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来这么多侍卫?”汤青惊道,“明明说”他仿佛想起什么似地,没有往下说。我追问道:“明明什么?”
汤青小心措辞地答:“听线报说,公主在南诏后宫并不受宠,只要让皇帝见到和公主十分相似又面目模糊的女尸,便可以蒙混过关了。”
线报的确没错。自我入宫以来,江朝曦对我时而热,时而冷,和母仪天下的皇后,宠冠后宫的琼妃比起来,我犹如一只太过平常的蝼蚁。
江朝曦,你费这么大功夫寻我,是不舍得我,还是不放过我?
“这个时间,他们应该找到尸体了,河水这边就不会太仔细搜。公主,我们往水面下再潜一点吧。”汤青说这番话时,底气并不足。毕竟对方带着火把来的,这条河并不太宽,只要用火把一照就可以将水面一览无余。
我凝神看了一会,道:“只怕他并不相信那具尸体就是我,所以才派了这么多侍卫。”
“公主,洛将军早已下了令,万不得已之时就让公主先走!”汤青脸白了一白,低声道,“这条河流的尽头就是一线天,旁边的密林里藏着一辆马车。马儿是早已驯好的,请公主上车自行先走,让属下来拖住他们。”
北方汉子骁勇善战,但水性远远不及南方。我寒声道:“你拖得住吗?!”
“属下誓死保护公主!”
“行了,你们死士总是把‘誓死’两个字放在嘴上,一点也不珍惜自己的命。”我没有理汤青,继续往前游,尽量不弄出太大的水花,引来追兵。我表面上镇定无比,其实心里怕得很。
手边忽然触碰到水面上飘着的枯败苇草。借着不远处越来越近的火光,我定睛一看,前方不远处有一个浅滩,浅滩上生长着簇簇苇草,在夜风的吹拂下阵阵摇曳。
我心生一计,回头对汤青道:“你听我的,我们谁都不用死!”
我拔了两根苇管,一根含在嘴里,一根递给汤青。他顿时会意:“公主好计谋!”
苇管中间是空的,一端含在嘴里,另一端露出水面,就可以潜在水下呼吸自如。只要我们不浮出水面,任羽林郎再怎么搜索,也无济于事。
“寻到贤贵嫔者,加官进爵二级!”
“听我口令,不可用长抢刺入水中!伤了贵嫔,你们担待得起吗?”
“在水面上给我搜!再添一些火把!两边岸上增兵!”
“我不信娘娘能憋气这么久,大家抓紧搜!”
我们离开芦苇丛不久,官兵的声音便纷至杳来。眼看追兵越来越近,汤青忙含了苇管,拉着我潜入水面。
不知在水面下游了多久,汤青抓住我的衣袖,将我拽上水面。我抹掉脸上的河水,哆嗦着向岸边游去。
今晚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汤青上了岸,走了百余步,拨开草丛,果然有一辆马车静静地停在草丛里,旁边还拴着一匹黑色的骠马。
汤青跳上马车,示意我上车,道:“公主,河已经到了尽头,我们顺着这条路走,就可以逃离御苑了。”
他拿出一套干净衣服递给我,道:“委屈公主了,快换上吧。”
夜风吹过来,我早已冻得浑身哆嗦,忙接了干爽的衣服按在胸前。汤青放下衣服,便出了车厢,将马套上车缰,轻吁一声,马车便向前驰去。
在摇晃的车厢里,我好不容易才脱下湿衣换上干衣服,感觉温暖又回到了身体里,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前面不远是御苑守卫的最后关卡一线天,过了一线天,我们就容易混出南诏了。”
我“嗯”了一声,掀帘望着车外苍茫的夜色。行过了密林,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喁喁而行。
行了一会,马车停了。我有些担心,掀帘而出问:“什么事?”
汤青低声道:“到一线天了,这边的地形比较特殊,我们最好等到下半夜再通行。”
我借着依稀月光,抬头观察。一线天其实就是两边有陡立的峭壁,下面是一条羊肠小路,仅余一辆马车通过,抬头只能见到一线天空,故称一线天。
峭壁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我站在下面甚至能听到他们打哈欠的声音。而羊肠小路上都是碎石,马车走在上面肯定会发出声响,所以汤青才提议下半夜趁士兵懈怠的时候通过一线天。
我沉声道:“我们不能等了,南诏皇上已经派了兵来搜,若是没搜到,他定会猜到我们已经顺着河来到了一线天。”
汤青蹙眉道:“洛将军派了兵埋伏在一线天那边,只要我们通过了,哪怕后面就是追兵,也就必能出逃成功。”
我道:“如若上面的守卫发现了我们,那么要捉拿我们简直是易如反掌。我们不可以在这件事上打赌。”
汤青一时没了主意。我心念一动,问他:“车里还有衣服之类的东西吗?”
他眼睛一亮,道:“有,洛将军知道我们要走水路,多备了一些毛毯和衣服。”
我吩咐他将毛毯和衣服拿出来,用匕首裁成块状,一块块地绑在马车车轮上。那匹马我也没有放过,将四个马蹄都绑上毯子。汤青明白过来,高兴地说:“这样马车行在碎石上就没有声音了!”
我悄无声息地跳上马车,催促他道:“我们已经耽误了很久了,快走吧。”
马车再行起来果然没有声音。我坐在马车上,大睁着眼睛,生怕有一丝一毫的纰漏。所幸一切都很顺利,峭壁上的守军并没有发现我们。
天蒙蒙亮了,这一段崎岖的小路还未走完。我望着前方层层叠叠的山影,有些心焦了。只要进入山林,要逮两个人根本就如同大海捞针。
谁知就在此时,头顶上方忽有一声呼啸:“在那里,他们在那里!”
我的心猛然一沉。
官兵还是快马加鞭地赶到了一线天。一张巨网从天而降,正笼在马车上。黑马嘶吼一声,摇摆着脖子挣扎起来。马车随之一顿,我和汤青死死抓住车厢才没有摔出来。
汤青一把揪起我,手中银光一闪,便割断了绳网,将我往马上一抛,道:“公主,他们不会伤你,你快骑着马走!”
那匹黑马本就受了惊,我这么落在它背上,被它奋力一甩。天旋地转间,我只觉身子高高飞起,向一边峭壁上撞去!
这一撞,没有粉身碎骨,也该落下残疾了吧!
预期中的痛楚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落在一片柔软上,旋即而来的是卡擦一声,似是肋骨断裂的声音。我摔在地上,惊叫:“汤青!”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断续的话从齿缝里逸出:“公主我这就发信号弹将军的兵不多但足以换得公主自由”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防水用的油纸包,拼了力气撕去外面的包裹,露出里面的信号弹。
信号弹!
脑中灵光一闪,我只觉一股热流瞬间流遍全身,想了一想,抓住他颤抖的手,喊道:“说什么以命换命!不许说!你们的命就是你们的,谁都换不走!”
“公主”
“汤青听令,不许用信号弹!”
“”
前后都已经有官兵攀着绳子下到羊肠小路上来,想要将我和汤青堵在中间。我从汤青怀里掏出信号弹,咬在嘴里,从绳网上割下一条绳子将他紧紧绑在我背上,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翻身上马!
黑马暴烈无比。我费了好大力气才不致再次被甩下去,接着手起刀落,斩断了套在马颈上的车缰,黑马顿时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刺了出去!
“快拦住那匹马!扫马腿!”
前方有士兵大喊大叫。我冷眼一眯,将嘴巴里的信号弹掏出,猛地一拉引火索,手中顿时窜出了一道火箭,射向前方的士兵炸了开来。趁着他们大乱,我一拉缰绳,马儿顿时腾空而起,径直跃过了过去!
身后火光四起,士兵们乱成一团,再也无暇追上来。我连人带马冲出一线天,闯入黑乎乎的密林,凌厉的风刮疼了耳朵。
汤青的头耸拉在我的肩膀上。我微侧了脸问他:“你还记不记得接应的人马埋伏在什么地方?”
“记得。公主,我们还是发信号弹吧,那样可保得公主周全”
“我们不用,否则会引来南诏士兵,你想襄吴的兵士们死吗!”
“公主,我们出这次任务,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而且到了山林这边就好办多了,一部分人拖住南诏官兵,一部分人护送公主离开”
“你是非要看着有人死,才觉得立功了吗!”我断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尽管他非常虚弱,我依然感觉伏在背上的他浑身一震。
“我们的人在莲花峰下”汤青昂头仔细辨认了周围的环境,手指颤颤地指向了一个方向,看来他早已将地形认熟。
我不假思索,驾马向他指着的方向飞奔而去。行了大概一盏茶功夫,忽有冷箭从耳边擦过,黑暗中冷声响起:“来者何人?”
估计是早设下了扫马腿的绳索,所以黑马蓦然往前一倒。我一个措不及收,连着汤青一起翻滚到地上。汤青原本肋骨就受了伤,这下只一个闷哼,就一动不动了。
我忙把绳子解开,拍着他的脸喊:“汤青!”
那人听见我喊汤青的名字,带着几个人点了火把上前,待看到我的脸才齐齐跪下:“原来是公主!属下莽撞,请公主恕罪!”
看来这就是汤青所说的埋伏了。我指着汤青,冷冷道:“先带他下去医治,然后我们再赶路。”
一行人不敢点燃火把,只就着崎岖山路,摸索着前行。须臾,领头人攀上半山腰,指着一个山洞,对我道:“公主,就是这里了。”
我看了他一眼,然后拂衣和他一起进了山洞,将一干士兵都留在洞外。山洞幽深狭长,阴冷潮湿,走了大约一刻钟,只一个转弯,眼前便出现了一道石门。领头人用手在石门上轻叩了几下,只听轰的一声,石门开启,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巨大的石室,燃烧的火把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两排士兵严正以待,台阶之上坐着哥哥。他并未穿战袍,向领头人做了个手势,石门便在我身后徐徐关闭了。
我心头狂跳,紧攥住拳头,觉出虎口痛楚才相信眼前的一切不是梦。一入宫门深似海,而我有幸逃出了宫门!
快半年不见,哥哥清瘦了许多,硬朗的线条勾勒出在刀光剑影中来去而染上的风霜。我喉头哽咽,上前道:“哥哥!”
他迈着稳健的步子,从台阶上缓步而下。每一步都仿佛带着千斤重。明明只是几步台阶,他却仿佛走了很久,走了很远。
哥哥走到面前,低垂的眼睫盖住了墨色深眸,接着他缓缓地伸出手,抚摸着我的脸颊。
这双经常拿刀使枪的手长满了茧子,全然失了少年时候的秀气,变得很是粗粝,刮在柔嫩的皮肤上有些疼。我眼角酸涩,感慨道:“哥哥,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
他嘴角动了动,缓缓道:“你瘦了。和以前不一样了。”
两颗泪从颊边滑落,我眼前顿时模糊一片。
“好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要赶紧离开。”哥哥转过目光,不再看我,向周围的兵士令道,“火速赶回吴山关!”
哥哥此次出行并没有带太多的人马。我翻身上马的时候略微数了一下,竟然不足五十人,不由得暗自心惊。
潜入南诏御苑,只带这么几个人,很有可能有去无还。就算是为了救我,这也不是最好的时机,最好的计划。
很多话,我想问,但看到哥哥沉默的侧脸,最终还是没有出口。于是那些问题,最终化作重重疑虑。
一行人扮成往来贸易的商人,往北方行去。出了南诏的地界,才重新换上襄吴行军打仗的那一套行头。我为了避嫌,换上了一身普通士兵的衣服。
上次一别,今日再见,已经过去了快半年时间。但是我感觉眼前的哥哥有些疏离,和我记忆中的他,总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这么多天的日夜兼程,一行人终于到了吴山关扎营安寨的地方。吴山关虽不是要紧关口,但易守难攻,若襄吴失去此地,无异于唇亡齿寒。哥哥此次统领十万大军,驻守吴山关,也是重任在肩。
之前在南诏,为了出逃计划,我的精神一直处于紧张状态。之后又火速赶路,身子骨早就撑不住了。一入军营,哥哥便给我指了帐篷让我去休息。
这一觉睡得可真是香,结果醒来浑身骨头都散得生疼。帐内空无一人,只能听到外面有士兵来回巡逻的脚步声和远处的马蹄声。
我有些口渴,拎了拎起案上的茶壶,早空得不剩一滴水。正想喊人进来添茶,忽听帐外不远处有凄厉的哀嚎,还有军棍击在身体上沉闷的声音。
不知道是哪个犯事的士兵正在领罚。蓦然,我觉得那哀嚎声有些熟悉,仿若在哪里听到过。
我浑身一激,放下茶壶快步走出大帐。一个士兵正躺在木椅上,铁铸的军棍一下一下地落在他的臀上。
我断喝一声:“住手!”
拿军棍的士兵抬头看我,愣了一下,手里停了动作。我几步上前,蹲下身来去看那名受罚的士兵的脸。
竟然是汤青。
之前没有仔细端详过他,现在离近一看,才发觉他年纪不算很大,顶多十五六岁,眉清目秀,几乎不像一名出生入死的士兵。如今他受了刑,脸上煞白煞白,额上也是冷汗丛丛。
汤青也认出了我,嘴角勉力地弯了一弯:“公主快回帐里去,金枝玉叶看不得这个。”
我心里一酸,道:“你这么说,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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