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终不曾开过口的川夷,听闻之后总算稍稍抬了头。
“药引,是什么?”
君王讪讪着转过脸,半晌无语。做恶人的,又成了川巳。
“无他,只要一盅你的心窍血,而已。”
将军。
川夷垂了头,悄悄隐了唇角笑。呵,好一步将军棋。若是应了,剖出那点心窍血,自个儿也就跟着没了命。若不应,榻上君王,只怕也会一道圣旨来取了自个儿命。应了,自个命殒,江山成他的。不应,亦是命殒,江山还是他的。
逼上绝路了呢。
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再度抬了头时,川夷甚至还重新戴上了那点温柔笑。
“父皇,儿臣的命都是您给的,如今,倘若儿臣的几滴心窍血就能救父皇于水火,儿臣岂有决绝之理?就算父皇要儿臣剖出自己的心下药,儿臣,也定是万死不辞的。”
说话间,竟就随手冲内衫里一探,缩回来时掌间便多了一柄小巧匕首。
“父皇,儿臣这便给您。”
话音放落,那匕首便直直插了下去。
肯定是不得如愿的,否则,这出戏该如何唱得下去?
破空而来的一枚铜钱硬生打落了川夷的匕首,随之进来的便是面带愠色的言花未,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个垂首的丫鬟。瞧清来人的瞬间,川巳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皇上,您这是老糊涂病昏头了吗?”
挑衅样的话一说,满室皆静。换做往昔,这等大不违的话,出口,便是要杀头的大罪,如今却被花未名正言顺地说出来,连带不遮掩的鄙夷。
那君王,竟就乖乖听了不敢反驳。其实,也没法再反驳。他的命,在川巳手上,在川夷心头。一个连命都被别人攥紧的君王,哪里还有声讨尊严的资格?
“川夷是我未来夫君,更是这江山未来的主。皇上您一句要活就生生夺了我夫君的命,您是要如何准备对天下人交代?”
呵,堂堂一代帝王呢,被个丫头教训了,竟就哑口无言。
“更何况,若要做那孝子,您床头站着的大皇子岂不是更适合?怎么就略去了他这长子嫡孙反倒轮到我们川夷身上?”花未继续咄咄逼人。
“这”君王继续哑口无言。
“原因,大家心知肚明。”川巳无所谓样摆摆手。
花未的回应,不过是当川巳空气,自顾转脸对着榻上君王,笑得叵测。
“皇上,小女就斗胆问一句,只要能寻着那同血脉之人,您可是愿意留下川夷一条命?”
川巳那托着锦盒的手不着痕迹地颤了一颤。
那边,君王还在讪讪着不知所以言,花未却没了等待的心。阴恻恻地一笑间,竟是反了手推得身旁人一个踉跄上了前。
“皇上,这丫头,可是您名副其实的骨血呢。”
本该是石破天惊样的话,这会却没点该有的回应。君王早已赤红了眼,他要的,不是什么皇子皇女,只要那一盅能当药引的心窍血,如此而已。而早已知各自身份的各自人,也不曾有谁露出点该有的惑。
而那被推上前的人,是阿江。
少许慌乱过后稳住了身形,低眉垂目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那停顿也只小会光景,继而便悄悄叹了一声后起脚慢慢朝榻前走。
竟就走得有些认命的意味出来。
经过川巳身侧时,川巳别开脸,眸子微眯了,脸上满是似是而非。
变故也常发生在某一瞬的电石火光中。
凭空出现的匕首,以决绝的姿态戳穿了心脉。噗的一声,是皮肉破裂时的嘶喊。破裂的,是川巳的皮肉,戳穿的,是川巳的心脉。
阿江握着匕首,缓慢却坚定地,用尽气力,直到匕首完全没入川巳体内。
川巳慢慢扭回脸,不可思议的同时还带了些大彻大悟样的无奈。
“我知道你恨,恨不得将你眼中瞧见的这人挫骨扬灰。可他的好,你就不曾瞧进眼中?他为你遭受的那六年的罪,就不曾让你软了心?就,不肯再多等一会?”
阿江还是微垂着眉眼,动也不动。
“雉姬,你好狠的心呢。”
灿然一笑间,川巳缓缓闭紧了眸子轰然倒地。
“你你们!”君王瞪大了双眼不知所措。
“皇上,不是,该称呼太上皇了呢。”
花未摆摆手,笑得俨然桃烁。
“戏也瞧够了,您该上路了。安心,儿媳自会替您想个响亮谥号,您大可瞑目了。”
话毕,一扬手,袖中长鞭就似吐信的蛇样绕上了君王的颈。
一代君王,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天子,死了。
一室死寂。
“不是他。”
久不曾开口的川夷低低出了声,倒是将神游在外的两人拉了回来。阿江还怔怔,花未却下意识扭了头去看那倒在地上的人。还是那袭白衫,还是那滩鲜红,只是那脸,却在一点一点的褪去了颜色。
居然是夜枭。
“约莫是吃了易容丹。”花未啧啧。“倒是厉害,模仿得惟妙惟肖的,骗了你我也就罢了,竟就连阿江都被骗了去。”
“天要亮了。”川夷转了脸望窗外,若有所思。
“是呵。”花未不甚在意地收回鞭,笑愈明艳。
“要改朝换代了呢。”
☆、终章 一世晴好
妃嫔与皇子出殡之日,一国之君也驾崩了。不是死于忧患,而是死在谋逆之上。
刺杀者,大皇子,沐川巳。伤及太子川夷左眸,川巳逃逸,同党被捕,自戕身亡,尸首被挂在护城墙外,昭告天下。
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先皇尚且停尸祖祠,待择日下葬。天下臣子急的,是新皇登极大宝。
这种现状,是花未一手促成的,她很是满意。而眼下她更满意的,是那一身龙袍穿在川夷身上,竟是那般的顺眼。
“来,戴上这个。”
挥退一帮服侍的宫人,花未扬扬手中眼罩,笑得兀自璀璨。
一国之君,怎能顶着个黑漆漆的窟窿上朝?纵是那窟窿如今已是勋章样的存在,但,君王的仪表,是要万人景仰,而非围观。
川夷默然。
“未儿,我要的,只是你。”
“我,当然是你的。”花未眨眨眼。“但,待你登上这皇位,你便是这天下的主,从此,也就不会有人敢再来从你手中夺走我。”
无懈可击的理由,却让川夷愈发黯然起来。
“她,已经吊在城外整两日了。”会死。
“我知道。”花未歪着脑袋笑,一方眼罩甩得七上八下。“心疼了?也是。毕竟当年你还想着娶她过门来着。若不是我从中插一脚,她可是你的正牌夫人了呢。”
“你”
川夷被堵得好气又好笑。临了,也只能无奈一笑中乖乖接了那眼罩自动戴上。
“放心,他看不得她死。今日,就是让一切了结的时候。你,安心去行了大礼坐上皇位,剩下的,交给我。”
慢慢收了笑,花未说得一字一句。你的皇位,我来守。这一生,换我来守护你。
川夷长久地凝视着,最终缓缓伸了手来握紧花未冰凉的指。
“好。”
天亮了。
改朝换代的时候,到了。
这是举国欢庆的时候。新皇的子民在平民的城池中欢庆着,新皇的臣子在宫墙内奉礼。冲天的礼炮让世界都变得沸腾,独独城墙外那一方地,静得可怕。
在那一方死寂地上,挂着的是仅着了单衣赤足垂首吊了两日生死不明的,阿江。
花未站在城墙上,垂首看时,逆袭而来的风直愣愣地刺进眼中。
“我欠你一条命,欠生哥一条命。我,欠你们一世福祉。这一世,就换我来偿。我知道他要做什么,我更知他舍不得我。所以,用我的命来换,他会来的。”
“你是在炫耀本该属于我的男人是如何的疼你爱你?”
“他犯了错,屠城,是天大的罪。他该偿还的。”
“哈,不过是你在恨他当年舍了你的孩子,却硬要扯上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
“随便你如何想罢。把我吊到城门外,显眼的地方。他会来的。”
“我会杀了他哦。”
“我知道。”
“沐川巳爱上你这种狼心狗肺的女人,还真是可怜呢。”
“你动手罢。”
风,又大了些。
长久地垂首凝望,发髻被风吹散,三千烦恼丝在风里嚣张地飞着。眼里却酸胀得厉害,甚至要死死闭紧了才能缓解下那酸楚。
下一刻,却又猛地睁开了眼。
那人,来了呢。
走在风里,一步一步缓慢地走着,却满是坚定。身子瘦得厉害,衣衫在身也嫌空荡。最刺眼的,却是那一头华发。
花未看得心里生了刺。
那是曾经爱过恨过的男人呢,如今,竟是为了别的女人来送死了。
那就如他所愿。
候在一旁的侍卫们早已架好了弓弩只等花未的一声令下。远远地望着那人,恰逢那人抬了眼望来,眉眼模糊。花未却突然就能确定了,那人顶着一脸的淡然,眸子虚空。
直至今日,那人眼中,也没有自己哪怕一丝一毫的存在。
突然就生了怒。抢过侍卫的弓弩,张弓满箭,毫不犹豫地松了手。箭如离铉,带着她言花未满腔的忿恨直直飞向了那人。
一箭,骨穿。
其实,完全可以避开那支箭,川巳却懒得再躲,一任箭头插在自个肩头上,懒洋洋地摇摆着,像是在嘲笑着些什么。离她,只有五步的距离,所以,真的没了再躲闪的必要。
第二箭,如期而至。这次,遭殃的是腿骨。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为难地踉跄了一下。只剩两步的距离了呢。
却只能就此停下。不过,也无妨。已经可以将她清楚地收进眼底,两步,已经是苍天厚待。
“流儿。”
像是在叹息。
阿江缓缓抬了头,苍白的脸上,一双唇却红得像是要滴血。
“没有人可以杀了夜枭,尤其是顶着我的脸时。流儿,是你杀了她,是吗?”
与其说是疑问,倒不如当作川巳的自问自答。阿江也不回应,只是安静地回视。明明被吊在半空,那回望的姿态却生了高高在上之意。那回望的视线,竟就有了怜悯。
怜悯呵。
川巳扬了头,笑得有些无奈。
“你为什么不肯留在那别苑?真的,连最后一次机会都不肯给我?你知道,我回来只是为川戊,向那些逼死他的人索命。忙完了,我会回去。我不要这江山,也不要川夷跟花未的命,我只要你。这样,都不行吗?”
“流儿,你是我的心,可川戊,他是我的命呢。别人伤了我的命,我怎能不报?我,只是想要有个家,自己的家,那个家里,有你,有川戊,还有我们的孩子。为什么,你就不肯让我梦想成真呢?”
“流儿,这最后一次见面,你,就不肯再对我说一句话吗?”
川巳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要把这辈子的话全都说完。阿江却始终不肯开口,甚至就连那悲天悯人的眸子,也决绝一般地闭了起来。
第三箭,悄无声息地戳穿了川巳的心。
喉间那口腥甜硬生咽下,却引了叠串的咳。不经意瞥向地面时,川巳惊觉周身滴落的血竟是染红了一地白雪。再度抬了头,川巳笑得灿烂。
“流儿,我要死了呢。”
话音方落,竟是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已经抬不起头了,只能无力地低垂着望着被血浸透了的雪,张了张嘴,溢出一丝无声的叹。
是你许了来世要做我的天下无双,我遂如你愿,轮回世世只等你前来。老天却喜好开这天大的玩笑,牵了你的手却永远走不到终点。
累了,倦了,该结束了。
“爹爹,来世我要做个天下无双的姑娘。
天下无双,一直在我怀里。”
在怀里,却不过是死前的刹那。
有些冷,也安静地过分。川巳一直在想,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冷得让人寒心。好像还隐约瞧见城墙上那人持弓时眼角的晶亮。有什么可哭的呢?
川巳在想。
“流儿啊。”
川巳不想了,垂着头,跪着,闭了眼。
姗姗来迟的第四箭,穿过了吊着阿江的绳索。骤然倒地的身,麻木着,冰冷着,僵硬着圈了跪在地上动也不动的人到怀间。可是,两具冰冷的身子,要谁来温暖谁?
握紧那洞穿川巳心脉的箭用力洞穿自个儿心脉时,阿江抬了头,遥遥望去了模糊的城墙。眼前好像有很多的画面闪过。冰冷的城墙,血尸如山。男人站在城墙上,噙着一眼的泪看着,眼底有绝望。城墙内,是相拥的两人,贴紧的两颗心分享了同一把利刃。
就像现在。
有什么可哭的呢?阿江望着城墙上的花未,想了想,不再想了。
该结束了。
宿命在最开始时画了两个节点,兜转一圈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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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虽然打着三段锦系列的旗号,其实更该是江流的续章。不过,严格算起来,还要加上茧殇跟鸳鸯错。每一部都是相对独立的故事,但翻来覆去,也不过就是那四个人的命运。
宿命嘛,一直就是我写文以来打着的唯一旗号。
三段锦的第三世,是四个人的最终轮回四世,是现代的故事。不过,像我这种无良加后妈并且习惯性便秘拖坑的笔者,不过是另一场折磨人的俗套故事情节而已。
话又说回来,江流是我唯一一部存有底稿并且敢承认是我写的故事,不知怎么,居然就成了开坑潇湘以来最不受待见的一部。到底是我太个性,还是我太不着调?
不过,下一个坑,是新系列的第一卷,名字,兄台,劫个色。我们来讲小土匪强抢妇男哟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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