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里路云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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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里路云和月-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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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对自己真的很纵容,他的父母也对自己真的很怜爱。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在逃避与他的婚事,原本两家商定在她高中毕业后就要完婚的打算,也因为她的各种借口而一拖再拖。为此,他却并没有责怪过她,甚至在她面前没有表露出分毫的不满,甚至有时还会在亲朋们问起的时候,替她说话打圆场。
  他为自己做的这么多事情,她看在眼里,心中也不是不感动的。她很感激他,很想用什么去回报他,她可以毫无保留的给她所有她能够得到的东西。唯一无法给与的,就是她的感情。她就是无法爱他,无法欺骗自己假装去爱他。不仅仅因为她做不到,更因为她不忍心去欺骗一个如此善待自己,爱自己的好男人。也许,今生,她能够对他说三个字,不是我爱你,而是对不起。
  想到这些,她眼眶隐隐的湿润了起来。为了不让他看到自己的泪意,她微微低下了头,使劲的眨着眼睛。等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的目光清亮分明,脸上已经挂满了自信的笑容。她看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笑着说道:
  “穆然,谢谢。谢谢你的关心和这么重要的提醒,我知道现在南昌的确很危险,但是,越是危险我就越是要去。因为只有在最危急的时刻,我才能看到更真实的人性光芒,采写到更深刻、更触动人心的内容。那是我作为一名战地记者的使命,我不能因为危险就逃避,就胆怯了。战士们的阵地在那里,而我的,同样也在那里。
  放心,我会好好保护我自己,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即便说句不好听的,万一我回不来了,那也是我自己所作出的无悔的选择。穆然,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应该知道我的性格。只要决定了,就再不会反悔。所以,南昌,我一定要去。请不要再阻拦我了,好吗?”
  她目光之中的坚定让林穆然知道,无论自己再说什么,都无法劝阻她要去南昌的决心。终于,他沉思了许久,重重地长叹了一口气,走到她面前,大手握住了她的双臂,用力的握着,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一定要答应我,无论如何,下个月,都要毫发无伤的回来。我和所有的亲朋,就在上海等你。等你回来和我们重聚。”
  韩婉婷的目光笔直的望进他深邃的眼睛中去,郑重的点头,沉声回答道:
  “好,我答应你,我一定毫发无伤的回来!你们等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八章

  七月末的上海,已是酷暑难耐。柏油大马路上的沥青都被太阳晒得滋滋做响,狗儿们趴在各处的阴影下,吐着舌头一个劲的猛喘气。但是,再酷热的天气也无法与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政治高压相比。在内忧外患的这个时节,哪怕是想要获得一点点心灵上的平静,对于无数的中国人来说都是一件相当奢侈的事情。
  傍晚时分,贺伟杰带着满身的疲累回到家门口,佣人连忙将男主人迎进屋子,勤快的接过他手里的公事包。这时唐丽芬已经得到了佣人的通报,从楼上走了下来。她站在他的身后,替他脱下了西装外套,看到了他身后早已湿成一片的衬衣背面,连忙给他递上了佣人们准备好的冰镇绿豆汤,说道:
  “快点喝点绿豆汤,看你都热成什么样了。”
  贺伟杰接过碗,对着唐丽芬呵呵一笑,二话不说,仰头便将碗里的汤水喝得一干二净,喝完后咂咂嘴,笑嘻嘻的看着她道:
  “还是夫人心疼我,天底下再没有比这碗绿豆汤更好喝的东西了。”
  唐丽芬嗤得一声笑了出来,睨了他一眼,一边将手里的西装递给佣人去挂好,一边嗔道:
  “行了行了,喝碗绿豆汤也要这么油嘴滑舌。”
  贺伟杰看着妻子抛给他的美丽“白眼”,无声的咧开了嘴,笑得很开心。
  “快去洗个澡,洗完澡就准备开饭了。快去,快去。”
  唐丽芬轻拍了一下冲着她一个劲傻笑的丈夫,推着他朝着楼上的浴室走去。
  晚上,两人吃过晚饭,贺伟杰一反常态的没有直接去书房办公,而是独自坐在花园里,仰头看着满天的星星静静地抽起了烟。夏夜固然美丽,但他却无心欣赏。唐丽芬吩咐好佣人们明天要做的菜式,从客厅里出来,走上楼,本来是要回卧室,准备休息。在经过书房门口的时候,习惯性的瞥了一眼,发现房间里并没有丈夫的身影。好奇之余,她在楼上的几个房间里找了找,却一无所获。走下楼,刚想要找佣人问问,一回头,恰看见了他正一个人在花园里抽着烟。
  见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高大的广玉兰树下,似乎正在思考什么问题。也许有关生意上的事情,所以她本不想打扰他,可刚走了几步,她又回头望着那个站在夜色下颇显孤独的身影,心中一动,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
  她的脚步声惊动了站在月色下猛抽着烟的贺伟杰,他回头一看,见是妻子,连忙掐了手里的香烟,迅速掩去了刚才脸上的沉重之色,换出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故作轻松的戏谑道:
  “哈哈,原来是娘子啊,小生这厢有礼了”
  唐丽芬的眼睛很尖,尽管夜色下,灯光昏暗,将他笑嘻嘻的面目照得有些明讳不清,但她依然看出了他在转身过来的刹那,脸上写满了凝重的神色。结婚不过短短几年,但她了解他的性情,他是个很有担当的男人,从不轻易在她面前过多的显露出为难与担忧的表情。她虽很少过问,但她心底里却很清楚,他不是不信任她,只是不想她多担心一些与她自己悠闲生活没有关系的事情。
  看着他嬉皮笑脸的表情,她忽然觉得他宽厚肩膀上的重担之重,恐怕真的不是她能轻易想象的。而她,惭愧的说,在他身上,从没真正尽过一个妻子的责任。想着,她的心中不由得冒出一股柔柔的情意,一股自责:为他的体贴,为他的心意。
  夜里的温度依然带着白天阳光暴晒之后的热气,有些蒸腾,空气中还飘浮着草皮淡淡的焦草香味。她走近他的身边,与他一同站在广玉兰树下,认真的看着他,轻声说道:
  “不要再瞒我了,我知道,你有心事。不妨说出来听听啊,也许我能帮你出出主意。”
  她的话,让贺伟杰有些愣怔也有些动容。但是,很快,他就恢复了正常,腆着一张嘻嘻哈哈的笑脸,摇头说道:
  “我哪里有什么心事,你啊看错了。”
  唐丽芬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然后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轻轻的揉了揉他指腹上的老茧,低头说道:
  “一直以来,我都不是一个很称职的好妻子,很多事情,我做得很不好。但是,我并不想因此而让你一个人承担起家庭的责任。就算我的肩膀没有多少力气,可是我还是想和你一起分担压在你肩头的重量。你有心事的话,可以跟我说,不论我是不是能帮得了你,至少说出来的话,心里会舒服许多。我不想你一个人扛得太辛苦。”
  “丽芬”
  唐丽芬的这番话,如同一只温柔的手,轻柔的抚慰过贺伟杰的心头,几乎就在瞬间,令他情不自禁的激动起来,紧紧的抓住了她的双手。他低下头,抓着那双娇嫩的双手,放在唇边轻轻的吻着,口中喃喃的说道:
  “我在心里跟自己说过,从你嫁给我的那天起,你就只要开开心心的过少奶奶的日子就好,其他的什么都不用你考虑,不用你操心。我希望你快乐,只希望你快乐。”
  她无声的轻抿起了唇角,轻声说道:
  “你做到了啊,这些年,我过的是很快乐啊。但是,我也希望我的丈夫能过得快乐。因为,我们是夫妻,不是么?”
  听着她的话,贺伟杰平凡的面孔上泛起一种复杂的表情。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可最后,他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又将那即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低低的说了句“谢谢”。沉默了许久后,他伸手抚了抚她卷曲的长发,揽着她的肩头,与她一同坐在花坛的台沿上,轻叹一声,沉声道:
  “这件事情,本不应告诉你,让你徒生烦恼。”
  “到底什么事情让你这么担心?以前我从没见你这样过。是做生意不顺利么?”
  他摇摇头,握紧了她的手,低声道:
  “恐怕,今后,我们的日子要不太平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今天有个人来公司找我。”
  “什么人?”
  “汪精卫的人。”
  “汪精卫?我们素来和他们那边没有任何关系,他突然来找你干什么?”
  “他说受汪精卫之托,要让我去担任即将成立的汪政府经贸局下的商会联络人。”
  唐丽芬一听,头皮都要炸开了,几乎跳起来,一把抓了他的手追问道:
  “你怎么回答他的?你答应了?”
  贺伟杰断然摇头,态度很是坚决。唐丽芬见状,这才放心的舒了口气道:
  “那就好,那就好。这样的事情可千万不能沾上一点边,你若是应了他,恐怕今后的日子是真的不好过了。这‘汉奸’的骂名,可不是我们能够承受的了啊。”
  唐丽芬静下心来想了想,看着贺伟杰面上沉重依然的表情,不免疑惑道:
  “既然你都回绝了他,那为什么还要这样担心啊?难不成你怕他们会强迫你一定要做他们政府的官啊?”
  贺伟杰缓缓地摇头,犹豫了片刻后说道:
  “我担心的是——日本人。”
  “日本人?”
  “表面上看起来是汪政府出面要我做这个‘联络人’,可背后说不定就是日本人的意思。”
  “你是说日本人看上了你在商界的地位,想拉拢你为他们服务?”
  “恐怕不仅仅是如此。”
  “那还有什么?难道这还不够么?”
  “日本人的野心,光是这点怎么会够?也许他们看中的还有我的全部资产。”
  贺伟杰的回答,让唐丽芬不由得心中一沉。她知道,贺家名下的众多产业都是相当赚钱的,市值不菲,本就在沪上众多商贾中扎眼无比。在汪政府当然还有日本人的眼中看来,绝对是一块油水十足的大肥肉,早晚会引起他们的觊觎。她想了想,不太确定的说道:
  “可你若是不答应,他们总不见得拿枪顶着你的脑门,要你一定要做他们的联络人?那些日本人也不会嚣张到随便就来抢人家的财产吧?”
  “中国的国土他们日本人不是照样随随便便的说来就来,说抢就抢么,哪里跟我们打过招呼?更何况是我一介小生意人。所以,我担心,今天我可以回绝汪政府的人,明天我也可以回绝汪政府的人。那么次数一多以后,他们会不会恼羞成怒?然后他们会不会借着日本人的手,不让我有太平日子好过,到时候以家族生意为要挟,扼住我的脖子非逼着我和他们狼狈为奸?如果他们光是冲着我来,我不怕,可万一他们要是冲着你,冲着我的家人和朋友,我又该怎么办?”
  “你,会不会把事情想的太严重了?你在上海到底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啊,他们不敢这么威逼你的吧!”
  “有头有脸?我们的脸面在日本人的眼睛里,根本一文不值。东北王张作霖,够有头有脸的吧,可他不听日本人的话,最后还不照样死在日本人的手里。汪政府固然不一定敢轻易动我,可日本人对于他们,我不得不防,必须要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打算,也好早日未雨绸缪。”
  唐丽芬听着他的话,仔细的想了想。她知道,贺伟杰的担忧不是多余的,因为这种手段从来都是那些卑鄙小人们最喜欢采用的下流招数。她紧咬着下唇使劲的想着各种办法,脑海中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连忙建议道:
  “要不我们找婉婷帮我们吧。国民党元老林森是婉婷的干爷爷,让婉婷把你的事情告诉他,请他老人家出面跟汪精卫说说,不要找你做联络人。汪精卫虽然成了汉奸,但他对林森这个党内老前辈还是忌惮几分的。你看”
  唐丽芬的话还没全部说完,贺伟杰已经连连摇头,他摆着手当即否决了这个建议:
  “不行不行,不要说我们自己的麻烦事不应该把毫不相干的婉婷也牵扯进来,就算告诉了她也是没有用的。汪精卫已经是走到了不归路上去了,一旦成立了伪政府,就更加表示了他根本再没有了回头的可能。他现在的主子是日本人,他的政治前途全靠日本人一手托起来,怎么可能看在林森的面子上而冒险去得罪日本人呢?所以,这个办法行不通。”
  “那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见得为此而退出商界吧?”
  “真正的好办法我还想不出来,但就目前来看,我能做的就是和他们拖时间,敷衍他们,和他们打太极。”
  “这群人不会那么容易打发的。万一”
  “万一?”
  贺伟杰看着满脸担忧的唐丽芬,呵呵地低声笑了笑,低下头想了想,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看着满天的星光,坚毅而果决的说道:
  “真要有那么一天,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我所有的工厂、公司破产、倒闭,成了一个穷光蛋、声名扫地,然后被日本人抓到牢里蹲大狱去。不过,就算那样,我也绝不会做汪政府的官,当日本人的走狗,免得被我的子孙后代们被世人戳脊梁骨,骂他们的爷爷是不要脸的‘大汉奸’。”
  他顿了顿,转头看着唐丽芬,目光里流露出迥异于先前果敢刚毅的怜惜之色,歉然地笑了笑道:
  “只是,那样就要委屈你这么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跟着我一起受苦了。这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事。丽芬,说难听点,真要有那么一天的话,你要离开我,我也不会怪你。”
  唐丽芬看着他微笑着说出这样哀伤的话来,心里不知道为什么,酸得她直想掉眼泪。这种奇怪的感觉令她有些无所适从,只得虎起脸来,一跺脚,满脸怒意的瞪他道:
  “喂,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在你心里,难道就是那么贪慕虚荣,吃不了苦,受不了委屈的小人啊!你把我想得也未免太差了吧!好,既然如此,那我何必还站在这里替你担心受怕啊,索性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就当这样一个小人好了!哼!”
  说罢,她真的转身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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