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扣子结结巴巴地道:“刚闵统领过来,让我禀在离东河不远,发现了一名女尸难辨面容,似是被狼啃咬过。”
朱文倒抽了一口冷气:“祖宗!我喊你祖宗!这个谁敢报?”
若贤贵嫔真的遭此不测,还死得如此之惨,只怕他们都不用活了
正胡思乱想着,头顶忽然落下一个笃定的声音。
“不是她!”
朱文战战兢兢地回过神,拉着小扣子进来一起跪下。只听江朝曦淡淡地道:“她不是彪悍得很么?怎么会遭到狼袭!”
朱文赔笑道:“是,是,奴才也觉得贵嫔娘娘吉人天相”
“住口,那个女人还不如死了!”
朱文这次是真的要哭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了。
江朝曦一把将他身畔的小扣子揪过来:“告诉闵统领,火速前往一线天,给我搜!任何情况要严格保密!违者,斩!”
一线天
朱文惊呆了,他茫然地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一线天是何等凶险的地形。任何人到了一线天,只能进,不能出。他几乎可以断定,贤贵嫔一定会被捉回来。
那时,皇上又该如何处置她呢?
只怕是,更大的一场腥风血雨吧!
然而,沙漏滴尽,也没有等来任何消息。
天际微微泛出鱼肚白,而眼前年轻的帝王没有束发,如墨长发垂在肩头,半敞的锦袍中露出精壮的胸膛,依旧没有丝毫要睡的意思。他以手支着太阳穴,坐在长案前,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那根红线。
那红线,红得似乎要滴出血来。
朱文感觉眼角有些潮湿,回身取了一件披风,颤巍巍地为江朝曦披上。
“朱文,是不是有消息了。”
江朝曦的声音有些沙哑。朱文蓦然有些心疼,跪地道:“回皇上,闵统领方才派人禀告,发现一名死士和贤贵嫔冲出了一线天他们隐入密林,御林军正在四处搜寻”
死一般的沉默。朱文跪在冰冷的地上,腿都哆嗦了,许久才听到江朝曦开了口,一字一句说得很是艰难:“活着就好。”
四个字漏出,重重地落在地上。就算口口声声说那具女尸不是她,不是她,他还是心里记挂着她的安危。
很好,很好。她只是想逃,她没有遇到狼袭。
唯一迷惑的是朱文,他不懂对贤贵嫔失踪一事大发雷霆的皇上,为什么听到她彻底逃离的消息,反而像松了一口气一样。
“传朕的口谕,不要找了。对三宫六院宣称,已经找到了娘娘,但娘娘受到狼群惊扰,需要静养半年。”
什么?
朱文十分惊讶,但不敢抗旨,只得唯唯诺诺地退下。关上殿门的那一刻,他模模糊糊地听到了年轻帝王自言自语的一句话。
“朕今日放过你。”
“总有一天,你会亲手将自己完全奉上——还有凤螭。”
凤螭。
传说中的宝藏。
得凤螭者,得天下。
九年前,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可能知道凤螭下落的女孩从眼前逃走。九年后,那个倔强的女人,竟然第二次从他身边逃开。
他发誓,再没有第三次了。
朝阳终于从晨云中跃出,光芒万丈。年轻的帝王紧抿双唇,目光如炬地望向红彤彤的晨曦。
“我江朝曦,只相信自己的力量!”
他发誓要做捭睨天下的英雄。他其实从来都不屑得到凤螭,因为他只相信自己手中的利剑。
他曾对那个女人说:“我夺凤螭,只是因为萧王要寻到它而已。”他不想让权倾朝野的萧王再次壮大势力。
可惜她不信。
凤螭是一个隐患,会壮大那些在黑暗中蠢蠢欲动的力量。那些力量总想借凤螭的力量一步登天,挑战他的皇权。所以他才要用尽心思去寻找凤螭。
“洛溪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站在我身旁!”
【第十六章】斩黄沙 秋雨寒铁盔
这个九月,迎来了第一场的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只几日时间,迎面的风就带了寒,簌簌地扑进衣缝里,吹起皮肤上的一层粟粒。
更让人心寒的,是两国间的战况。
开战之始,萧王的军队就将南诏的版图往北推进了数百里。不仅仅让整个南诏士气大振,也让萧王从占据的城池里搜刮财物粮草,再没有后顾之忧。
眼下,以南诏这种气吞万里山河的气势,襄吴国君已经有了退兵之意,估计又要和上次一样,派使者和议,割地纳贡。
哥哥将这些告诉我的时候,我嗤之以鼻:“襄吴的退让根本就带不来和平,国君怎么总是不懂这些道理?”
哥哥穿着一身绛色战袍,紧蹙着两道英挺的眉毛:“国君自有国君的想法,好在目前还是要打。”
我咬了咬唇,道:“听说七星关那边战况紧急。我们驻守的吴山关,虽然是二线战场,但如果七星关失守,吴山关就是下一个目标。”
哥哥垂了眼睫,淡淡道:“我会派人将你送回襄吴。”
我不由气结,道:“你明明知道,我在和你讨论军务,没有贪生怕死的意思。”
我将“讨论军务”四个字咬得极重。哥哥似有触动,看着我道:“可是溪云已经来不及了。”
我心里一紧:“什么来不及?”
哥哥手握成拳,往案上狠狠一砸,道:“七星关原本还可以撑上几日,我派去的援兵也在半途上,但没想到七星关城的镇守军,竟然大开城门迎接萧王,一夕之间倒戈了!刚刚传来战报,七星关已经沦陷!”
我一惊,道:“那萧军岂不是很快就要来攻吴山关?”
哥哥阴沉着脸,缓缓点头:“若萧军兵临吴山关,那么我只能避开他的锋芒,只守不攻。”
“你是什么性子,我最了解,所以我才会把一切告诉你。溪云,回去吧!”
回去。可是回到哪里去呢?
我突然有些茫然,退出军帐。
军营里的气氛果然比前几日紧张许多,许多士兵都在井井有条地操练,但是他们的脸上再也看不到那种誓死同仇的慷慨,取而代之的——
是犹疑,是麻木,是焦躁,是迷茫。
哥哥并没有把我的身份向全军公开,我平时也是穿男装戴甲盔,以至于很多士兵都以为我只是哥哥身边的一名侍从。
两个巡逻的士兵从我身边走过,垂着头叹气:“你听说了吗,萧王很快就要打过来了。”
“知道,只怕这次凶多吉少啊。”
“哎,大家心知肚明,哪里能抵挡得了那样的虎狼之师?”
我猛地站住,有什么东西撞进心里,比秋雨更让人觉得寒冷。
怔愣之间,前面几十步远的辕门有些骚乱。我快步走过去,只见汤青和数十士兵正押着几个狼狈不堪的布衣人往回走。
汤青的伤好得很快。到底是十六七岁的毛小子,只几天时间,又生龙活虎的。我上前将汤青拉到一边,问他:“汤青,这些人是什么人?”
汤青一脸愤慨:“公主,这几个人听说要打仗,就趁天黑跑了,我领着几个人追了几十里,才把他们抓回来!”
萧军的风头到底有多盛,竟让军队里出现了逃兵。我倒抽一口冷气,问:“逃兵的处罚是?”
汤青笑道:“下场还有什么呢,无非就是个——”
他用手横起来,在脖子上抹了一下。我别过脸,往哥哥的军帐走去。汤青忙追了上来:“公主,公主是不是吓到了?汤青是个粗人,不会说话,我该死,该死”
我打断他的话,问:“你为什么不逃?”
汤青怔怔地看着我:“公主”
我往前走了一步,逼问他道:“你为什么不逃?”
汤青俊秀的脸上表情登时肃然,站定了看我,道:“战火烧到家乡,我成了孤儿,就算逃,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倒不如献身战场,还能为家人报仇。”
汤青不逃,是因为天下之大,再没有去处。可是那些家中有着双亲妻儿的士兵,何尝不想留一条命和家人团聚?
我沉默着往中军大帐走,汤青上前拦住我,正色道:“公主是不是想为那几个逃兵求情?”
我垂眸不语。他继续道:“公主心善,连我这样的人都不忍牺牲,肯定也会想对那几个逃兵网开一面。可即使公主对我恩重如山,我仍然要说——公主,不杀逃兵,不足以正军心。”
我抬眸看他:“我没有想过为逃兵求情。事到如今,只能想出一个办法,好好应对接下来的恶战。”
手伸进襟中,触到了那柄羊脂白玉梳。
若要稳定军心,只能靠它了。
天幕擦黑,军营四周熊熊地点起火把。中军大帐里灯火通明。
我将羊脂白玉梳缓缓放到军案上,哥哥抬眸看我:“什么意思?”
我负手而立,淡淡道:“得凤螭者,得天下。这把梳子就是传说中的凤螭。”
哥哥若有所思地将那柄梳子拿起,放在手中端详,片刻后还给我,道:“我问过母亲,她很明白地告诉我,梳子和凤螭无关,我们洛家也从没有什么凤螭。”
自从九年前爹爹故去,母亲伤心之余,削发为尼,从此青灯古佛,抄经念佛。听哥哥提起她,我心中隐隐作痛,哀伤地道:“可是小时候,母亲曾告诉过我说,这把梳子承载着洛家的一个秘密。而当年南诏皇帝和萧王都接到线报,说凤螭就藏在我们洛家。如果不是这把梳子,那还会是什么?”
灯火突突地冒着烟气,晃动着映在帐中的魅影。哥哥笑了一笑,道:“如果这把梳子真的是凤螭,为何母亲不承认?就算母亲不想我争名夺利,存心骗我,但她又为何把梳子给你?你嫁到南诏,万一梳子落到南诏皇帝手里,母亲又是图的什么?”
我坐下,道:“你说的我都懂。可是我说的,你还是不明白!”
哥哥长眉一挑:“什么意思?”
“这把梳子可能不是凤螭,但萧王认定了它是,那么它就是凤螭。”
哥哥愣了一下,一拍桌案,笑道:“原来你存的是这个心思!”
我嗔笑着往哥哥肩膀上砸了一拳:“现在你还要不要把我送回去?”
哥哥抱着肩,哈哈笑道:“把你送回去,我洛鹤轩岂不是要损失一个军师吗?”
那晚,我和哥哥促膝而谈,直到深夜,彼此的隔阂终于开始化解了。
夜半,一声巨响响彻云霄,全军队的人都被震惊了。外面的人声嘈杂,我翻了个身子继续睡觉。睡在一旁的华绫有些担心,推了推我道:“公主,帐外喧哗!我们要不要出去看看?”
华绫年纪尙小,本是一名军妓,初来到军营的时候见了光膀子的男人就吓得又哭又闹。我见她可怜,便向哥哥要了来,做了专门伺候我起居的女奴。
我打了个哈欠,翻身继续睡觉,嘴里咕哝道:“没事,继续睡觉。”
华绫着了急,跺脚道:“不会是萧王的军队偷偷摸摸地来了?公主的安危要紧,华绫这就出去看看!”
我满脑黑线,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袖子,耐着性子对她道:“你听我说——现在估计除了巡逻士兵,其他的人都是衣冠不整,你出去干什么?”
华绫的脸顿时红到了耳朵根,她低头揪着自己的衣角:“可是,公主”
我睨了她一眼,又挺身钻入温暖的被窝:“我说没事就没事。好了好了,睡觉。”
翌日,晨光初绽。我洗漱之后步出军帐,便见原本竖在营地中央的军鼓的鼓面上破了一个大洞,透亮透亮的。而军鼓后面的木桩上,直愣愣地插着一根利箭。
汤青在军帐百米之外站着,见我出帐,兴冲冲地跑过来。他有些歉意地问我,道:“昨晚那声巨响惊着公主没有?我守在帐外许久也没有见华绫那丫头出来问,敢情她偷懒了吧?!”
我睨了他一眼:“怎么?很希望华绫出来问?”
汤青到底是未经人事的,一句就弄了个大红脸,连连摇手道:“谁稀罕那丫头?!我是怕她不好好服侍公主,将来真要有了什么紧急的军情也不知道跑出来探个究竟。”
他面红耳赤,又是摸鼻子又是掐耳朵,一副不自在的模样。我淡笑着,一指那皮鼓,道:“其实我早知道昨晚那声响是什么了。”
汤青大吃一惊,愣愣地问:“公主早就知道?”
我故意压低声音,凑近他道:“昨晚哥哥就对我说了,这面军鼓太旧了,他已经让人做了新的军鼓,这面旧鼓嘛——就让他练练箭术喽。我一早就劝他,用军鼓练得话,声音太吵了。他不听,说旧鼓不能随便丢弃,要破坏掉。哎,昨晚没吓着你们吧?”
汤青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摇了摇头说:“吓倒是没吓到不,我们吓到了,被将军的箭术吓到了!”
我若无其事地紧一紧袖口:“哦?”
汤青眉飞色舞地道:“将军是在不点灯的情况下,站在百步之外,向这面军鼓射箭的。箭穿透了军鼓,正射在后面的桩子上的红心上!将军的箭术太高明了!”
我淡淡地道:“箭术是一方面,铸箭的材质是另一方面。”
汤青疑道:“铸箭的材质?”
“洛家是襄吴的开国功臣之一,世代都出将军。将军用的箭头削铁如泥,是一等一的好铁。而且——这种铁也被将军铸成兵器,很快就要发给大家。”
汤青脸色发亮:“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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