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抒娄停下要走的脚步,站在一边等待和红奚一起下山。红奚一样一样拿出篮子中的水果和食点,然后蹲在墓前,轻轻诉说着最近发生的事。她说得很认真,会时不时浅笑着问对方的看法,继而又自顾自继续讲下去。就像很久以前那样,哪怕紫吴不答话不看她,她也知道她是在听的。
因为,她们是双生的姐妹,她知道她在想什么。
季抒娄毫无怨言地静等了许久,红奚终于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膝盖,与季抒娄对望一眼,一同往山下走去。
“你还是这么宠她呢!”季抒娄叹道。嘴角擒着淡淡的笑容,却是说不出的苦涩。
“我是姐姐啊。”红奚静静地答。
两人在安静地林中一级一级踩着青石板的阶梯,默契无声地享受着能够在一起的分分秒秒。
红奚又笑道:“因为我很笨,老是受伤,连累小紫跟我一起痛。小紫一直能够感受到我受到的痛,但是我却感受不到她的,常常会让我觉得很对不起她。”
季抒娄停下来,双手扶住红奚的肩膀,一字一句对她道:“这不是你的错。”这句话他说过很多次,红奚总是淡淡笑着回答“我知道”,却从未听进过。
“山间湿寒,你的伤口还会疼么?”红奚问道。
“”季抒娄愣了一下,接着猛摇头。他很想把这个女孩拥进怀里,红奚却挣脱了他的手,继续往山下走去。
郁紫吴,你看到了么?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那么你现在满足了么?
双生之花,同茎联心。此支惟竭,彼支同泣。
回溯到这里就结束了,顾殛宇看得一头雾水。
怎么还牵扯到季抒娄了?看来季家那个小公子真的是留在这山里勾引人的啊!只不过修炼得不到家,勾引不到狐狸精,就缠上了美丽的姐妹花?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啊!
“原来你是女生么?你隐藏得真好!”阎冠宇在一边故作惊讶。
“”
“不过我不太相信也,你让我检查一下?”龙神一脸认真。
“你离我远点!你一靠近我就浑身不舒服!”顾殛宇伸手努力推开他。
“好可爱,这么在意人家!”
人,家
龙神你这个没脸没皮的!
阎冠宇抛过来一个媚眼,顾殛宇中电而死,慌窜下山
为了不跟阎冠宇那个耍流氓独处,顾殛宇去泛舟之前特意带上了川君。
船在宝峰湖平静的水面上随波荡漾,四周千山耸翠,水中倒影慢移,川君与山水构成一幅静谧隽永的画卷。
“你再这样看着我,冠宇要发火了哦。”川君温柔地笑,半透明的手掩上嘴角。
“”顾殛宇回过头,就看到阎冠宇醋意满满的一双怒目。
“我以为,是我们两个来约会的。”炎君撇撇嘴,“如果我们约会的内容是欣赏川君,那我先下个定身法让他表现得更像风景一点吧?”
顾殛宇挪到川君前面挡住他:“阎冠宇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我知道你宝贝川君,不会动他的啦!”阎冠宇摆摆手,“话说,你没觉得这里有点不大对劲么?”
人面桃花水映红,溪鸣瀑鼓春几重。
明明已经是夏天,却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了初春。水色微寒,春风拂面,顾殛宇不禁打了个轻微的寒颤。
“水没有问题。”川君把手伸进湖里试了试,镇定道,“依然是夏天的温度。”
“是么?”炎君把顾殛宇拉回身边,“那就是回溯了。”
顾殛宇脑海中的回溯,除了他自己和龙神夺主的炎君外,似乎以长灵泉眼为源头的五行君都可以看得到。
顾殛宇很快看到,身边多出了一条船,船上坐着季抒娄和一个红衣女孩。
女孩有着跟红奚一模一样的容颜,但那冷清的表情让顾殛宇不能确定这是红奚还是紫吴。
“红奚你今天怎么了?”季抒娄问,“怎么都不说话?”
女孩看起来不太高兴,她继续沉默了几分钟,在季抒娄忍不住要再问点别的之前,终于开口:“你从来没有分清过么?”
“分清什么?”季抒娄的眼中有困惑。
“我和姐姐。”
“你还有姐姐?我记得你跟我说你只有一个孪生妹妹。”
女孩叹了口气:“你果然一直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我是紫吴。”女孩顿了一顿,“郁红奚的妹妹郁紫吴。”
季抒娄惊了,差点一下从船上站起来,船剧烈的摇晃了一下,他只好重新坐好,稳定船身。
“你是紫吴?那上次跟我出来的也是你?”季抒娄对自己的判断能力产生了严重怀疑,到底自己一直在交往的是双胞胎的姐姐还是妹妹?
虽然红奚紫吴长得一模一样,但红奚温柔善良,有点天然呆,是那种会让人一看到就想要保护的女孩,而紫吴却是沉默寡言,没有什么表情。
季抒娄曾以为自己肯定能轻易区分。
女孩突然展开了笑脸,明艳可爱,她甚至调皮地眨眨眼,语气温柔道:“你猜呢?”
季抒娄傻了眼,这分明就是他爱的红奚。眼前的人到底是红奚还是紫吴?或者说,他爱的那个到底是红奚还是紫吴?
在这初春美若仙境的宝峰湖,飞瀑的水汽氤氲了拂面的风,季抒娄突然有全身寒战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双生的故事是我比较喜欢的一个。
因为剧情很紧凑。
☆、双生(三)
女孩突然又收起了笑脸,伸出双手拍了拍自己的双颊,叹道:“你怎么跟姐姐一样呆啊!”
“紫吴”季抒娄很无力。
“上次的是姐姐。”紫吴叹口气,“只有百龙天梯那次是我,因为姐姐发烧了,要我替她来跟你说一声,结果我一来你就拉着我跑了,根本来不及解释。”
“百龙天梯?你掉下来那次?”季抒娄记忆犹新。
紫吴涨红了脸:“因为头疼的厉害,才会掉下来!”
季抒娄想起来,紫吴能感受到红奚的痛,红奚卧床不起,紫吴肯定也好不到哪去,自己居然就这样拉着人家去爬最危险的百龙天梯!现在想想真是后怕!
不过,紫吴为什么当时不解释呢?
退一步说,就算那次是没机会解释,这次又是为什么呢?
紫吴看着季抒娄困惑的眼神,缓缓道:“现在你分清了?那么我告诉你,我喜欢你。我要你离开红奚,跟我在一起!”
季抒娄有一瞬间的震惊,随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长长叹了口气:“紫吴,我喜欢的是你姐姐”
“你怎么知道你喜欢的是我姐姐?你甚至连我们两是谁在跟你约会都分不清楚!”紫吴抢道。
季抒娄看着她的眼睛,说得很慢:“从她救我的时候开始,我就喜欢她了。”
季抒娄逃婚逃得很离谱,一直从苏州逃到了湘西,因为不论到哪,季家分号的人总会找到自己。最后他只能跑进武陵源深山里,当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就要这么饿死在湘西神山里。他想,既然是神山,怎么没有看到仙女呢
然后就看到一个红色衣裙的女孩,挎着篮子走近他,轻飘的衣摆被山风吹起,真的好似仙女一般。
啊,看到仙女了,可以瞑目了!
季抒娄这么想着,就彻底晕了过去。
“救你的那个是我。”紫吴平静下来,淡淡说道。
你都没有问,就妄自定论了那个救你的是红奚吧?因为红奚温柔善良又爱笑,比成天阴冷着脸的我要好太多。
但是你知道红奚为什么可以无忧无虑么?她是建筑在我的痛苦之上!
紫吴没有说出心里想着的话,她静静等待着季抒娄的回答。
半晌,季抒娄道:“紫吴,红奚很宠你。”
他说:“哪怕红奚知道,你一直都在故意抢她的东西,她也觉得都可以让给你。”
紫吴看着他,季抒娄继续道:“但是,我不赞同她的做法。也不会,允许她把我让给你。”
季抒娄铿锵有力的话尾音还未消散,山水便恢复了正常。顾殛宇反应过来之后,才发现自己被阎冠宇抱在怀里。
他吓了一跳,猛地往前一挣扎。
“噗通”一声。
“哎呀,一只青蛙跳下水,两只眼睛四条腿”炎君好整以暇地靠在船边看他。
顾殛宇在水里又叫又扑,喝了好几口水:“阎冠宇!咕噜你这个”
还没说完,顾殛宇突然就发现自己“坐”在了水面上。
川君在船头对他微微笑。
这次顾殛宇真觉得他全身都在散发着圣光!
“川君!我最喜欢你了!”顾殛宇恨不得立马扑上去。
“回去了!”阎冠宇黑着脸一甩头,船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动,向岸边缓缓驶去。
回到岸上之后,顾殛宇一直都在想关于红奚紫吴的事。
这双生的两姐妹跟季抒娄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为什么又会导致紫吴的离世呢?
阎冠宇看顾殛宇那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撇嘴道:“那么想知道,下山去问季抒娄不就好了,反正也不远!”
于是季抒娄就这样与顾殛宇“三见”了。
彼时季大公子正在画画。
“嗯,画得不错,这是红奚还是紫吴?”顾殛宇托着下巴。
“红奚。”季抒娄抬头看他们一眼,对这一行神人的去而复返并未表示很大的惊讶。但是他愣了一会儿,突然抬头道:“咦?!你怎么知道红奚和紫吴?”
“我是山神啊!说了你还不信。”顾殛宇趾高气扬。
“好了我信了,山神应该不用问我,就什么都知道吧。”季抒娄继续下笔,完全无视顾殛宇的存在。
顾大少咬牙切齿。
阎冠宇在他脑海内道:“你总这么气得喷灵力当然什么都感觉不到,放轻松一点,这里的故事一定有很多。”
顾殛宇觉得有道理,便找了把凳子,干脆坐下来看季抒娄画画。
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也会这样坐着,那个腹黑毒舌的陆大夫,总是穿一袭白衣,在他的竹屋内挥毫作画,画毕,衣无点墨。
陆子瞻画画要挑时间,多半是一个悠闲温暖的午后,他会静静立于书桌旁,左手抬起袖子,右手持着那宣州莲蓬斗笔在桌角的肇庆端砚边上优雅地捋笔锋,边捋边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坐在边上的顾大少爷。
陆子瞻捋得很慢,顾殛宇就靠在茶几边的雕花扶手凳上走神,几上的香炉中升腾出袅袅熏熏的烟气,经常是不小心透过这熏烟对上了他的视线,顾大少就觉得自己好像有瞬间想起了很多事。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等他回过神来,脑海中便又空空如也。子瞻早已收回了视线开笔作画,笔锋如行云流水,而他笔下,总是一些自己熟悉却又陌生的山水人物。
现在想来,他似乎画过百里湖湘一枚青岛,原来是洞庭君山的景色。
顾殛宇的脑海里闪过君山岛夜里见到的回溯,慵懒的贵妃横卧,薄缎舞风轻衫拂地,墨色长发直披腰际。
陆子瞻的邪魅的容颜,灼灼美目夭夭其华,让人挪不开视线。
你要一个人去君山岛,是不愿暴露自己的黑暗面吧?
那个君山岛上不在乎自己的陆大美人
为什么这么让人生气?
“咳咳。”阎冠宇干咳两声,把顾大少神游天外的魂儿给抓了回来。
想必自己走神的内容炎君都看了个七七八八。
顾殛宇整顿心情,把脑子里关于子瞻大人或是陆大美人的各种图片文字通通团成一团抛出了脑外,静下心来认真感受散逸在这间小屋里的,季抒娄的记忆。
返景入深林,曲径通幽处。斑斑驳驳的影子点缀了山间的小路。
季抒娄拉着红奚在路上走,速度近似小跑。
红奚喘着气小声道:“抒娄你慢点。”
“就要到了!”季抒娄扶着红奚从小道爬上大路,然后沿着大路走了一小会儿,便又下到小路穿过茂密树丛。
红奚正要发问,就听季抒娄道:“到了!”
眼前出现的,是季抒娄在金鞭溪畔的小屋。
“我建了一所房子。”季抒娄小心观察着红奚的表情。
“?”
“为我们。”
红奚用双手捂住嘴。
这实在是太大的一个惊喜。
天知道季抒娄建这所屋子花了多大功夫。准确来说,花功夫的不是建屋子,而是说服父亲允许自己不娶沈沁蓉。
其实最后还是没能说服,父亲对他很是失望,但母亲倒是不忍心就这么放着儿子不管,母亲写信来,说季老爷正在气头上,要季抒娄在外面反省反省,等父亲气消了再回去。
这所房子是母亲派人偷偷建的。虽然按季抒娄的想法是要彻底摆脱家里,与红奚在这神山中男耕女织过着桃花源般的日子,但总不好叫老人家不放心,于是就欣然接受了。
这是季抒娄计划了很久的表白。
“但是,我这么笨手笨脚,又没有紫吴聪明,你为什么会喜欢我?”红奚这样回答。
季抒娄只能抱住她,把她的脑袋压到自己肩膀上,好让她看不到自己通红的脸:“哎,你这是逼着我连着两次告白嘛!”他顿了一下,轻声道:“红奚,我喜欢你。”
本来嘛,喜欢这种东西,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季抒娄觉得自己走在的溪畔石级上,右边是百米余高的陡峭山壁,脚边就是清澈见底的山溪。
他停住脚步,正奇怪这是哪里,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人从身后握住了。
回头,就发现那是红奚。
不是紫吴,是红奚。
虽然知道自己在做梦,他就是可以这样确定着。
红奚拉着他,声音里带着呜咽:“抒娄,我这么笨手笨脚,又没有紫吴聪明,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季抒娄抱住红奚颤抖单薄的肩膀,轻轻在她耳畔重复:“红奚,我喜欢你。”
“真的?”红奚颤抖的声音让他心疼。
“真的。”
“那么如果为了我你愿意去死么?”怀里,红奚的声音突然变得阴狠凶恶,黑色的斑点从她的皮肤中渗出来,逐渐扩散连结成大片,仿佛在一寸寸坏死。
季抒娄吓了一跳,慌忙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背撞到山崖的峭壁,红奚就在他眼前往后倒,直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