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股酸酸的感觉从心底深处向四肢各个角落不断的涌去,眼泪像坏了的水龙头一样,怎么也停不下来。她将自己的脸埋进了被子里,忍不住喜极而泣。三位姑妈看着她小女儿家的模样,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宋美龄一边笑,一边将她从被子里挖了出来,对着她嗔道:
“看看,都是要当妈妈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呢!你啊!不是我要数落你,你可真是太大意了!要不是你肚子里的这个小人懂事贴心,早就被你这么不知道轻重的妈妈给弄掉了!”
韩婉婷羞涩不已的红着脸,半垂着眼睫,小声的回道:
“可我真的没任何感觉啊。”
“怎么会没感觉?你一连三个月月事没来,不觉得奇怪吗?”
“这样的情况以前也有过嘛。”
“那你这些日子是不是常常觉得腹痛?”
“我以为那是月事快来的预兆”
“唉!你啊!就仗着年轻,一点也不知道关心自己的身体!这哪里是月事要来的预兆,这根本就是你这些日子太累、心事太多,肚子里的小人在向你抗议了!医生说,幸好你的身体底子不错,虽然有出血的先兆流产迹象,幸好送医救治的及时,如今只要多休息,少操心,调养好身体,孩子还是能保住的!
我可关照你,从现在开始直到医生说你已经彻底好了,你都必须给我乖乖的留在这里,哪儿都不许去,所有的事情都不要管,我自会为你安排好。你就给我安安心心的在这里养胎,听到没有?再不听话胡闹,我可告诉你姑夫,让你姑夫好好折腾折腾逸之那孩子,尽让他去做一些累死累活的事情,看你还老实不老实!”
宋美龄攥着锦帕的细长手指,轻轻的戳了戳韩婉婷的鼻子,赤裸裸的威胁她,不加丝毫的遮掩,仿若韩婉婷要是真的不听话,她绝对会不念情面的跑去告御状。她的话,引得大姐宋霭龄抚掌而笑道:
“对,对,对,还是三妹想得办法好。有你这么一招啊,婷儿这孩子一定保证听话的不得了!二妹,你说是不是?”
宋庆龄笑得很温婉,她伸手轻轻的揉着韩婉婷冰冷的手,缓缓的说道:
“婷儿,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女人怀孕是很重要的事情,一点大意不得。你现在的情况还不是很稳定,就一定要格外小心。万一有个好歹,那就落下了一辈子的病根,将来就是再想要孩子,都是不可能的了。”
她说得很慢,一字一句仿佛是用刀在自己的心上刻着、划着,脸上的表情显得那样的遗憾与懊悔,仿佛在自责,自责自己当年为什么那样不小心,连和他唯一的孩子都没有保住。同样感同身受的宋美龄听到二姐的话时,脸色也是一暗,禁不住想起了多年前,那个意外流产的孩子。倘若那个孩子还在,如今也已经十多岁了。就算她人前再风光又如何,终究是个膝下空空的不完整的女人啊!
韩婉婷看着两位姑妈黯然神伤的表情,背后竟也突突的冒出冷汗来。她不敢想,一点都不敢想,假如这次的意外让她失去了这个孩子,在她甚至不知道它存在的时候就突然的失去了,她会有多么的痛不欲生,有多么的自责懊悔,有多么的对不起他!下意识的,她紧紧的护住了小腹,就像护卫着稀世珍宝。
老大宋霭龄眼见两位妹妹都在为当年的往事情绪低落,为转移她们的注意力,也为让房间里的气氛变得热烈一些,低头沉吟了一刻,换了个话题,坐在韩婉婷,对她直言道:
“婷儿啊,你知道的,我一向都觉得逸之那孩子出身低微,始终是配不上你的,再怎么比,哪里都比不上穆然。但这一次,为了你和孩子,我不但要感谢他,还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你不晓得,他大概是被你昏过去的样子吓坏了,你被送进急诊室的时候,他揪着医生的领子朝他吼,掏出枪抵在人家医生的脑门上,要吃人似的说要是救不了你,就要毙了他。幸好人家医生见惯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场面,不然换做一般人啊,早就被吓傻了。
我本来以为他不过是在我们这些娘家人面前做做样子,所以我就决定故意试试他。医院里本来就有我派人安排的一个护士随时通报你的情况,后来那个护士中途出来报信,说你母子平安。我松了一口气之余,就让她骗他,说你的情况很不好,必须要手术,但到底保大人还是保孩子,这个难题要他选。哦,对了,我还特意让她加了一句,就算保住了大人,将来很可能再也无法有孩子了。我是很想听听他的选择,看看到底他的心里是真的爱你,还是爱我们的权和钱。
一般男人遇到这样的问题,事关重大,无论如何都是要有点时间来做选择。可没想到,他连半点犹豫都没有,医生这边话音刚落,那边他就说要保大人。他的表情哦,真是要多坚决就有多坚决。等到后来,你从急诊室里被推出来,医生说母子平安的时候,他一下子整个人都软了,瘫在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当时的那个脸色啊,好久才缓过来,激动的连眼睛都红了。
看他当时的那个样子,我就在想,这孩子倒真不是为了我们家的权财,是真心待你,实在也是为你感到高兴,到底也不枉你为他付出了那么多!我故意试他,的确存了分私心和意气,但他自己也争气,没让我失望。这些年,他为你做的,我也不是没看到。一个男人能知道以勤补拙,奋起直追,用后天的努力弥补先天的缺陷,一步步的向你靠近,总算也是不错的。所以,他虽然比不得穆然那么让我们称心如意,但,这个侄女婿,我也算是认了。”
“姑妈,谢谢!”
“又说傻话了,谢我做什么?你不怪我这些年没给他好脸色看,姑妈我就感激不尽了。你真正要谢的人,是他!”
韩婉婷听着大姑妈坦诚的话语,想着他那时拿着枪顶着人家医生的脑门,要吃人似的吓人模样,禁不住又红了眼圈。他对自己,从来都是这样赤诚的不惜以命相抵。他对她,除了行军打仗,从来都只放在第一位考虑。他和她一样,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快要当爸爸妈妈了,可当他第一次知道的时候,却是要他做出最痛苦的选择,是要放弃孩子,还是要放弃她。他还没有充足的时间来为自己已经快要当爸爸的消息而兴奋,就已经要做好充分的心里准备接受可能会失去这一切的可能。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他竟生生的就独自承受了!
想到他浑身发软的瘫坐在地上的画面,她的心又酸又软,只觉得自己对待他的爱意,就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汹涌泛滥的无法控制。此刻,她多希望能见到他,多希望他就在自己身边,她多想投进他宽阔的怀抱里,让他有力的双臂,紧紧的抱着她,抱着她和孩子,他们一家就这样永远的相依相偎,永不分离。
她只想在他的怀抱里沉沦,只想在他的耳边,轻轻的对他说:
“逸之,你要当爸爸了,我,真的、真的很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之七 最美的时光
一个和风徐徐的傍晚,韩婉婷舒服的斜倚在榻上翻看着刚出版的《良友》,翻着翻着,忽然一页篇幅占了整个版面一半的广告吸引了她的眼球——《歌女红牡丹》公映多年后即将重登银幕。
她看着这则消息,再看一旁配着的当年这部电影的宣传画,熟悉的画面顿时让她心头一动,少年时代的美好回忆,顿时如潮水一般的汹涌而出。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但,那时发生的一切,都好像就在昨天发生的一样,依旧清晰的历历在目。
她抿着唇,轻笑了起来,眼睛里满是温柔的暖意,禁不住转头看向就在身后离自己不远的书桌旁,正在埋头认真整理着军事会议资料的男人。他是那么认真,眉眼间尽是一丝不苟的专注神情。他大约是不知道的,他最让她沉醉的时刻,就是他认真做着什么的样子。
就这么看着他的侧影,忽得,她眼珠一转,有了与他玩笑一会儿的心思。于是,她放下手里的画册,轻轻走到他的书桌边,用手指扣了扣他面前的一堆资料,待他不明所以的抬起头来望着她时,她一本正经的说道:
“逸之,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狄尔森抬头看着她,微皱了皱眉头,不解道:
“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个?”
“没什么,就是很想好奇,很好奇。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都没有告诉过我呢。”
“这有什么好说的,都是那么久以前的往事了,我哪里还记得。”
他瞟了她一眼,似乎从她的神色之中已经嗅到了一丝“不怀好意”的味道,于是不动声色的说完,又继续低头奋笔疾书,一副早已把一切都忘记的干干净净的架势。韩婉婷见他不愿多说,反而觉得似乎他在有意回避,立刻被勾起了满满的好奇心。
她想了想,倒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状似无意的笑着走开,在榻上坐下,随手又拿起那本杂志,语气轻松的道:
“哦,对了,《良友》上说下个月《歌女红牡丹》又要重映了,说是要纪念第一部有声电影放映十四周年。你看,时间过得多快啊,一眨眼,就已经过去十四年了。想当年,我第一次看的时候,才十四岁,还是和穆然一起看的呢。这次重映,我一定要叫上他一起再看一次,重温一下少年时光的美好回忆。”
她说话的语速很慢,似在娓娓的回忆着少年时的往事,口气中带着几分笑意,仿若那段回忆充满了快乐。她说得很快乐,但似乎让某个人听了有些不爽。某人停下了疾书的笔,慢慢的从书堆里抬起头来,回身望向他身后坐着的女人,见她女人微低着头,脸上笑意盈盈,顿时越发的心里发堵。
“可惜他现在不在南京,否则,你倒是可以得偿所愿。”
他慢慢的转身回去,低头写了几个字,很快又抬起头来,不冷不热的丢了一句话出来,话音里听不出有多少情绪。她轻笑了起来,随声应道:
“可不是嘛!要是能和他一起再重看一遍,我们一定想起很多共同回忆的。嗯,我记得那天他妈妈带着他来接我去戏院的时候,他穿了一身黑色的小西装,我穿了一身浅绿色的小礼服,好多在戏院里见到我们的叔叔阿姨都说我们两个就像婚礼上的一对小傧相,金童玉女似的,格外般配。呵呵,想想这样的时光还真是有趣。”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传来“啪”的一声。她回头望去,就见他已经起身从书桌前站了起来,手里拿着厚厚的笔记本,正脸色阴沉的要离开。她连忙叫住他道:
“咦?你已经整理好资料了?饿吗?我去做晚饭。”
“不饿,饱了。”
“饱了?一个下午你除了喝了点茶,哪里吃过东西啊?”
“气饱了。”
“气饱了?为什么?谁惹你生气了?是资料不好整理,所以生气吗?要我帮忙吗?”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不知道啊。怎么了?”
她忽闪着漂亮的黑眼睛看着他,表情显得格外无辜无知,仿佛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登时让本就满心不悦的某人越发的觉得胸口闷得要喘不过气来。他紧闭着嘴,瞪着她看了半晌,看她还是那副一无所知的表情,终于被心口里那团无名妒火烧灼的烦躁难安,将手里的笔记本“啪”的一声摔在书桌上,眉目清冷的冷言道:
“我还真是搞不懂你。明明十几年前那样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记得那么牢,人家夸你的话都记在脑子里,连他穿黑色小西服都记得,可怎么就会记错了自己穿什么样的衣裳?看来,你对他,比对你自己还要用心啊!”
韩婉婷眨眨眼,懵懂的回答道:
“嗯?我记错自己穿什么衣裳了吗?不会啊,我记得那天他看到我,还说呢,婉婷,你穿绿色真好看,我最喜欢你穿绿色小礼服的样子,好像从童话森林里走出来的小仙子。他说这句话让我印象很深啊,所以,怎么会记错呢?”
某人的脸色更是一沉,浓眉一挑,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像是蒙上了一层冰霜,目光里满是冷冷的寒意。他看着她,冷笑着说道:
“童话森林里的小仙子?哼,你这辈子什么时候穿过浅绿色?那天你明明穿的是白色的衣裳,白的像奔丧一样的颜色,和他一身黑站在一起,难看的要死!还金童玉女?我看是黑白无常差不多!”
他气呼呼的说完,转身要走,就见韩婉婷动作飞快的闪身到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他正要发火,却见她几乎是大笑着扑进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胸前,笑得浑身发抖。他已经被妒火给烧昏了脑袋,根本没有从她的笑意中察觉出半点问题来,于是皱着眉头低头冷冷的看着她,粗声粗气的说道:
“笑什么!我说的话很好笑吗?”
她一下子从他胸前抬起头来,红扑扑的小脸上闪着明亮的眼睛,唇边荡漾着狡黠的笑意,得意的望着他,娇声道:
“咦?你不是说已经把以前的往事都给忘记了吗?怎么还会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我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呢?请问,狄上校,你能回答我这个问题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狄尔森被她这么一问,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女人,又是在变着法子的戏弄他!被她这么简单的就揭穿了自己的掩饰,他是又好笑又好气,在心里禁不住暗暗懊恼自己的失态。平素在军中,他是出了名的遇事冷静。不论什么事情,哪怕火烧眉毛了,他都能镇定自若的处理应对。偏就在她这里,那些让他引以为傲的自控能力,总是像失了灵一般,屡屡着了她的道。这家伙,果真就是他的克星啊!
看着她那副“奸计得逞”的模样,他没好气的朝天翻了翻白眼,却又无可奈何的说道:
“看着我上当受骗的样子,让你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她咯咯的娇笑着,一个劲的猛点头,眉飞色舞的回道:
“谁让你不告诉我实话的?本小姐可没那么好唬弄,我只消略施小计,嘿嘿,你就这可不能怪我哦!”
她实在得意的太猖狂,而他也实在不愿让自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