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的话,听起来好像是在说令俊,可她怎么听怎么都觉得是在说自己。姑妈虽然没多说什么,但看她的表情,好像也是隐隐的藏着责怪与怨气。等下姑妈会和她说什么?是责怪她不该没有经过她的同意擅自偷跑出去私会情人?还是埋怨她不该那么不懂事,在姑父已经压力重重的时候还给他找麻烦?亦或是姑妈对她未婚先“那个”的行为很生气,觉得她太不自爱,丢了韩家人的脸面?
想到这些未知的可能,她的脚步就变得犹如灌满了铅,步步千斤,心情也一点点沉得快要见了底。都怪她不好,都已经等了那么多年了,为什么还是会功亏一篑,在关键时刻头脑糊涂了起来呢?
明明,明明她应该要理智一些的,明明他和她都想要将那么重要的第一次留在新婚之夜的;明明她应该推开他,然后告诉他再等一等,只要等国内形势好些了,人们不会再多加指责中央政府与中央军的无能之时,他们就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可现在,偏偏唉!就是吃再多的后悔药都没用了!
不过,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她的脸上又在“呲呲”的冒着热气。实际上,计划永远跟不上变化。一切都像脱了轨的火车一样,朝着完全无法控制的方向直冲而去。本来她只是偷偷的见上他一面,和他说说话,依偎在他的怀里感受一下久违的温暖与爱意,然后就按照和令俊的约定,四点半准时等在她下车的地方,与令俊一同回去。
可事情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发展,也许是太久的离别,让他们两个人被压抑在心底里的那股思念在这个时候无法遏制的爆发了出来;也许是黑夜这张温床,滋生出了人类最原始的生理欲念,诱惑着他们这样的年轻男女犯下了亚当和夏娃曾经犯过的罪恶;又也许是逸之的身体恢复了健康,让那层重重压在他们心头的阴霾彻底的消失了。所以,没有了心理负担的他们,就在那个紧紧相拥的夜晚,自然而然的结合了。
没有刻意,一切都是真情流露。完全没有任何经验的他们,听凭着身体本能的指挥,一起摸索着,在她的激痛与鲜血的浸润下,完成了成人式。他从男孩变成了男人,她也从女孩变成了女人。从那一刻起,他们的生命正式有了交集,他们的身体里,深深的烙下了对方的印记。
她是第一次知道,男女之间的肢体交缠会爆发出惊天动地一样的快感;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当她感受着男女力量的天差地别,听着他在自己身体上发出那一阵阵粗喘和低咆时,她会在心底里感到无上的骄傲与满足。
两个半小时的时间对两个正在水乳交融着的年轻恋人来说,时间实在是短得令人发指。他们不得不在两情最是缠绵缱绻的时刻分离,可是,这哪里又是能够轻易分离得了的?于是,她一次次的屈从在他的拥抱之下,最终,当她好不容易从昏沉的情欲中恢复一些理智,挣扎着从他的怀抱中起身,慌忙离开医院的时候,孔令俊已经在医院的门口等得快要不耐烦了。
不用她多说,令俊只从她慌张的情绪、蓬乱的头发、绯红的脸色与满脖子的红紫吻痕上就明白了一切。她是不怕令俊知道,可她怕得是让姑夫和姑妈知道。那天回去之后,她虽然经过了一番精心的掩饰,可也许就像令俊说的,那些痕迹实在是太明显了,连一天时间都没到,她终究是逃不脱姑妈细致的观察与凌厉的眼神。
“做贼心虚”的她,每每面对姑妈的眼神,总是要忍不住低下头去。姑妈知道了,也就等于是姑夫也知道了。虽然姑妈一直都没有多说什么,甚至没有多问一句,但是她知道,她和狄尔森的私相授受,总归不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姑妈和姑夫一定不会高兴。
姑妈叫她去她的房间,说有话说,会是什么话呢?是要责骂她的不检点?还是要从此以后派人24小时看着她?还是韩婉婷的头脑里乱哄哄的,胡乱的猜测着姑妈要对她说的话。想到刚才姑夫那张严厉冷峻的面容,她的心情越来越沉重,不知道等待着她和逸之的命运究竟是什么。
来到宋美龄的卧房门前,韩婉婷深深的做了一个深呼吸后,轻轻的扣了扣门。
“进来。”
宋美龄平静无波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韩婉婷又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心里虽然忐忑的好像心脏都要从口中跳出来,但她还是决定:这扇门后面即便是十八层地狱,她也必须要一往无前。于是,她一咬牙,伸手扭开了房门。
一进房间,她就一楞。原来,房间里除了姑妈,还有姑夫。他们两个人像古时候的两位高堂一样,一人一边的端坐在沙发的两边,面容严肃的看着她。她被他们两人沉沉的目光看得心里直发慌,觉得就连当初参加哥大的毕业论文答辩,面对七八位以严苛出名的教授时的心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
“姑夫、姑妈。”
她走到他们的面前,像准备接受批评的学生一样,站在两位大家长的面前,低头轻声道。
蒋氏夫妻二人看着她,好半天都没有说话,无声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扫视着,让韩婉婷觉得这种无声的语言比厉声质问更让人心里没底。她知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逃是逃不掉的。
“你这个孩子啊唉!”
终于,还是宋美龄说话了。她幽幽的叹了一句后,看了看身边的丈夫,抬头对着韩婉婷道:
“也是我不好,本来还指望着你和令俊在一起,能好好的管管她,别让她给我到处惹事。没想到,现在,你没带好她,反倒被她给带坏了!”
她的话让韩婉婷的脸上顿时一红,头垂得更低了。她搅着手里的手帕,心慌意乱的等着姑妈的责备,等着姑夫的痛斥,丝质的手帕很快就被她搅得乱成了一团。
“女孩子家,最重视的就是名声。你还没有结婚,瞒着我和你姑夫跑出去,私会就私会,你若还能自爱一些,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可你自己看看,这下巴、脖子上都成什么样子了?好像满脸贴着一张‘我已非完璧’的纸条昭告天下,想让我视而不见装聋作哑都不行!我真搞不懂了,才几个月不见而已,怎么一见面就成干柴烈火了?年轻人,就是不知道节制,难道非要搞大了肚子才知道没脸见人吗?!
婷儿,原来你是我们家里最听话、最懂事、也是最像我的孩子。没想到,你居然也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情来!你,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宋美龄向来优雅惯了,说话从不大声,但这一次,她的措辞和声音都很严厉,表情更是冷峻异常,完全没有了昔日与韩婉婷说话时的轻声细语、亲昵温和,让韩婉婷越听,心越沉,几乎要沉到了谷底。
她自知犯错,怨不得旁人,便“扑嗵”一下子跪在了姑妈和姑夫的面前,一句为自己辩驳的话也不说,只认真的说道:
“姑妈,过去的十多年里,他为我做了许多许多。他救过我好几次,每一次几乎都是以命相搏。姑妈,姑夫、他的事情,你们都是晓得的呀。当年,若不是他救我,我的清白早就毁在那个日本浪人的手里了!他是为了我,才不得不被发配充军的啊!
我是觉得愧对姑妈和姑夫的全心爱护,但是我一点都不后悔把自己交给他。姑妈和姑夫若是生气,要骂、要打还是要罚,我都认了,千万不要怪他,和他没有一点关系。姑妈、姑夫,看在我和他多年的感情,真心相爱的情分上,看在他也算为国家抗战流血流汗的面子上,看在当年他为了救我的恩情上,就成全了我们吧。
我不要盛大的婚礼,只要在上帝的见证下,有一个小小的仪式就好。我不要住很大的房子,不要很多钱,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好,其他的,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的。姑妈,姑夫!”
韩婉婷跪着,情深义真的对蒋氏夫妇二人说出这番心里话,眼里隐隐的有泪光闪烁,但表情却格外坚毅。蒋氏夫妇二人对视了一眼,两人沉吟片刻,蒋介石没有开口,还是宋美龄心有不甘的说话了:
“我们家里的几个姑娘,真是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令俊也就罢了,连你也是这个样子,女生外向,一天到晚就向着外人,想想心疼你们做什么,真是好没意思!”
没等韩婉婷说话,一直保持沉默的蒋介石,终于打破了沉默,清了清喉咙,对宋美龄用宁波官话道:
“算了,算了,谁年纪轻的时候没有做过几件头脑发昏的事情?年轻人嘛,血气方刚的,也是情有可原。再讲了,婷儿和他,也是迟早的。”
说完,又起身过去,将韩婉婷从地上扶起来,慈爱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继续道:
“你们年轻人啊,性子就是急,沉不住气。我本来也就打算,等他伤好出院了之后,寻个合适的机会,给你们两个人操办一下婚礼。我和你明讲,一来,我也是完成自己对你的承诺。二来,我这里,也好借你们这个喜事,为抗战舆论造造势,鼓舞士气。”
“姑夫,我不晓得你的打算。我也不是成心破坏你的计划,只不过”
“你当然不会知道。是我叫你姑妈不要太早告诉你的,生怕你一高兴,告诉了他之后,他会生出得意和傲慢之心。你姑妈拦着你不许你去见他,也是我的意思。除了怕外头会传闲话难听之外,也是想要煞煞他的锐气,挫一挫他的锋芒。
总归要让他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要见我们家姑娘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情,娶我们家的姑娘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让他从心底里生出多一点对你的敬畏之情,以后就算娶了你,也不敢太放肆。
但是,我和你姑妈都没想到,你没沉住气,让我们的这个如意算盘打错了。所以你姑妈是为这个生你的气,觉得你没理解她的一份好意和关心。她讲话讲得重了些,也是因为关心则乱,你呢,不要放在心上。”
蒋介石的一番劝和让韩婉婷本来已经沉到谷底的心,又晃晃悠悠的飘上了几分。她看了看姑妈,又看了看姑夫,点头认真道:
“姑夫,我晓得你们的心意,都是为我好,我不会生气的。只不过,只不过”
见她说话有些犹豫,蒋介石温和的笑道:
“婷儿,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有话就讲,我们不会怪你的。”
“我晓得姑夫姑妈是为我好,但是,我不希望他和我结婚之后对我有敬畏之心,我只要他爱我就好了”
“侬看看,侬看看,伊的心啊,一点都不明白我的意思,还是帮着外人的!啥爱不爱的,我还不是为伊好吗?侬看,小姑娘一点也不领情,介心痛伊做啥?还打算帮伊操办一个盛大的婚礼,现在看啊,真是没意思!”
宋美龄还没等韩婉婷的话全部说完,就已经有些气不过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用吴语对蒋介石发起了牢骚,引得蒋介石禁不住呵呵的笑了起来。他将妻子拉回了原座,然后笑着对她柔声安抚道:
“有意思,有意思的!我蒋某人的侄女要结婚,怎么可以没有盛大的婚礼?难道要搞得好像偷偷摸摸私奔一样吗?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结婚么,总归是好事情,要大家聚在一起,开开心心的办一办。好啦,夫人,不要再生婷儿的气了。你看,骂也骂过了,数落也数落过了,婷儿也跪在地上认错赔礼了,你这口气,也好消了吧?
既然气消了,就要考虑什么时候给婷儿他们操办婚礼了。什么日期比较合适呢?婷儿是你最喜欢的孩子,什么事情有你操办,我放心,婷儿开心,你说对吧?日子你来选好了,我这里绝对全力支持夫人的任何决定,你看怎么样?”
蒋介石微笑着看着妻子,韩婉婷也是一脸诚恳的看着宋美龄,宋美龄被这两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看得没了辙,心里最后的那点脾气也都逐渐的烟消云散。她看看丈夫,又看看韩婉婷,作势从鼻子里发出忿忿的哼声,没好气的回道:
“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怎么样?办喜事你以为是很简单的事情吗?现在是抗战时期,不比往常,千头万绪有那么多事情要准备,本来还想着日子有的是,可以慢慢准备,谁晓得现在还说什么啦,日子当然要越早越好,不然,万一她肚子里有了,难道还让她挺着大肚子结婚吗?到时候,不要说她没有脸面,就是我和你,也是脸上无光的!”
韩婉婷闻言,脸上又是热得快要烧起来,羞臊的不敢抬头看姑夫和姑妈。但是,姑妈的顾虑也不是没有可能,那天的事情本来就发生的突然,情之所至,她什么都没多想,也没来得及多想,就被卷进了滔天的情欲之中去了,甚至连事后都没想过会不会有怀孕的可能。
正这么想着,她下意识的将双手覆在小腹上,羞涩万分之际,倒也禁不住会暗暗想,如果那天晚上,他已经让他的骨血在自己的肚子里孕育的话,将来诞育出来的会是像他一样英俊帅气的蓝眼睛小男孩呢,还是像她一样漂亮可爱的黑眼睛小女孩呢?虽然她不知道究竟结果如何,但是现在,她的心里隐隐的已经开始了几分期待。
发完了脾气的宋美龄,看着韩婉婷低头站在她的面前,面孔红红的样子,实在是像做错了事情在老师面前被罚站的小学生,她的心头慢慢的升起一股浓浓的怜惜之情。这个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看着她从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女娃,一点点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如今居然也到了就要出嫁的时候了。除了叹息时光流逝的太快之外,她这一生,没有机会做生身母亲,但在此时此刻,心里却仿佛也有了要嫁女的慈母之心,心头添上了一份愁思和不舍。
她抚着韩婉婷精致的眉眼,细细的看着她眉宇间添上的那份只有女人才有的淡淡的妩媚与成熟,爱怜的低叹一口气说道:
“我们韩家的女儿出嫁,怎么能随便?放心,你的婚事,姑妈一定为你办得漂漂亮亮,总归要叫你的父母看了也觉得满意。男方那边,你姑夫会去办,你什么都不要操心,到时候,只要高高兴兴的当个天底下最漂亮的新娘就好。晓得吗?”
韩婉婷看着姑妈,心里感动万分,想到这些年受姑妈和姑夫的照拂,只觉得鼻子酸酸的,眼泪已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