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她想到了那张鼓励着她成为战地记者的照片。站在还焚烧着战火硝烟的土地上,身边就是刚刚死去的士兵尸体,身边就有许多炮弹的弹坑,脚下全是残垣断壁的瓦砾,她终于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海恩斯在临死前拍摄下那张照片时的心情。真实到让她颤栗、震撼、落泪的眼前这一幕,让她仿佛真实的触到了海恩斯的心。战争,远比她从书本上读到的东西残酷一千倍、一万倍!
她难过的垂下了头,抹去了眼角沁出的泪水。无意中,眼角的余光似乎看见了离她不远处有一样东西在阳光下发出刺目的反射光。她微微转过头,眯起眼睛,想要仔细的看清楚那个发光的物体到底是什么。可是,距离太远,光线太刺眼,若不走过去,根本无法确定那究竟是不是她要找的东西。于是,她小心的穿过一具具横倒在地上的遗体,迈过一片片瓦砾废墟,走向那个闪着无名光的地方。
当她走到发光物的近前,眼睛终于可以在刺目的光线下看清物体的时候,惊喜万分的发现,这个静静地躺在地上,发出闪烁光线的东西就是自己丢失的那条项链。她几乎是又惊又喜的扑了过去,一把从地上抓起那条项链,如抓住了无数珍宝一样将它紧紧地握在胸前,欣慰不已又大笑连连。她已经完全沉浸在失而复得的狂喜之中,却根本没有注意到危险再度向她袭来。
突然,仿佛变戏法似的,从云端中又冒出了三四架画着血红太阳的飞机,以极低的飞行高度呼啸着从她头顶掠过,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些飞机上携带着的机枪就开始“哒哒哒”地朝地面上、朝她所在的方向打出了一连串子弹。原来,项链的反射光不但将她引了过来,同样也将就在这片天空中盘旋着准备寻找时机再进行空中袭击的敌机给吸引了过来。
她对突如其来的扫射完全没有任何防备,惊呼着下意识的抱着头,紧张的不敢动弹分毫,连忙蜷缩着蹲在了墙角根。子弹就在自己头顶上、耳朵边飞舞穿梭着,发出尖锐的划破空气的蜂鸣声,听得她连头也不敢抬起来。许多子弹打在了她身边的墙壁上、木柱子上还有瓦片上,发出沉闷的“塔塔塔塔”的声音,留下了一连串一连串的马蜂窝似的洞眼。
敌机仿佛像是知道她躲在什么地方似的,一直不走,不断的在她头顶上盘旋,梭子似的子弹不断的往她隐身的地方射去。她吓得浑身发抖,只能捂着自己的耳朵趴在地上,死死地贴在一段残垣之下,身上的冷汗像下雨一样将她背后的衣服全部打湿。此时,她的大脑完全一片空白,先前那股敢于在战火之下穿越奔跑的勇气似乎全都用罄,再也挤不出一点点来。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无数的子弹就从天空中朝着她这里激射而来,身前那段残垣几乎快要被子弹打穿。当有一颗子弹打穿了墙壁,擦着她的脖子呼啸而过时,皮肤与子弹高速摩擦,瞬间撕破了她的皮肤,一道鲜红异常的血痕即刻显现在她的脖子上,鲜血慢慢地从被划破的皮肤下流了出来,很快就印红了她的衬衣领子。
巨痛让她禁不住“啊”的尖叫了出来,痛楚激出了她的眼泪。她知道自己被子弹划伤了,惊魂未定之余,连忙用手去摸脖子上的痛处,没料到竟看到摸出了一手的鲜血。她还没来得及庆幸逃过一劫,紧接着从敌机里又扫射出了一长串子弹,再度纷纷打在了她身前的墙壁上。眼看着身前墙壁已经被打得如同筛眼,而她根本就没有逃跑的任何机会,等待着她的,除了死亡还有什么呢?
看着满手的鲜血,韩婉婷的心仿佛坠到了重重冰窟之中。她浑身颤抖着蜷缩在墙后,冰冷的双手还死死地攥着那条项链,抱紧了还在不断冒着冷汗的躯体。眼泪再度弥满了她的脸庞,数度模糊了她的视线。原来,当死亡离自己这样近的时候,她会是如此害怕!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很勇敢的女孩,至少她不会畏惧死亡。可是,没想到,当她觉得自己真的就要死了的时候,会是这样的畏惧死亡,渴望生命!
子弹的呼啸声追风而来,仿佛就是死神为她而唱响的鸣奏曲死亡,她是不是就要死在这里了?她还没来得及绽放的二十一岁的生命之花真的就在这个乡野之地划上句号了么?
爸爸!妈妈!爸爸!妈妈!
在一梭梭子弹飞过的凌空声中,韩婉婷闭紧了眼睛,在心中大喊着,泪流满面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突然,她听见头顶上猛地传来“砰”地一声,紧接着就听见类似玻璃破碎的声音,原本飞舞在她头顶上的子弹声音一下子消失了,还没等她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就被一股极大的力量从地上一拉而起,飞快的拉着她朝着老宅后院处一路飞奔而去,被拉得踉踉跄跄的她很快就听见一个充满愤怒的吼声从她头顶上炸了过来:
“真他妈的蠢!蹲在这里找死啊!你要想死就死远点,不要死在我眼前,免得脏了我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九章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她甚至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她知道,尽管被劈头盖脑的挨了骂,但,这个高个子士兵是想要来救她的。他拉着她的手,飞快的头也不回的在前面跑着,穿行在满是弹坑与废墟的院子里。她看不见他的脸,不知道他是谁,唯一能够感觉的,是他与自己一样,手非常的冷,冷得没有半分热度。
她叫他,问他,想知道他是谁,想知道他们要跑向哪里,想知道他刚才究竟是怎么救了自己,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更想看到他的面容。可是,他始终不发一言,始终不曾回头,只是一个劲的拉着她往后院方向跑去。
她的手被他紧紧的拉着,被动而机械的跟随着他的脚步拼了命的朝前跑。跑着,跑着,她看着他的背影,一种无法名状的熟悉感缓缓的从心底升起。他骂她的话,很耳熟,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她在哪里听到过。可她想不起来,一点都想不起来。
可还没等他们跑到安全的地方,更没有多余的时间给她想明白一些事情,刚才消失的子弹声再度在他们身后响起,飞机的轰鸣声又一次出现在他们的头顶上。她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惊恐万分的发现,有一架飞机飞得很低很低,就朝着他们笔直追来,低得仿佛她只要伸出手去,连机舱底部都能触手可及!飞机从他们的头顶上呼啸着飞过,她几乎可以看见被子弹击穿的挡风玻璃后那名飞行员气势汹汹的面孔!
她惊声尖叫着,连忙回过头去,不敢再看,只觉得自己胸膛里的那颗心几乎就要跳出了喉咙口。可那个高个子士兵却连头也不回,仿佛什么都不怕似的,对她的尖叫声置若罔闻,拉着她越加的加快了奔跑的速度,努力的想要穿过这片太过空旷的院子。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从低飞的飞机上快速的射出了一连串的子弹,子弹激射在了他们跑过的石头上、瓦片上、柱子上,激起了一团团小小的烟尘,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击中声。韩婉婷尖叫着,脚步努力的想要跟上前面快跑的士兵,可是毕竟心情太过恐惧加之体力不支,腿一软,脚下没有踩实,被一块焦黑的木头绊倒,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高个子士兵惊觉她的摔倒,连忙回身要拉她,可天上盘旋着的飞机却不给他半点救人的机会,对着他们再度飞了回来,机身下那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们又一次发射出一连串的子弹。眼看着那些子弹就要射在了他们身上,说时迟那时快,高个子士兵飞身扑到了韩婉婷的身上,一把抱住了她的身体,带着她迅速的在地上连续的几个翻滚,一路滚到了一道矮墙根边。
子弹“塔塔塔塔”地点射在了他们滚过的地面上,又接着全部打在了那道矮墙根上,激扬起一团团烟尘。韩婉婷被高个子士兵紧紧抱着在地上翻滚,浑身都被地上的石块与瓦砾戳得疼痛难当,她埋首在他的胸前,死死地抓紧了他的衣襟,像是抓着生命中唯一一根救命稻草那样不敢放手。也许是太过紧张和害怕的缘故,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上已经多了许多道出血的小伤口,更没有看到她紧紧抱着的这个士兵身上,因为中弹而在流血。
“你这女人笨得要死,连逃跑都不会!活着干什么吃的!”
当他们滚到矮墙边上时,又是一声暴怒的呵斥声从她头顶上炸开。她连忙睁开了一直紧闭着的眼睛,终于看到了覆在自己身上,以一己之躯保护着她的、异常愤怒的高个子士兵的容貌。她一下子楞住了,太过突然的意外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原来是他!是那个每次帮他换药、包扎伤口的时候,总是低垂着眼睫不看她,喜欢沉默不语、长着一副很稀少的西洋人面孔的年轻班长!原来是他救了自己啊!可是,他为什么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救自己呢?他和自己并不熟悉啊,连三句话都说不到,甚至还有些对她充满敌意,他应该没有任何理由来为一个陌生人付出生命的代价啊!真是很奇怪的人啊!
他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狐疑与打量的目光,将一直警觉地高高抬着的头微微的略低了一下,蓝色的眼眸飞快的在她脸上一扫,鼻子里发出了一记轻蔑的哼声,不再说话,大有不屑理她的意思。两人的目光只短短的接触了一瞬间,他又飞快的将视线收了回去,定在了还在天空中低飞着仍不肯罢休的飞机上。
韩婉婷禁不住身体猛地一抖,因为这个目光,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又浮上了刚才出现过的难以言说的感觉。这种感觉很熟悉,很亲昵,甚至让她很怀念。可是,她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这种熟悉的感觉出自何处。她无法解释身体里不断涌现出的熟悉感所谓何来,只能楞楞地看着身上这具躯体的主人,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蓝色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略显粉色的肌肤、薄薄的嘴唇和那一大片颜色并不很深的布满脸颊上的褐色斑点。越看,她越觉得这样的一张脸似曾相识。越看,她越觉得心中那股熟悉的感觉更加明显。
她努力的想要压下这股奇怪的感觉,想要对他说声谢谢,真心的感谢他能够出手相救仅仅是萍水相逢的自己。但是,还没等她来得及将这些话说出口,这架敌机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和他的猎物玩一场死亡游戏,他要将他们两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要让他们在恐惧中死去。飞机一次次的飞到他们的头顶上,用极快极低的速度从他们躲避着的矮墙上方呼啸而过,然后在天空中射出连续不断的子弹,对躲藏在矮墙下的他们进行攻击。有好几次,子弹都惊险万分的擦着他们的身体飞速穿过,惊得他们出了一身的冷汗。
每当飞机朝他们射来子弹的时候,这个年轻的“洋”班长都会毫不犹豫的低下身子,将韩婉婷纤弱的身体紧紧的压在自己身下,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前,用自己的身体将她全身上下最重要的部位全都严严实实的包裹住。韩婉婷实在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做,但却无法遏制自己被他这样的举动所感动。每当他们两人的视线相交时,熟悉的感觉便会一次次的涌上心头,她觉得自己真的在哪里见过这样一双漂亮的蓝色的眼眸,她一定见过!
这道矮墙是一个死角,尽管可以暂时的躲避飞机的低空扫射,但是除非飞机飞走,否则,在那样低飞的飞机监视下,他们根本无法挪动,无法逃脱。他们如果不能找到机会离开,那么迟早这道矮墙也会被子弹打穿,他们两人早晚都要成为墙下亡魂。
韩婉婷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她看着年轻的班长,看着他仰头看着天空时沉静的面容,心中竟渐渐地不再有半分害怕与紧张。她隐隐的有种感觉,只要有他在,就一定能有办法从这里逃走的。
只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看见他的嘴角微微翘起,眼睛里放出一种坚毅狠决的目光。她知道,他应该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这时,那架飞机又一次盘旋着停在了离他们不远的上空,没有开枪,也没有朝他们飞来,只是那样的停着,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那种感觉如同猫儿冷眼看着垂死挣扎着的老鼠一般,她甚至可以看见那个飞行员的得意忘形的在机舱驾驶座上狂妄的大笑着。
紧接着响起的又是一串“哒哒哒哒”的枪声。他立刻俯下身体,覆住了她,她的双手下意识的抓紧了他的衣襟,将自己的脸深深的埋在他的胸前,她能清楚的听见他胸膛里快速的嗵嗵的心跳声。
枪声过后,是一段极短暂的暂停时间,她微微发着抖,悄悄从他身下移开,仰头看他,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她看见他的脸色猛然一凛,似乎是找到了什么好机会,几乎没能让她看清他的动作,他就已经从身后掏出了一把手枪,镇定沉稳的对准了那还在大笑着飞行员,果断的扣下了扳机。
“砰砰”两声枪响后,飞机机舱那原本已经破碎的舱面上顿时被飞行员脖子上喷出来的鲜血所溅满。突如其来的惊险一幕令她禁不住低呼出来,她连忙支起身体,仰头盯着那架如无头苍蝇一样开始乱飞的飞机看,她可以清晰的看见那个刚才还在狂妄大笑着的飞行员脸上露出的是惊恐万状又难以置信的表情。
然后,飞机立刻失去了控制,头朝下的对准了地面翻滚着机身,斜斜地栽了下来。因为飞机刚才悬停的高度很低,因此机身只翻了两翻,便在惯性作用下朝着离他们不过百多米开外的山体上撞了上去。巨大的爆炸声响起,一团火球伴随着浓烈的黑烟轰然冒起,如先前的炸弹一样,不但炸得山石与飞机零件到处四散,也让大地发出阵阵颤抖与隆隆的回声。
见到飞机爆炸,那柄高悬于他们头顶上的杀人利剑终于消失,死亡的威胁一解除,韩婉婷心头那根一直紧紧绷着的弦终于缓缓松开。高度紧张与害怕的神经一放松下来之后,她躺在凹凸不平的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浑身酸软的没有了半分力气,浑身颤抖的越发厉害,心更是在胸膛里跳得飞快,让她一阵阵的出着虚脱了的虚汗。
这时,先前身上那些被砖石瓦砾割到的伤口痛楚顿时如泄了洪的洪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