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不知道这件事,可她却并不在意,甚至是不以为然的。因为她看得出来,婉婷的心,似乎并不在林穆然的身上。她对他的态度,亲切而不亲热,热络中带着客套。每每看他们站在一起说话,婉婷看穆然的眸光中清澈的不带半分眷恋,这并不是一对互相喜欢的人会有的样子。所以,她知道,这件众所皆知的亲事,不过都是长辈们与林穆然的一厢情愿罢了。
于她而言,那就意味着,她还有机会!只要他们一天不订婚,只要婉婷一天不喜欢林穆然,那么,她就可以不用顾忌与婉婷的朋友关系而放心大胆的追求林穆然。所以,她必须经常见到林穆然,必须经常与他在一起。只有这样,她才能使出浑身的解数来,让他的眼睛里能看到自己的存在,让他能记住婉婷的身边还有她,让他的心里能有她的位置。她更想要让他知道,在这个天底下,除了婉婷之外,还有比她更好,更适合他的人!
林穆然在中西女中里是相当出名的,除了他是传说中婉婷未来的夫婿之外,还因为他的所有都太优秀了!他的爷爷是鼎鼎大名的林森,国民党内的元老级人物,连当今的蒋委员长见到他,也要毕恭毕敬;他的爸爸是美国耶鲁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现在在国民政府内任高官;他的妈妈是蒋夫人的闺中密友,还是当年一起在美国留学的同窗;最值得一提的是,林穆然他不但是圣约翰高中成绩极为优秀的才子,而且还长了一副俊朗斯文的外表,气质儒雅,风度翩翩,简直就是所有女学生们的梦中情人,白马王子!
这样一个天神下凡一样的男人,会有谁不对他青眼有加呢?虽然他现在是很喜欢婉婷,人前人后,言行举止之间,都已经把婉婷当成是未来的妻子那般呵护与对待。到底他还能不能注意到婉婷身边的她,这对她而言,无疑是一个非常巨大的挑战。但是,她很有自信,自己并不比婉婷差。无论是从相貌、家世与财富上来说,与婉婷相比,都是旗鼓相当。因此,她相信,只要给她一个合适的契机,只要婉婷对这件亲事依然抱着回避的态度,那么,她就一定能够获得林穆然的心。一定能够!
唐丽芬的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低着头苦苦的思索着对应之策,想尽办法想要让韩婉婷能够参加这次盛大的舞会。而韩婉婷的心思却根本不在什么舞会上,她这些日子的心里很乱,满脑子里反复闪回着的,不是在那个寒冷的夜里她与他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情形,就是父母冷战时那冷若冰霜的面容。这两种画面不时交替着出现在她脑海中,撕扯着她的理智,纠结着她的心绪,以她不过十四岁的年纪来面对这些人生中困惑的问题,实在是让她无所适从。
关于他,从那天以后,到今天为止的整整半个月时间里,她的确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再没有去过那条弄堂,再没有去见过他和那些有趣的男孩子们,甚至连偷偷的去看看,也没有过。尽管她放学的时候,还是经常会不自觉的朝那个方向走去,但是,最终,她并没有踏进他的地盘。
他当着她的面亲口说过,他,还有他们都讨厌她,不想看到她的出现。而她,即便脸皮再厚,也不愿意成为被人讨厌的对象,所以,即便她的心里始终放不下他们,但,她还是忠实的履行着自己的承诺。因为,人,贵在言而有信。同时,还因为,她目前所面对的境遇,已经让她无暇再有多余的心力与精神去思考任何与他有关的一切。
随着上海战事的胶着与十九军所处的越来越劣势的形势,父亲对堂姑妈一家的不满也日益升级,尤其是堂伯升任中央银行总裁之后,调整了财政政策,对向英资、美资银行所借政府贷款的还贷动作上采取了消极态度,使得父亲在公司上层内备受压力。堂伯此举,也许无心针对父亲,可在父亲看来,必是公报私仇。这无异于在本就水火不容的亲缘关系上火上交油,更让父亲怒不可遏。
而母亲对父亲的不满,自他们婚后就存在的,各种各样曾经被母亲极力压抑与隐藏着的不满,似乎也在此时统统倾巢而出。母亲每每只要提及因为父亲而饱受多年的委屈与白眼之时,忍不住就要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一连半个多月来,父亲与母亲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同桌吃饭,甚至分房而睡。父亲一下班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埋头公干;而母亲则除了吃饭下楼外,也总呆在自己的房间里,闭门不出。于韩婉婷而言,她只是一个才刚上国中的孩子,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家庭出现的巨大危机。她在父母面前说尽了对方的好话,极力的劝说,换来的反而是让她惊讶无比的相互指责。
她是何其努力的想要弥和父母之间出现的越来越大的裂缝,但后来却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于事无补,反而与她的愿望益发的背道而驰,最后,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甚至已经成为了父母亲之间用来争夺支持的筹码!
就在他们之间旷日持久相互指责与漠然以对中,韩婉婷这才意识到,原来,父母亲的感情并不好,外人们所看到的恩爱和睦,人人称颂的完美家庭,不过是他们联手起来做的一出戏而已。其实早在很多年以前,他们的感情就已经名存实亡,貌合神离,当时不过是碍于双方家族的面子和她年纪很小,这才没有分开。
这些年来,他们的确很努力的在她面前建立了一个相亲相爱的家庭氛围,也的确很努力的不让她看出他们之间存在着问题。必须承认的是,他们也的确做的很好,至少迷惑了除了他们以外的所有人。
但是,问题却始终存在着,并没有因此而减少,而是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越积越多。堂姑妈家的那件事情,看似意外,但深究起来,就能发现,这已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造就的。好象一根导火索,引爆了他们内心之中的那颗越来越大的不定时炸弹。
他们双双选择了不再隐忍,而是亲手撕开了那层用来掩饰一切的面具,将内里早已腐烂发臭的毒瘤毫无遮掩的曝露在她的面前。他们有选择是否要继续伪装下去的权利,而她却没有是否愿意接受的选择!除了被动的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之外,她什么都做不了!
父母的做法,让她感到了极度的困惑。她不明白,即便爱情早已不在,但到底是相处多年的夫妻,没有爱情也还可以有亲情,难道他们已经真的互相憎恨对方如此之深,就连亲情也无法维系下去了么?若真无法维系,又何以到了今天,才要反目成仇?
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呢?
韩婉婷越想越觉得头痛不已,而她的这些困饶与疑惑只能深埋在自己心中,无人可诉,也无人可解。阿芬固然是她的好友,两人经常互相分享各自心中的小秘密,无话不说。可终究这是关于父母的家丑,她如何能轻易为外人所道呢?
她托着脑袋忧心烦恼之时,忽然听见身边的唐丽芬如获至宝一般的欢呼雀跃起来。她被吓了一大跳,正待发问,就被唐丽芬兴奋的搂住了肩膀,只听她大叫着道:
“婉婷,婉婷,我想到一个办法让你能参加我家的舞会了!”
“什么啊?”
唐丽芬对着她神秘一笑,脸上尽是得意的神情,勾着韩婉婷的臂弯,笑道:
“附耳过来,且听本小姐细细说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
四毛蹲在街沿上,嘴里叼着从地上捡起来的半根烟头,使劲的抽着,抽了半天,烟头没燃起来,反倒把自己呛得咳嗽不已,眼泪直流。他恨恨地将烟头扔到了地上,嘴里咒骂着道:
“他妈的,这些洋人的烟怎么这么冲!熏死老子了!”
“谁叫你捡洋人的烟屁股抽的,瞧我,多聪明,正经的美丽牌!味道可正了!”
阿根仰着头,朝天吐了一口烟,得意洋洋的说着,一边还斜睨了一眼身边的四毛。四毛颇为不屑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丢给他一个白眼,没搭理他,转头对着另一边蹲着的阿龙道:
“老大和黑皮进去有一会了,怎么还不出来?不太对劲啊,别是出事了?”
“不会,今天他们都是有备而去的,老大的身手那么利落,黑皮又是出了名的‘大眼尖贼’,他们一起出马,一定不会有事的。大概是有别的事情给耽搁了,再等会吧。”
四毛不太放心的点点头,正想低头准备再到地上去捡几根国产烟屁股时,就见到老大和黑皮从对面马路上那家霓虹闪烁的“金门”大舞厅里走了出来。他们几个心头一喜,正想起身,就见老大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出来,一个打扮的美艳无比的女人。他们几个都认识那个女人,她不是别人,正是金门大舞厅里的舞小姐——万爱芳。
几个人看见这一幕,不由得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便低下头,吃吃的窃笑起来。阿龙托着脑袋,半低着头,对着伙伴们挤眉弄眼的笑说:
“都出门了,鱼儿偏还要主动上钩,嘿嘿,咱们老大还真挺讨女人喜欢的,哪个舞厅里都有被咱们老大迷住的舞小姐呢!”
“那是,听算命的说这叫‘命带桃花’。天生的,咱们啊,羡慕不来。”
“你们瞧老大今天穿得这一身衣裳,多有派头,一看就是小开的模样,那衣裳就好象长在他身上似的,有谁会想到,这一切都是在做戏的呢?要我是女人,没准也得被老大给迷得晕头转向了!”
“咱们老大多帅啊,他一往那儿站,就象个大少爷,你瞧黑皮,给他穿再好的衣裳,怎么看都还是个小跟班。跟个小黑皮猴子似的,真没样子!”
“哎,你们说,这么多女人里,老大他会最喜欢哪个?”
“当然是这个啦,你瞧这万小姐长的,胸大屁股大,没事就喜欢往男人身上蹭,这么爱发骚,是男人有几个不喜欢她那股狐媚劲的?”
“嘿嘿嘿,四毛,研究的挺仔细啊,我看那万小姐是你最喜欢的吧!老大才不喜欢那么没品的女人,你瞧她那样儿,脸上恨不得把整瓶雪花膏擦在上面了吧,白得跟女鬼一样,口红抹得象刚吃了人似的,太吓人了!老大会喜欢这种女人,打死我都不信!”
“说的没错!我猜,应该是‘丽都’的杜小姐。人家那模样长得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好象会说话似的,说话轻声细语的,走起路来娇娇弱弱的,好像林黛玉,看起来和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姐多像啊!上次老大和她说话,边说边笑的样子,别提多温柔了。跟了老大那么久,以前我从没见过他这样。所以,我敢断定,老大一定最喜欢杜小姐。”
“什么‘林黛玉’不‘林黛玉’的,你见过林黛玉啊?不对,不对,那姓杜的那女人哪里有‘百乐门’的秦小姐漂亮啊!人家可是上海滩上顶出名舞厅里正宗第一头牌,是男人有谁不喜欢她啊!咱们老大也是男人,还是一个特有男人味的男人,所以,他一定最喜欢的就是林小姐!”
“胡说!我说老大一定喜欢”
憨直的阿根一听四毛又和他唱“对台戏”,本来还气呼呼的想要反驳,却不料给阿龙冷不丁的一巴掌拍在了后背上打断了,他听见阿龙用兴奋到几乎大叫的口气大声道:
“哪儿那么多屁话啊,快看,快看!”
阿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有点发蒙,木楞楞的顺着阿龙手指的方向瞧了过去,眼前所见的一幕,几乎让他禁不住睁大了眼睛。就在不远处的马路对面,车水马龙的街头,灯红酒绿的舞厅门口,老大搂着万小姐的腰没走几步,忽然一转身,就将她压在了旁边的水泥墙上,当着熙熙攘攘的来往行人的面,格外肆意的与她调笑着,脸上挂着邪性的微笑,肆无忌惮的将手伸进了万小姐的旗袍里,上下其手,当众就这么亲热起来。
天色已晚,黑夜笼罩了大地,但他俩亲热的地方,终究还是在灯光闪烁的舞厅门口,如此惹眼的行为自然少不了被围观。一些好事之徒象看好戏似的围在了那里,周围的口哨声四起,起哄喝彩的人发出的声浪甚至盖过了马路上的车喇叭声。
“阿,阿龙,老大他这是怎么了?来真的啊?他,他以前可没这么干过”
“嘿嘿嘿,难说。光是这么看着,倒挺真,就是不知道这里面他存了多少真心。”
“难道,难道他真看上了万小姐?”
“看上也不稀奇,刚才你不还说么,这万小姐风骚的不行,是男人都喜欢。更何况,老大的年纪正在这最血气方刚的时候上。”
阿根嘴上说着话,眼睛却直勾勾的看着老大的举动。他看着老大将身体全部贴在了万小姐丰满的身体上,手指从她的下巴开始,沿着她起伏高低的身体曲线,一路向下,停在了旗袍的开叉处,然后他的手始终的在她大腿根那儿来回的盘桓。
老大挑逗似的举动勾得万小姐情动不已,她攀着老大的身体,贴紧了他,仰着那张妖媚的脸,微张着她涂得血红的嘴唇老往老大眼前凑。阿根看着这幕免费的男女亲热大戏,看得眼睛都要发直,楞楞地张大了嘴巴,几乎能塞进去一只鸡蛋。他喃喃的说道:
“难道这调情的本事,也是天生的么?我跟了老大那么久,还真不知道他除了揍人特别厉害之外,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手。”
四毛在一旁听见了他的嘟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使劲的拍着阿根的肩膀,半是调侃半是嘲弄的说:
“别眼红了,你这辈子都修不到老大这样的福分。这也是命啊!”
阿根没接腔,反而呆呆的看着那幕好戏从上演到散场。半晌之后,他看见老大脸上挂着残留的笑意离开了万小姐,双手插在西装裤的口袋里,颇为潇洒的朝他们走来。黑皮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微躬着身体,狗腿子似的表情,真是像极了有钱公子哥儿的小跟班。
阿根看着看着,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就在他眼前忽明忽暗的闪烁,忽然间,他觉得突然有些恍惚,好象走错了地方似的头脑发蒙。他悄悄的凑到阿龙身边,低声将心底里最大的疑惑问了出来:
“阿龙,那些舞小姐都已经是阅人无数的了,眼睛毒得不得了。可为什么她们都看不穿老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