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原始思维和我们的思维一样关心事物发生的原因,但它是循着根本不同的方向去寻找这些原因的。原始思维是在一个到处都有着无数神秘力量在经常起作用或者即将起作用的世界中进行活动的。如我们已经见到的那样,任何事情,即使是稍微有点儿不平常的事情,都立刻被认为是这种或那种神秘力量的表现。假如在田地需要水分的时候下了雨,那是因为祖先们和当地的神灵得到了满足,以此来表示自己的亲善。假如持续的干旱枯死了庄稼和引起了牲畜的死亡,那一定是违犯了什么禁忌,或者是某个认为自己受了委屈的祖先。。
在要求对他表示尊敬。同样,离开看不见的力量的支持,任何事情都得不到成功。假如没有好兆头,假如社会集体的神秘的保护者没有正式许诺自己的帮助,假如打算去猎捕的动物自己不表示同意被猎捕,假如猎具和渔具没有经过神圣化并带上巫术的力量,等等,这时,原始人就不去打猎或捕鱼,就不行军,就不去耕田或修建住宅。简而言之,看得见的世界和看不见的世界是统一的,在任何时刻里,看得见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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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件都取决于看不见的力量。用这一点也可以解释梦、兆头、上千种形形色色的占卜、祭祀、咒语、宗教仪式和巫术在原始人的生活中所占的地位。用这一点还可以解释为什么原始人忽视我们叫做自然原因的那种东西,并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个似乎是唯一有效的神秘原因上。假定人患了什么脏器病,假定他被蛇咬了,假定他被倒下来的树砸死了,假定他被老虎或者鳄鱼吃掉了,原始思维不是在疾病里、在蛇身上、在树身上、在老虎或者鳄鱼身上见到原因:假如这个人死了,那无疑是因为有某个巫师“注定了”他必死和把他“出卖了”。在这里,树、动物只是工具,缺了这个工具,可以换成另一个,用不用哪个工具可说决定于使用它们的那个看不见的力量的意愿。
对于具有这种趋向的思维来说,纯粹物质的东西是不存在的。对它来说,一切有关自然现象的问题都不是象对我们那样提出来的。当我们想要解释什么事情,我们是在类似现象的系列中去寻找那些必需的并足可解释该现象的条件。假如我们成功地确定了这些条件,我们就不再需要什么了;知道了一般规律,我们就满足了。
原始人的态度则根本不同。
他也可能发现他所关心的那个现象的一定的前件,而且,为了行动,他是十分重视自己的观察的。但是,真正的原因他将永远在看不见的力量的世界中去寻找,在我们叫做自然的那种东西以外的地方去寻找,在真正“形而上的”王国中去寻找。简而言之,我们的问题对他们说来不成问题,而他们的问题也是我们所素昧平生的。这就是为什么假如我们绞尽脑汁去追问他会给我们的什么问题作出什么解答,假如去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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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解答并企图从这种解答中作出能够解释这个或那个原始制度的结论,我们就会发现我们是在钻牛犄角。
例如,詹姆斯。弗莱节尔想把图腾崇拜的理论用于解释原始人对受孕的生理过程的无知。关于最低级的原始人怎样想象人的生殖机能以及他们以什么方式来形成怀孕的观念的问题,曾进行了长时期的争论。然而,先来研究一下原始思维能不能以一种可以让上述争论获得不论什么肯定的结论的形式来提出受胎的问题,也许是不无好处的。
可以毫不踌躇地断言,假如具有这种趋向的思维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受胎现象上,则它并不停留在这一现象的生理条件方面。它知道这些生理条件也罢,不知道或者很少知道也罢,反正它是要忽视它们的,因为它必定要在另外的地方,在看不见的力量的世界中去寻找原因。要不然,它看待这个现象时的观点必须与它看待自然界其他一切现象时的观点不同。这样一来,这个问题就成了一个特殊的例外;原始思维必须采取反常的立场来对待它,必须努力弄清它的第二性原因;但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使我们这样来认为。如果说在原始人看来,任何人的死都不是“自然的”死,则根据同样的理由,任何人的生也不可能是自然的生。
事实上,即使在与白种人有任何接触以前,原始人(例如澳大利亚土人)当然也观察到了受胎的某些生理条件,特别是性交的作用。但是,在这种场合中,如同在其他场合中一样,我们叫做第二性原因的那种东西,亦即我们所认为是必需的和足够的前件,在他们看来仍然是次要的;受胎的真正原因本质上是神秘的。即使他们也发现了,只有受了孕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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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才能出世,他们也不会从这里面得出我们觉得是完全合乎自然的结论。他们会继续认为,假如妇女怀了孕,这是因为有某个“魂”
(通常是等待着转生并在现在准备着诞生的某个祖先的魂)进入了她的身体,这当然又必须以这个妇女与这个魂同属于一个氏族、亚族和图腾为前提。
在阿龙塔人那里,害怕怀孕的妇女,当她们不得不走过这些魂——尘世生活的候补者所在的地方时,都竭力尽快跑过去,并采取一切可能的预防措施来妨碍这些魂中的某一个进入自己的身体中①。
但是,斯宾塞和纪林根本没有说她们因为害怕怀孕而完全放弃性交。在他们看来,性交以后受孕,只是在“魂”进入这个妇女的身体中的场合下才有可能。
福克斯(Fox)
提出所罗门群岛之一的圣克立斯托巴尔岛上的土人们是否知道受孕的生理原因的问题。
他回答说:“现在大概是知道了。当问到土人们为什么他们有把婚后生的第一个孩子给活埋了的风俗,……他们差不多总是回答说,这是因为这个孩子大概不是从她的丈夫那儿来的,而是从其他男人那儿来的。
但是,无疑有许多事实有利于相反的假设。
土人们说,胎儿是由住在瓜达尔卡纳尔(Guadalcanar)的马劳桑德(MarauSound)的一座山上(马劳桑德是人死后魂去的地方)的名叫胡地艾瓦维(Hau-di-Ewavi)的某个亚达罗(adaro)或者由考拉哈(Kauraha)蛇魂放进妇女的肚子里去的。“
②两个假设并行不悖。圣克立斯托巴尔岛的居民能够从
①SpencerandGilen:TheNativeTribesofCentralAustralia,p。
125。
②C。
E。
Fox:“SocialOrganizationinSanCristoval,”
J。
A。
I。
,xlix,p。
19(1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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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种人那里知道或者自己观察到性交与受胎之间的密切联系,但是,在他们看来,受胎的实际原因仍然是神秘的,这原因乃是那个决定进入某某妇女的身体中去的魂的行动。
在大量原始民族中,特别是在班图人中间,妇女不妊是一种真正的灾难,它是离婚的充足理由。由于上面指出过的我们十分熟悉的那个互渗,妻子不妊的土人的庄稼将受到颗粒无收的威胁,因此,他必须和她离婚。不妊永远被看成是妻子的过错。这些土人知道性交的生理作用,但是因为他们并不认为怀孕实际上是取决于性交,所以他们连想也没有想到有时也应当把不受胎的原因归在受孕的参加者的另一方——男人身上。不受孕是由神秘原因来解释的,即没有一个婴儿魂愿意投胎成为这个妇女可能生下的那个婴儿。由于不妊而陷入绝境的妇女,认为自己只有在祷告了祖先和看不见的力量使他们同情她的愿望以后,才能治好她的病,因此,她加倍地献上供物和祭品。
原始人的思维的这种样式使我们难于弄清所与部族实际上是怎样想象我们叫做受胎的生理条件的那种东西。由于原始人并不注意这一点(因为这对他没有重要意义)
,所以,他可能对受胎的生理条件没有清楚的观念,而且,他自己也不大知道他在这方面想的是什么。某些社会集体在这个问题上可能有比它们的邻居稍微确定的传说,不过我们不能从这里面得出任何结论。研究者们提出的证据可能彼此不符,但它们仍然可能与事实相符。根据同样的理由,象我们所知的这个对矛盾律不关心的思维,可能既认为性交是受胎的寻常条件,又认为没有性交也可以受胎。非性交生育(Lucinas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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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cubitu)也许被认为是特殊现象,然而,这个现象本身对原始人来说是没有任何特殊之点的。
假如魂进入妇女身体中,比如说在梦中进入,那她必定怀孕,小孩一定会生出来。原始人的童话、传说、神话充满了这类故事,而且,这些故事并不使他们感到惊奇。
但是,我们不应当由此得出结论说,原始人不知道性交的作用,只应当说,即使他知道性交的作用,或者对性交有或多或少模糊的观念①,他也绝不认为受胎实际上是取决于性交的。
Ⅲ
因而,原始思维面对着自然现象时并不提出象我们提出的那样的问题,或者甚至根本就不提出问题。一个研究者在叙述苏门答腊的萨卡伊人(Sakais)时说:“这些野蛮的部落对因果关系只有极其微弱的需要。……他们只是对最强烈和最直接的印象才有反应……”
②“对因果关系的需要”
,在这里意味着由他们周围出现的现象“引起的兴趣”。
这种漠不关心和智力迟钝的样子常常在大多数原始社会中见到,特别是在南美的某些部族那里。这种情形很容易导致关于一般原始思
①在刚果河上游的阿赞迭人(Azanda)那里,“有关受胎的观念,至少在欧洲人看来是非常奇怪的……他们认为,胎儿的根本不是一次受孕种下的,而是在拖延许多天数的几次连续的卵巢受精中完成的。”
——H。
Reynolds:“NotesontheAzandaTribeoftheCongo,”
JournaloftheAfricanSociety,xi。
p。
239(1904)。
在兰特曼(Landtman)研究的巴布亚人那里,也见到了这种观念:“要想有个小孩,丈夫必须定期与自己的妻子同居,直到孩子作好的时候为止。”
——“TheFolk-talesoftheKiwaiPapuans,”
Actasocietatiscientiarumfenicae,xlvi。
p。
460(note)。
②Moszkowski:AufneuenWegendurchSumatra,p。
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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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的错误结论。要避免错误,就应当不在这些民族中间去寻找和我们相同的那个类型的“对因果关系的需要”
,不管这些民族是最低等的还是稍许开化点的。从本书中研究的事实和制度中,我们已经见到,原始民族有它们自己的因果关系,那是唯一适合它们的需要的因果关系,尽管心粗气浮的或者抱有成见的研究者不容易看到它。原始人的思维本质上是神秘的和原逻辑的思维,它趋向于其他一些客体,走着和我们的思维不同的道路。只要看一看占卜和巫术在他们眼中所占的重要地位,就足可说明这一点。要探溯原始思维的趋向并弄清它的原则,我们就必须强制我们的智力习惯并适应原始人的智力习惯。对我们来说,这种强制差不多是办不到的,但不这样,我们就不能理解原始思维。
除了那个迫使我们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而按我们自己的方式来感知原始思维的差不多不可克服的趋向,还有一个情况也使得原始思维的真正特征很难于被我们发现。在实践上,原始人为了生存不得不遵循一些很容易为我们所理解的目标;我们还见到,为了达到这些目标,他们的所作所为差不多完全象我们处在他们的地位上时应当做的那样。在这些情况下他们象我们那样行动,这个事实立刻诱使我们去作出一个肤浅的结论,即原始人的智力活动与我们的大致相象。
只有更精细地观察和更细致地分析,才能使我们看出差别来。
上面我们试图指明,这个对矛盾律常常毫不关心的原始思维又怎样在行动需要的时候十分善于避免矛盾①。
同样,对
①参看第二章,第7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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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明显的因果关系似乎毫无兴趣的原始人,又十分善于利用这些关系来获得必需的东西,比如获得食物或者某些专门的器具。实际上,在任何类型的社会中,不论这社会多么低级,在那里总可以见到生产或艺术领域中的发明创造,见到值得钦佩的产品:独木舟、食具、筐篮、织物、饰物,等等。那些差不多是一无所有的、似乎处于文化的阶梯的最低一级的人们,却在某些物品的生产中达到惊人的精致和精密。
例如,澳大利亚土人善于制作飞去来标,布希曼人和巴布亚人是画图的能手,美拉尼西亚人善于作最巧妙的鱼套,等等。
有关原始人的工艺学的许多报告,无疑能大大地帮助我们确定他们的智力发展的阶段。现在,由于发明创造的心理过程在我们这里研究得很少,而在原始人那里则研究得更少,所以只能作出一般的评断。与原始人的整个文化的粗糙和原始性形成如此鲜明对比的他们的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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