被刀割出了一道缺口,露出了外面暗沉的天。
烈风的心,好似被掏空了一般,难受。
“大哥,云兮呢?你为什么伤了她?云兮呢?”烈影拽着烈风的衣袖,一声声叩问着。
沉风冲出帐外,茫茫雪原,一望无垠。
浩瀚夜空,无边无际。
寒风依然吹拂,冷月依然无声,一切还是依旧,可是伊人却不见芳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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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云卷云舒
第01章 峰顶对弈
连绵的雪山,一座座雪峰雄奇而壮丽,直插云天。
细腰蜂如一个细腰美女,款款而立,她是群峰中最纤秀的,也是最险峻的。
细腰之上,云蒸霞蔚,浮云缭绕。这样的险峰,就连猿猴也很难攀爬,更勿说人了。
可是那里偏偏就有人。
白雪皑皑,这是一个琼妆玉砌的琉璃世界,除了白色还是白色,让人几乎怀疑这天地间没有其他的颜色。
如果不细看,很难发现,那株白梅之下的青石两旁,端坐着两个人。
那是两个老婆婆,皆是白袍银发,冰肌玉骨。
银发梳成简单的云髻,用白玉簪子簪住,看上去圣洁而美丽。
左首的婆婆一脸沟壑遍布的皱纹,似乎是承载了太多人世间的悲凉,又似乎是岁月的痕迹刻的太深了,反而有些不真实。
她拈起黑子,在棋盘中路落下,一双盛满忧思的深紫色眼眸望向对面的婆婆,“圣师,兮兮的伤恢复的如何?”
右首被称为圣师的老婆婆轻轻一笑,满脸细密的皱纹便在白皙的脸上晕开,她拈起白子,落下,道,“伤口已经愈合,已无大碍。冰旋,既如此挂念,为何不亲自去看她?难道还怕她看穿你这张老脸不成?”
她略显苍老的声音深沉而让人心中莫名安稳。
冰旋婆婆左手不自觉抚上额头,摸索着那一条条皱纹,轻声道:“十年未见,她毕竟大了,不是七八岁的小女娃了。”
冰旋婆婆的声音很是清雅,听上去和她满脸的皱纹有那么一点不和谐。
“就因为她大了,有些能承受的也该承受了,你又何必执着的隐瞒呢?”
“还是再等等吧!”冰旋婆婆眸光微黯,踌躇着落下一子。
山风回旋,满树的白梅飘落,莹白如落雪,洒满了两人的肩头。
空山寂寂,只听见落子声如松子落地。
圣师婆婆拈起白子,抬起,良久却没有落下,她悠然叹息,绵长而深沉,“我终是输了,真是天意呀!”
冰旋婆婆紫眸闪亮,如同日光映照在紫琉璃上,璀璨极了。
“圣师,既然如此,那赌约…”
“放心!我会兑现的,本来兮兮就是圣女的不二人选,只是我不忍心而已,既然你如此坚持,我又何乐而不为呢,只是可惜了兮兮了。”
“她会快活的,只要做了圣女,远离情扰。”
“冰旋,这么多年了,你为何还不曾看透。”
“圣师,你要我如何看透,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兮兮早已丧命了。如今,那个小子又在满草原的找她,你说我如何能看透,我不能让兮兮再重走我的覆辙。”
圣师微微摇头,道,“情之一字,又是如何能躲开的,冰旋,你躲了这么多年,是否忘记了他?”
冰旋眸光一黯,玉手轻拂肩上落花,红唇微抿,沉默不语,如同山间风化的岩石。
是夜。
星空,如同倒悬的海,那样深沉的幽蓝。
明月升上中天,幽冷的清光洒向雪山,洒向清澈幽寂的圣水湖。
月光下的圣女湖闪亮若一方明镜,又像美女的盈盈眼波。在幽冷的夜里,荡漾着迷蒙的白气。
云兮兮泡在湖水里,只有墨发漂浮在水面上,如开放在水中的墨莲,美丽而妖娆。
圣女湖的水永远是温的,如同母亲的手,永远是那样的暖。
母亲,母亲的关爱是什么样的?
兮兮不知道,因为她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一生,她只有婆婆。可是如今好似连婆婆也不要她了。
圣师说,那夜,是婆婆救了她。
十年了,自从遵从婆婆的意愿来到雪山后,她就不曾见到婆婆。
下山去找婆婆,却差点丢了命,最后还是婆婆救了自己,可是,婆婆却不等她醒来,就走了。
为什么?
为什么不见自己一面呢?
兮兮实在想不通!
难道婆婆有什么事要做,竟比自己还要重要么?
兮兮神色黯淡,清澈的眼波里,满布轻愁。
不知为何,自己回来后,变得多愁善感了,兮兮自嘲的一笑,右手轻轻拍了一下水面,溅起一片白色水珠,月光下,晶莹似脱线珍珠。
右胸蓦然传来的痛感,让兮兮不禁微微颦眉,竟是不小心牵扯到了右胸的伤口。
这些日子,伤口每痛一下,兮兮便在心中咒骂一遍完颜烈风!
可是每咒骂一遍,便觉得越发的疼痛,不知是伤口痛,还是心中痛。
如果,再见到他,她想她是不会绕过他的。
兮兮右手抚着伤口,左手滑动水面,游到岸边,披上白裳。
月色朦胧极了,坐在岩石上的兮兮,飘缈极了,如同堕落凡尘的仙子。
月光下,湖面上水烟迷蒙,薄雾缭绕。
“姑娘,圣师传来口谕,新一任的圣女,已经选定姑娘你了!”侍女语蓝无声的走了过来,在兮兮身畔说道。
兮兮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脸色有些诧异。
圣师最愿她做圣女,她是知道的,可是她更知道,圣师也最不舍得她做圣女。
如今,是什么原因,让她最终下了决心,还是选择了自己做圣女呢?
兮兮心中,其实并不是很愿意做圣女。
因为,兮兮仍记得,上一任圣女上任时,所发的誓言,是那样震撼她的心,到了今日,她犹记得那句句誓言。
为了草原人民的安宁,摒弃自己一生的幸福。心,献与神佛,此生永不动情,除非雪山崩。
此生永不动情,除非雪山崩!
人,怎能不动情?
而屹立了千年的雪山,又怎么会崩?
她能做到不动情么?
胸口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雪山圣女!
自己终究要做雪山圣女了,兮兮从岩石上站立起来。
山风劲吹,夜色渐深。
兮兮望着天上那轮明月,一动不动,只有白裳在风里飘扬。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