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揉着阵阵发痛的胳膊,一边小心的躲在一旁张望,想要看清那个人的面目。可是人头攒动,局面混乱,除了一个个人头和背影之外,她根本看不清谁是谁。不过,很快,医院里的卫兵就被叫来拉开了这些打群架的人,一个军官模样的男人站在一旁面色难看的训斥着这些身为军人却目无纪律的闹事者,声色俱厉,直训得那些人一个个的全都抬不起头来。
林秀清悄悄的走上前,站在一旁用眼睛细细的打量这些垂着头挨训的男人们。每个人的脸上、身上都挂了些彩,衣服领子都被扯破了,有些人的帽子也都不知道被打得飞去了哪里,反正一个个看起来不像士兵,倒是像极了土匪,哪里还有半分国军该有的英武样子,只让人看得想摇头。
当她正在细细的辨认谁才是刚才救他的那个男人时,就听军官高声叫道:
“刘润川!我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是你带头闹的事!你看你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一点为人师长的样子,活像一个土匪,恶霸!堂堂一一六师的师长,不知道给自己的兵起到半点表率的作用,还带头闹事。
敢情就你心疼你的兵是不是?敢情就怕天底下人不知道你爱兵如子的名声是不是?有本是别在这里闹,有胆量就直接跑去老头子面前闹去,我倒还敬佩你是条汉子!太不像话了!幸好我今天正好上这里来看看,不然,我看你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
知道你为什么到了这把年纪还只是个师长吗?就是你这脾气给闹的!平时在部队里的时候,就数你不是省油的灯,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也罢了,现在倒好,居然跑到地方上,跑到陆军医院里来给我丢脸,你还嫌给我惹的麻烦事不够多是不是?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非降你的职,撤了你的师长不可!”
“军长!您要革我的职,我没二话,您就是要把我送军事法庭,我也没有半个字。可我就是受不了他们不拿我的兵当人看!我的兵半个月前就送来了,都是需要监护设备的重伤!可您不信去看看,他们都是怎么治我的兵的?就把他们当看门狗似的丢在走道里,任他们躺在那儿呻吟都没个人去管!
我的兵都不是孬种啊,腾冲一仗,光是几次冲城门,就把我一个师打得没剩多少了,好容易从死人堆里扒出这么几个老兵,那都是我一一六师的根啊!他们跟着我东征西讨的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我没能让他们升官发财,可也不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在我眼前吧!军长!咱们步兵,打仗靠的不就是老兵吗?难道还靠那些啥都不会的新兵蛋子?!我是他们的师长,我不心疼他们,还有谁心疼他们啊!”
叫刘润川的师长说着,已是红了眼圈,显然,腾冲一仗,惨重的伤亡,已经成为了他的心头之痛。周围的很多人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连刚才板着脸训斥他的军长也沉默了,脸上又多了几分凝重之色。
旁观的林秀清听到这个男人的声音时便已认出,他就是刚才拉了她一把的男人,心中对他已是存了几分感激。再听到他满含着伤感的回答,禁不住也轻轻的叹了口气,心里更是对他的厌恶之情减少了几分。
在家时就听说国军部队里的很多长官对部下并不好,官衔越是高,越是无情。不是克扣军饷,吃空额,走私军火,就是肆意打骂,贪生怕死,枉顾士兵死活,鲜少有爱护士兵的。没曾想,眼前这个看着像恶霸似的长官,倒是真心的爱惜自己的士兵,这样的长官还真是少见。
林秀清这样想着,忍不住多看了那个男人两眼。只是,令她大为意外的是,这个男人的相貌越看越眼熟,渐渐地,竟和她脑海中出现的另外一个人惊人的重合在了一起。可是,他和她记忆里的那个人实在是太不一样了,简直是天地之别,他们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呢?难道,是她认错了?还是过了那么多年,他改变了太多?
心,在胸膛里越跳越快,她甚至感到了无法呼吸。像是鬼使神差一般,她慢慢的从旁观的人群中走出,一步步的朝着正在说话的那个人走去,目光死死的盯着他,仿佛要从他身上看出一个所以然来。
叫刘润川的师长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后有这样一个女人,正在用充满探寻的目光打量他,他脑海里想得更多的只是他的那些兵该怎么才能得到救治。军长的沉默也许意味着他今天的闹事可以不予追究,但是,他要的并不是这个,他要的是
“季衡?是季衡吗?”
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甚至感觉无比遥远的名字,刘润川的心猛地一颤,曾经被他尘封多年的记忆,如同破了闸的洪水一般,滔滔不绝的自心底里泛滥而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他,只有一个人!
已经有太多年,没有人这样叫他的名字了,也有太多年,他命令自己忘记了过去的一切。时间太久太久了,久得连他自己都以为,过去的一切他都已经忘记了。没想到,今天,会在这样的场合下相遇
他呆若木鸡似的缓缓转过头去,眼前这张被他早已尘封在心底多年的面容,依然是他记忆里的模样,清丽恬静,一切仿佛都没有变,时光好像在她身上从没有流走过。她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好像当年在学堂里念书时娇怯的模样。
可是,他却已经变了,变了许多许多,不仅仅是相貌变了,就连性情也变得常常让自己感到陌生。只是,他没有想到,她居然还记得他,居然还能认出他!他是不是该为之感到一丝欣慰呢?多么可笑啊,就在刚才,他根本就没有认出她来,甚至没有多看她两眼,还在她的面前对她说出那么粗鲁的语言,粗鄙的像个流氓恶霸。
意外的相遇带来了他内心剧烈的震动,也让他的眼睛里已隐隐的浮上了泪水,可他却不愿像个女人似的在她面前露出这么没出息的模样来。他飞快的眨了眨眼睛,抹去了心头泛起的苦涩与酸楚,在一旁军长好奇的目光下,对着她露出一个极为谄媚的笑容,装作素不相识的笑着回答道:
“对不起,太太。我想,您是认错人了。我不是季衡,我是润川,刘润川。”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五章
黑皮整个人几乎全部贴在了门上,耳朵紧紧的贴着门板,卯足了劲儿在听壁脚。房门里传来的对话声逗得他乐不可支,憋笑憋得他“内伤严重”,实在是比以前在上海大世界里听的滑稽戏还要好玩。毕竟平时想要看到老大吃瘪的模样可是太难得事情了,眼下就有这么好的看热闹的机会,自然是绝对不能错过的。
“我说了我可以帮你啊!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呢?”
“这样的事情不用你来做,我说了很多遍,你怎么就是听不明白?!”
“你是害羞吗?”
“那你为什么不知道害羞?”
“我只是想要帮你擦身而已,这不需要我害羞啊!”
“可是我不需要你来做这些!”
“你好犟啊!你是不是觉得被我看见你的身体会不好意思?那有什么关系!你忘记啦,那年鬼子空袭大别山野战医院的时候,你为了救我,受了重伤,腰胯那里中了一枪,流了好多的血,昏迷不醒。为了查看你的伤势,我还脱了你的裤子呢”
“别说了!我说不需要就是不需要!你出去吧!”
老大猛然间提高了嗓门,听起来像是忍无可忍的怒吼打断了韩小姐的话,让房间里突然有了短暂的安静。黑皮忍不住听得又捂着嘴呵呵一阵猛笑,太有意思了,老大在韩小姐面前,竟然还有无话可辨、恼羞成怒的时候。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我不要出去!我要在这里照顾你!”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这样的事情,交给护士,哪怕是黑皮做都可以,我不要你为我做这些粗活。你明白吗?”
“不明白!我做,和护士、黑皮做有什么区别吗?我做的不会比护士差的!”
“韩婉婷!”
老大的声音一听就是咬牙切齿一般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几乎不用多想,黑皮的脑海中已经描绘出一张老大气势汹汹的面容。接着,他又听见了韩小姐理直气壮又格外无辜的回答:
“干什么!”
“滚出去!”
“我不滚!你不就是觉得在我面前赤身裸体会不好意思吗?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啊!我又不是没看过你光屁股时候的模样!”
啊?!老大光屁股的模样都已经被韩小姐看过了,那不就是代表他们已经那啥了吗?什么时候的事情啊?没听老大说起过啊?那他以后是不是该正式改口喊韩小姐“阿嫂”了?
门外的黑皮乍然一听韩婉婷的回答,又惊又喜之余,好奇心大起,禁不住将耳朵在门板上贴得更紧更近,屏住呼吸,就等能听到下面有什么更新鲜有趣的重磅内幕。
“闭嘴!韩婉婷,你好不知羞!”
又是老大咬牙切齿的声音,而且这声调,好像是快被韩小姐气疯了的前兆。黑皮闭着眼睛在心里又好笑又有趣的默默想着,估计这个时候老大的脸都快被气歪了吧,但愿伤口上缝的线可千万别被韩小姐给气得绷开了啊!
“那我的确是看到过的啊,你忘记啦,那次我去弄堂里找你们,没想到你们都在那里洗澡,一个个全都光着屁股的嘛,瘦的胖的,黑的白的,那场面我从来没见过,把我吓了好大一跳,所以印象很深刻哎。虽然我只看了一眼,但,我记得嗯,黑皮真的好黑啊,他站在你旁边,衬得你显得特别白,嗯,我记得好像你的屁股上有”
老大屁股上有什么?胎记还是疤痕?应该没有吧,他和老大一起那么多年,游泳、洗澡的次数加起来没一千次也有几百次,说的夸张点,老大身上有多少根汗毛他都知道,可他怎么就没瞧见老大屁股上有什么胎记和疤痕啊?难道那个东西长在比较隐蔽的地方吗?那韩小姐是怎么看见的,总不见得是老大自己脱了裤子给她看的吧!
正当黑皮满腹狐疑的伸长了脖子,屏气凝神的想要听韩婉婷继续爆内幕的时候,门板突然被什么东西给重重的砸了一下,随即响起的就是老大怒不可遏的吼声:
“黑皮!无法无天了是不是?再敢听壁脚,信不信我扒了你那身黑皮,让你这辈子都没皮!”
门外听壁脚听得正起劲的黑皮被吓了好大一跳,老大平地炸雷似的怒吼吼得他背后直冒冷汗,手忙脚乱之余,差点扔了手里的拐杖,摔个四脚朝天。好容易站稳了之后,他再也不敢在门前多做停留,赶紧脚底抹油。跟随老大多年来的惨痛经验教训告诉他,壁脚固然好听,可面对老大的怒火,还是保命比较重要啊!
门外终于没有了声音,黑皮估计已经落荒而逃的逃出好远去了吧。韩婉婷虽然脸上保持着平静,但眼里早已蕴满了浅浅的笑意和些许无奈。看着坐在床上,死死抓着被子,好像满脸都写着“坚决不可侵犯”的狄尔森,她实在是觉得百思不得其解,任她想破了脑袋都不晓得这个人在闹什么别扭。
他啊,向来胆子大的没了边,清规戒律什么的更是无所顾忌,在战场上不怕死,在医院里吃多难吃的药,接受多痛苦的治疗,换药的时候就算疼得他满头大汗,他都不会多眨一下眼睛,不会多说一个字。
明明是个不羁的人,可近来偏就在擦身换洗衣裳这样的小事情上,不知道为什么,竟转了性子,一下子变成了封建卫道士,讲究起男女大防来,好像若是被她看见他的身体就会少一块肉似的,说什么都要她回避,真是让她哭笑不得。
“逸之,别生气了好不好?就让我来照顾你吧,我想为你做这些事情啊。难道我的这点小心愿,你都不能帮我达成吗?好不好?好不好嘛?”
她太了解这个人的脾气了,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要和他比强硬,她肯定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她看着他一副完全没得商量的架势,决定换个方式,用起了屡试不爽的哀兵之策。
“我说了,我不要你来做这些事情。”
他如雕像一样的坐在床上,表情显得很僵硬,双手的拳头紧紧的握着,侧着脸,将没有受伤的半边脸对着她,口气依然冰冷,原先对他很好用的哀兵之策,这一次似乎是失了灵。
“为什么啊?你告诉我原因啊?是觉得不好意思吗?我说了,没有关系的啊,看见了又怎样呢?反正,反正早晚都会看到的嘛!再说,我又不是没看过!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啊!真是的!”
韩婉婷急得跺起了脚,娇憨嗔念的小女儿之态在他面前显露无遗,可他依然不为所动。终于,她被他惹恼了,索性在他面前使起了性子,鼻子里重重的冒出了一个单音节,走到他的床边,然后赌气对他说道:
“我知道,你就是介意被我看到你的身体,就是觉得在我面前赤身露体的不好看,觉得没有面子,对不对?那好,我也把身上的衣服脱了,我也陪着你一起赤身露体,这样就算咱们扯平了,谁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都说做人要坦诚相见,现在我们都脱得干干净净的,可不就是最名副其实的‘坦诚相见’了吗?”
话音刚落,她就真的脱下了旗袍的短袖外套,往床上一丢,随即仰着脖子开始解旗袍领子上的扣子。眼看着她旗袍上的扣子被她一颗一颗的解开,露出旗袍下胸口处白皙粉嫩的皮肤,狄尔森看得胸中的火直往头上拱,额上青筋别别直跳,终于面上再也维持不了冷硬之色,连忙伸手死死的抓着她还要继续解扣子的一只胳膊,愤然道:
“胡闹什么!怎么越大越没分寸,还不快把扣子扣好!要让人进来看见了,你的名节还要不要?!”
“不要,不要,我就是不要。我还要什么面子名节,连你都把我当外人了,我要这些东西有什么意思!自从你醒了之后,这几个月里,你对我就一直冷冷淡淡的,连碰都不让我碰。我是你女朋友,是这辈子都要跟着你的人啊,你这样待我,哪里还当我是你女朋友了?你心里分明就没有我,那我还要什么名节,什么面子!反正都被人嫌弃了,我就是脱光了到马路上去,也和你无关!你放手,放手,我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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