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繁忙而拒绝,他并没有发现朝里有何风向,更不知道皇后和谁结下了梁子。
聂青玉突地“嘘”了一声,指了指那说书人,示意二人安静下来听听说书人讲些什么,杨廷和本是不屑地拿起喝了几口的茶叶,心道下次喝茶找一个好的时机,听着听着,脸色猛地煞白。
“哗啦”,他手上的茶杯以笔直的姿态掉下,青瓷的碎片散落在地,淡黄色的茶叶水顺着几根茶叶梗流淌出来,这声脆响若是平常定会招来众人的关注,但这次却掩盖在众位食客热情的“嘘”声中,不被察觉。
顾不得腿上沾染的茶水,杨廷和从怀里掏出八十文铜板,起身离开了座位,直冲酒家外停着的马车走去。
“廷和,点心还没上齐,怎么就走了?”聂青玉看了看桌上的茶水,觉得甚是奇怪,她手中的茶都没饮完,杨廷和做什么要步履匆匆地离开。
却不想一旁的白昂也站起身来,冲她说了句“跟上”,撩起长衫,也走出了酒家。虽然心里迷惑,聂青玉惋惜地看了看桌上的水果,最终端起手上的茶水一口牛饮地吞了下去,茶杯里的茶叶也来不及吐出,见外面马车正要开动,赶紧使了脚上的轻功,身形幻影之间离开了飞入马车。
“驾”马夫一见聂青玉上马,挥起手中的马鞭,遵照主子的吩咐往皇城的方向驰去,聂青玉撩起车帘,入了车内,见白昂和杨廷和二人端端正正地坐着,“你们二人真是的,有什么天大的事情需要这么急,我刚上马车还没站稳就让马夫挥鞭,害的我险些摔跤。”
好一顿抱怨却不见面前二人有何回应,聂青玉觉得奇怪,再仔细一看见左侧的杨廷和眉头紧锁,而马车右侧的白昂则略显呆愣,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皱了皱眉,感觉到马车里的气氛并不轻松,她收起了刚刚开玩笑的语气,略带谨慎地问道:“到底怎么了?”
“青玉,刚刚那说书人说皇后的弟弟张延龄仗着皇后的权势,在兴济的街头打死了去那儿游逛的顺天府尹的儿子。”顿了顿,看着聂青玉并没有多大变化的表情,白昂才想起青玉对朝堂的事情并没有多大的了解,“忘了说,顺天府尹只有一个独子,他与李东阳是同年的好友,李东阳定会恳请皇上秉公办理。可是当今皇上偏爱皇后世人皆知,若是皇后一心偏袒亲弟,难免不会闹出事端。”
聂青玉“哦”了一声,依旧疑惑不解“那你们为何要如此匆忙地赶去皇城?”
白昂看了看对面的杨廷和,本想让他解释一番,却见他眉头紧皱陷入沉思,隔绝于外,显然没听见他二人的谈话,只得自个儿回答了聂青玉的问题。“首先,李东阳是老臣,在朝廷里颇有威信,若是皇上驳斥了李东阳的意见,朝臣与帝皇心里难免不会有些疙瘩;二来,廷和兄曾告诉我,当日之所以能从七品小员一跃成为三品的侍郎,皇上的赞许不可忽视,但当日皇后娘娘是大力推举,知遇之恩,不可不报。”
“原来如此。”聂青玉点点头,终于不再多问。
白昂掀起车帘,让马夫再赶快些,而后闭目养神,心里想着如何帮恩人度过难关,杨廷和也是沉思着刚刚说书人说过的话,二人皆没有注意已经消声的聂青玉,更没有看见她一脸温柔的看着白昂,眼风脉脉而隽永。
养心殿内香气袅袅,偌大的殿室里正跪着一个身着绯色长袍微佝偻背部的男子,他的长袍上绣着直径三寸的小独科花,皂靴冲外,顶上的漆纱帕头展角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不停的上下抖动,他下朝后就以有事启奏留在养心殿,是以手上的象牙笏还握在手心处。
“皇上,一切情况就是如此,国舅杀人违背法律,有凶案在身,本应该管入大牢,严格审讯,如今却在市井自由出入,无人拘捕,实在有违立法的尊严。”说完后,地上的男子干脆长跪不起,大有拼个鱼死网破的姿态。
看着跪在地上不肯起身的李东阳,朱佑樘不由皱了皱眉头,“李东阳,你这是在做什么?”
“皇上,微臣知道皇上当日以‘家务事’回绝了秀女的提议,但这次国舅杀人,已经累及刑罚,不再是家务事,还请皇上秉公处理,人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若仅因杀人者是皇后勋戚的关系让他逍遥法外,实在让臣等有心寒,让那些不知事的臣子忘却了皇上的功绩,让那些番邦的人斥责我朝皇后无德”
“放肆!”朱佑樘不待听完便打断他,龙庭大怒,“李东阳,你污蔑皇后,可是死罪。”
李东阳跪在地上,欠了欠身,举止很是庄重但话语却含着清高之意:“微臣自是捧着一颗为国的忠心,说出这番话,若皇上觉得臣说的不对,微臣甘愿受杖责。”
“你!”朱佑樘怒指着跪在地下的李东阳,真想将他抛出去杖责一番,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指着荣华道:“你去坤宁宫请皇后速速赶来,就说有要事商量。”
荣华领旨,伶俐地退了下去,赶紧去坤宁宫传人,不多时,身着常服张沐在荣华的带领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喜乐和喜央二人。
初入宫闱 2 昏厥
2 昏厥
张沐本就在御花园漫步。正赶巧遇见荣华,一路边走边听大概也了解了朱佑樘唤她去的缘故,进殿时见一官员跪坐地上,心道应该是荣华口中所说拗劲的李东阳,冲皇上行个了个礼,而后含笑蹲下身问道:“李大人,你可是打算长跪不起?”
李东阳听见门外人禀报知是皇后到来,本打算站起身施礼,但想了想还是规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懒懒地回了句“娘娘千岁千千岁。”
没想到在明朝皇家人还要看臣子过活,张沐心里一笑,正待宽慰,却听外头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女子声“皇上,杨大人求见,说是带南京兵部侍郎面见圣上。”声音娇嫩宛若黄莺出啼。
张沐转过身,认出她来,乃是郑金莲,当日龙王节一番尴尬过后,她不顾太皇太后的命令将此人分回了仁寿宫,没想到她又一身杨桃色宫装出现,小摸样比起上次更是动人。孱弱的更甚从前。
张沐委实好奇,那日过后,明明她与皇帝的关系已鱼死网破到了不能相见的地步,她怎么还敢出现在此?
“皇上,奴婢”郑金莲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被朱佑樘和堵住。
“荣华,还不去迎他们进来,郑宫女,你且退下吧。”
郑金莲颤了颤,脸上依旧挂着笑,不经意扫过张沐,见她以头戴双凤翊龙冠,正中翠风夺珠,两侧金龙各衔着牡丹花状的珍珠链直达两鬓,象征着皇宫中至高无上的黄色霞帔垂在身侧,此刻正靠在皇上旁边,揣着淡淡的笑容看着地上跪着的大臣,眼眸转神时,与皇帝相遇,相视一笑,柔情顿显。
不得不承认,与一年前她初次相见,皇后娘娘更添了几分活泼的味道,她费尽心思,只怕又要落空了。郑金莲跪着看向眼前的黄色衣帕,她曾离圣上那么近。如今却是如此的远,皇上站在她的面前,只巴不得她早早离开,一句话也不愿多讲,那日跟听太后说能封贵人,着实燃起了一丝希望,孰料这希望已破灭成空
“郑宫女,仁寿宫的太皇太后离不开你,还不回去?”张沐本看着地上的李东阳,心里琢磨着延龄杀人的凶案,却在不经意时看见郑金莲一脸痴迷地看着她旁侧的男人,心里一紧,忍不住出言呵斥。
“是,娘娘”郑金莲转身,眼神里透出一股阴狠和恶毒,离开大殿时,恰好杨廷和与白昂正被荣华引入,三人擦肩而过。
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眼神里透着股骇人的风暴,杨廷和不禁打了个寒颤。再要仔细看面前走过的宫女,却只能看见她匆匆的背影。
“杨兄,怎么还发愣,准备好了吗?”白昂正等着太监入内通传,却见杨廷和发呆似地看着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宫女,眉头紧皱。
杨廷和回过神,笑了笑,说道“准备好了,倒是我拦住李大人,你就用治河之事搅乱视线,咱们尽量别让皇上和李大人起冲突。”
——皇上虽说喜听臣子的建议,但皇后一事是他的逆鳞,若是李东阳这个牛骨头不见黄河心不死,非要折腾个杖责什么的,可就两败俱伤了。
…
“李大人,你如何确定本宫的弟弟亲手是杀人凶手?”
“娘娘,当时市集上的人皆可作证,所有人都能证明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张延龄一掌打死了顺天府尹荀大人的公子。”
杨廷和与白昂走入养心殿,来不及欣赏地上镶金的平砖,来不及嗅一嗅大殿两侧角落里放着的瑞龙熏炉散发出的阵阵香气,就听见这番对答,二人互看一眼,暗道不好,这对话听上去就是咄咄逼人,很是不留情面。
“娘娘,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微臣只希望娘娘能考虑国家的大利,而不是丧失在小家的利益里。”李东阳跪在地上。表情端重,“娘娘是一国之母,代表的是大明无垠的江山社稷,而不是一亩三分地的张家,娘娘是万民表率,自当遵从三从四德,不可牝鸡司晨划天下之大稽。”
小半个时辰跪在冰冷的金砖上,三十岁的壮丁也忍不住,何况是李东阳一个年迈的老者,汗水一滴滴地从鬓角留下,顶上的帽子也一晃一晃的不再平稳,李东阳只觉得头晕眼花,耳朵里也是嗡嗡作响,若不是挺着一口气,他兴许已经倒下了。
看着一直坚持跪着不肯站起的李东阳,朱佑樘虽然有些恼怒,但也没有什么法子,若是他杖责此人,明日就会被一干臣子“劝诫”一番,在文官“白昂,杨廷和,你二人来所谓何事?”朱佑樘皱了皱眉,“是与李大人同样的来意吗?”
白昂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沓四五十页的宣纸,将它交给一旁的荣华,“皇上,臣蒙皇宠,在南京期间不敢怠慢,已经想出了治理南北水患的最佳方法,可否容臣一禀?”
李东阳见皇上接过那叠宣纸,立马质疑道:“皇上,张延龄杀人一事要先行定下呀!”
“李大人,”杨廷和看着跪着人的脸色忍不住出声,若是再跪下去。明日朝堂里、乡间小馆里就会传出‘皇上为后酷刑忠诚’的传言了,“依在下的意思,勋戚的事尚是小事,黄河泛滥的灾民才是大事。”
李东阳听后并没有一脸正色的反驳,只是哼了一哼,瞥了瞥杨廷和与白昂,他与杨廷和同是京官,自是互相熟悉,二人除了政事并无多大的往来,如今他带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官员入殿,想必此人就是皇上这一年来力拔的南京兵部侍郎白昂。
“皇上,微臣认为若不尽快处理国舅杀人的事情,民心会有所不稳,如今此事已经闹得街知巷闻,若是”
李东阳还要说,却见一旁听着的皇后突然重心一偏,整个人差点倒在地上,幸好皇帝赶得及时,抱住了她。
“皇后?沐儿?沐儿!”朱佑樘本以为张沐只是一时站不稳,出手相扶,谁知将她搂在怀里时才发现她眼睛紧紧闭着,昏了过去,“快传太医,会传!”
喜央得令慌忙地跑去传唤太医,朱佑樘抱起张沐,指着跪在地上的李东阳“李大人,皇后有些不适,你先回去吧。”而后撇开撇开了冲上去想要换手的荣华,小心翼翼地抱着皇后走向养心殿的侧殿,在那儿依照规矩布置了小床。
养心殿内皇后昏厥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后宫,周氏坐在仁寿宫内拨弄着院里新养的绿头鹦鹉,从一旁的木碗里掏出一把小的花生粒,曼声冷笑道:“皇后的身体真是不行,前年刚刚生了场大病,如今又昏了过去。”
“奴婢听说沈太医已经赶过去了,具体是什么病还在诊断中。”郑金莲一面说一面递上新净的手帕。绣编的凤仙花在金丝帕面上显得洁白无瑕。
“恩”周氏接过手帕擦了擦手,道:“沈太医,可是子承父业的那位?”
郑金莲接过手帕,恭敬地放在一旁早已经准备好的小木桶里,“正是,沈太医年迈已高,得蒙皇帝怜惜,赏赐了一些金银财宝回乡去了,而他的儿子沈幼安因为一年前治好了娘娘的病症,被封为太医院的管事。”
“原来如此,他父亲伺候本宫多年,医术确实精湛,虎父无犬子,他的医术应该不错才对,只是似乎和皇后走得太近了。”周太后点点头,觉得有些走乏了,在郑金莲的搀扶下坐了下来。
皇宫最重视养生之道,她刚刚进了午膳,照医书的说法,要步行一刻才能长寿,如今才走了不到小十步,待得两腿休息够了,周氏站起身还要再走,却见外头冲进来一个宫女,呼喝着“太皇太后,”颠簸中鬓上的发带也跟着晃动,“大喜呀,大喜!”
“放肆”郑金莲柳眉微挑,待那宫女跑近后,才发现是派去坤宁宫打探消息的探子“在仁寿宫内大呼大喝的成什么体统。”
宫女张皇的跑到跟前,本是欢喜的表情被郑金莲这一喊吓着了,立马跪在地上,头如捣蒜似地不住磕着地面,“太皇太后赎罪,奴婢只是一时情急,才忘了规矩。”
周氏懒懒地看了看地上的宫女,摆弄着蓄了寸许指甲的三指,“金莲,扶哀家起来,哀家的百步还没走完呢。”
“是”郑金莲伸出手将周氏扶起,二人走了四五步到了宫女的跟前,周氏轻声对还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的宫女道:“你既然如此欢喜,定是有什么天大的好事儿,你且说说,若此事不是喜事,明儿就去浣衣局受罚吧。”
“启禀太皇太后,刚刚沈太医在坤宁宫为皇后请脉时,发现娘娘是喜脉,怀有龙嗣,可能是因为一时情绪激动,才昏了过去,如今母子安康。奴婢得此消息,喜悦不止才失了分寸,万请娘娘恕罪!”
“皇嗣”周氏闻声低头,满眼都是不可置信,失声颤道“你刚刚可是说皇后有孕我大明江山有后了?”
“奴婢站在养心殿内,亲耳太医如此说,不会有错的。”
周氏再三确认,终于肯定皇后怀有了龙嗣,她本以为凭皇后的身子骨肯定不会有孕,如今却喜从天降,不由喃喃低语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好一阵狂喜后,往身后唤道:“对了,去内务府通知那儿的总管打一个九两九斤重的长命锁,记住一定要用纯金打造。”
周氏又看了看低下跪着的宫女,语气非常的柔和,“你叫什么名字?”能带来这样的消息,没准此人是她的福将。
明明刚刚太皇太后还恨不得将她贬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