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是为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吧?”
“怎么可能?这样的事情,按军法处置了也就过去了,怎么可能惊动到集团军的参谋长?别胡说了。”
“那他这么急冲冲的过来干什么?难不成是来视察咱们这群散兵游勇的军纪军容?”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他来这儿干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去?赶紧过去看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一群原本置身事外的士兵们都被这两个人的对话吊起了好奇和兴趣,纷纷一起朝着人堆拥了过去。
负责带领这支残兵部队的最高长官是一位姚姓团长,上校军衔,出身黄埔军校第六期,早年参加过国内大小的内战不知凡己,可谓沙场宿将,在军中资历颇深。虽然不是军中大名鼎鼎的人物,却也不是一般人镇得住的狠角色。
他带领的这支部队,不是蒋氏嫡系,却比嫡系部队还要硬气许多,骄傲许多。因为这支部队的前身,就是财政部长宋子文创建的税警总团。37年,从搅肉机一般的淞沪战场撤下之后,这支连番号都被打得没有了的部队经孙立人号召,一干伤兵重新集结,又征召了许多新鲜血液的加入,再次组成了近万人的队伍。
在贵州经过严格的练兵之后,这支新组建起来的队伍被归在了第三战区,顾祝同麾下所属的第二十三集团军内,投入了新的抗日战场。先后参加过武汉会战、南昌会战及期间大小不一的数十场阻击战。
只是,抗战名声鹊起的同时,这支依旧属于财政部旗下、改称为稽查总队的队伍,因为战争消耗严重减员,不得不撤下战场,集结休整,准备返回浙江军部驻地待命。
姚团长治军严格,虽然平时有着好酒、爱骂娘的不良嗜好,但却是一位极能打仗的宿将,更是一位不爱逢迎拍马的性格军人。他很为自己所带的这支部队的战绩感到骄傲,平时就是见了比他高级的长官,他都不假以任何阿谀颜色。所以,熟悉他性格的士兵们,自加入部队有印象以来,只见过他们的姚团长拍着桌子骂娘和训人的场景,却从来没有见到过他的脸上露出过任何诚惶诚恐、唯唯诺诺的表情。
当刚才赶到的三个人出现在姚团长面前时,刚开始说了几句话,姚团长的面色还平静无常,只是在林参谋长一把抓了他的胳膊,皱紧了眉头,在他耳边附耳说了几句之后,所有人都惊讶的发现,他们的姚团长脸色顿时大变,最后竟然一下子跌坐在了身后的大石头上,半天都没能站起来。见此情形,队伍里的士兵们不禁开始好奇起来,究竟林参谋长到底跟姚团长说了些什么,竟能把一个在成千上万的鬼子面前都面不改色的沙场宿将,吓成了这般模样。
匆匆赶来的三个人,年轻的军官是在军统局任职的林穆然,那个被士兵们认出来称作“林参谋长”的中年军官正是林穆然的本家堂叔林世平,第二十三集团军军长唐式遵手下的参谋长。而那位满头是汗,一脸惊惶表情的人,却是此地的“土地爷”,淳安县的县长裘一德。
战士们不知道究竟这三个人是为什么而来,大家你推我攘的挤来挤去,都想靠得近些,能听见他们几个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人多口杂,加上那几个人说话间都刻意的压低了声音,除了看到他们的表情个个又紧张又不善,都不由得猜测大约是与前方战事有关。
林穆然心神早已飞到了出了事的韩婉婷身上,没有心思再与姚团长做什么客套的寒暄,只说了几句话,便一径地朝着姚团长指点的方向去寻心上挂记的佳人。林世平与县长则留了下来,与被吓出一身冷汗的姚团长一起小声的商量起了善后事宜。
狄尔森守在睡得并不安稳的韩婉婷身边,低头看着她脸上依然有些红肿的巴掌印,和破了皮的唇角,心疼不已。他无言的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替她拢起了垂在她额前的头发,凝视着她姣好却疲累的容颜,唇边溢出了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叹。
其实,当他们的部队与这支难民队伍不期而遇后不久,他就已经很意外的发现了她的身影。这是他们在几个月前不欢而散后,他第一次见到她。能再次见到她,他的心里是很高兴的,甚至还隐隐的有些激动。只是,上次他留给她的印象并不愉快,两人完全是翻了脸的,他猜度着她也许并不想再见到他。因此,他并没有适时的出现在她面前,而是悄然的隐在队伍之中,静静地跟随在她身后,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几个月不见,她比那时所见,竟显得憔悴了许多,脸色苍白,身形消瘦,连精神都是萎靡的。他很担心她的身体状况,有好几次见她走路走得摇摇晃晃,仿佛要跌倒的样子,他都几乎有要冲上前去扶她一把的强烈冲动。尤其昨天下午,她似乎是肚子痛,双手一直按在小腹上,痛得连额上都沁出汗珠来。他躲在近旁,看她牙齿将下唇咬得发白的表情,只恨不得自己能代替她受疼痛的折磨。
入夜之后,很多人都进入了梦乡。而他却辗转反侧的始终无法入睡,脑子里想到的全部都是她白天惨白着脸,汗如雨下的痛苦模样。心里惦记着她的身体,又怕她晚上受凉,肚子会痛得越发厉害,他悄悄地起身,带了自己的衣服,想趁夜色,她睡得沉了无所察觉的时候,悄无声息的替她盖上。没曾想,他会见到那样一幕令他肝胆俱裂的暴怒画面。
一个无耻的人正压在他最心爱的人身上,做着那样卑鄙下作的事情,甚至还因为求欢不成而打了她一记重重的耳光。当那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他只记得自己的脑子“嗡”地一声响,脑海里一片空白,整个人从脚底开始,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住了他的全身。
想要杀人的念头立时而起,心底里涌出的无边怒火混杂着勾出他内心深处潜藏着的暴戾恶意,他的头脑根本没有多想,身体已经自动自发的做出了选择。他根本没有顾及到什么同袍情义,当时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谁要是敢动她一根毫毛,他就宰了谁!哪怕是天王老子,他也绝不手软。
于是,他悄悄的潜了过去,趁那个混蛋正准备要解她裤子的时候,用尽全力,抬手一枪托就砸在了那混蛋的太阳穴上,将他一击即死。当他解决了那个混蛋,转头去看她的时候,所见的画面,让他的心几乎像被什么东西给狠狠的揪在了一起似的,疼痛难当。那种痛意,比他被子弹刮去他一层头皮,差点让他瞎了一只眼睛的痛楚还要痛彻百倍,也许他永远都无法形容当时留在心里的惊惧与惊痛的感觉,但是,他这辈子都记住了害怕失去她的刻骨铭心的恐惧。
当时,她的上半身完全裸露在洁白的月光下,圆润的胸脯上已经留下了那个死鬼用力掐捏后淤紫发黑的印记,触目惊心的淤痕布满了她的整个胸部,白皙的肌肤与淤黑的斑痕,异常鲜明的对比,看得他这样一个见惯了各种伤情的战场老兵,眼瞳都禁不住狠狠一缩。她仰面躺在冰冷的地上,眼神呆滞,面无表情,若不是胸口在微微的起伏着,他甚至会以为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她的左半边脸颊因为受了一记重重的耳光而高高的隆起,秀美的容貌因此变得走了形,嘴角被打破了,鲜血流出的残迹还挂在她的下颚边,看得他的喉咙一紧,酸涩的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她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啊,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她的父母根本不舍得动她一根头发,让她受到一点的苦。她哪里受过这样的罪,会被人掌掴的连脸都肿了起来!她怎么可以受这样的罪?怎么可以!
那一刻,他的眼眶又酸又涨,眼泪就在眼眶里打着转,可他咬牙忍着,死死地不让眼泪落下,为此逼红了他的双眼。他使劲的咬着后槽牙,拼命的克制着浑身奔涌的血液,克制着想要将那个死人千刀万剐的嗜血杀意。
他飞快的脱下了身上的军装,飞扑到她的身边,将她一把从地上抱了起来,用衣服将浑身冰冷并且一直在颤抖着的她用力的包裹起来,抱在自己的怀中,不断的喊着她的名字,叫着她,直到她的眼神开始有了焦距,怔怔地看着他,然后扑进他的怀里大哭之后,他那颗高高悬着的心才终于缓缓地落了地。
她哭得那样凄厉而悲伤,惊动了所有的人,仿佛要将所经历的这样可怕的情绪彻底的发泄出来。那时,他抱着她,用力的抱紧了她,不断的亲吻着她的头发,拍着她的后背,不断的轻声的在她耳边抚慰,过了很久,她才渐渐地安静下来。她抽泣在自己的怀中睡去,可即使是睡着了,也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不愿让他离开。
所有人闻声而来,惊讶的目光中,都从遍地的狼藉,那具衣衫不整的尸体,还有她被撕扯的近乎破烂的衣服与激烈而惊惧的反应中早已明白了一切,在纷纷朝着那具尸体吐口水,踹上几脚的同时,没有人责怪他的出手,甚至有人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冲着他高高举起了大拇指。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他也知道,这辈子,他恐怕是再也放不下她了。
几乎如出一辙的遭遇,在多年后再次发生,他依然做出了和当年一模一样的选择。当年,他为了保全她的清白,不惜杀了那个无耻的日本浪人。为此,他被迫离开她,千里充军,吃尽苦头,受尽磨难,多少次徘徊在生死边缘。可是,他没有一丝后悔,只要想到她能平安快乐的活下去,他便不后悔自己的抉择。现在,他还是是为了保全她的清誉,对同样无耻的同袍痛下杀手。即使为此可能要背上“防卫过当”的罪名,但他依然不悔。
无论她是否还会像当年那样,完全不记得他对她做过所有事情,他也不会再计较什么。因为从她的哭声中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原来,真正爱一个人,关心一个人,只是希望她能快乐,平安,幸福的活着,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也会感到无比的快慰。所以,他告诉自己,即使她在醒来之后,忘记了一切,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忘记了这个痛苦可怕的记忆,甚至说忘记他的存在,他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气愤。
如果她把自己当成一个陌生人,那么他会试着用平静的心,微笑着把自己看做就是一个过路人,从此之后,不再出现在她的面前,不再让她有想起曾有可怕回忆的可能。他会站在离她远远的地方,默默地看着她,在心底里祝福她能得到心灵的平静与幸福的生活。
如果那是她想要的,那么,他就会那样做。绝不食言。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二章
韩婉婷睡得并不安稳,时醒时睡,很容易惊醒。即使好不容易静静地睡沉不久,又会有迷雾一样的梦境缠绕侵袭她。如电影放映时忽明忽暗的光影感觉一样,她的梦境里,那些黑白颜色的记忆片段,断断续续的出现在她的眼前,前尘往事,无一不在串联起她空白多年的记忆。
睡梦中,她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记起了他们的名字,记得他们的经历,记得她和他们相识的经过,记得她和他们吵架,记得他那时总是桀骜不逊的表情,记得他背她回家,记得他爱对她冷嘲热讽,记得他抱着她去了余婆婆家里上药,记得他骑脚踏车送她回家,记得他夺走了她的初吻,还记得她因为撞到了头昏过去前的那一刹那,他红着眼睛,睚眦尽裂的飞扑过来,紧紧抱着她喊着她的名字
太过铭心的回忆,还有那声饱含着惊怒与担忧的叫声让她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她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块背风、铺着衣裳的草地上,身上还披着一件军装,头下枕着的是一个行军背囊。而他,穿着单衣就在自己身边坐着,背靠着一块石头上,仿佛是睡着了一样。
她想要支起身体,刚动了动,却发现浑身僵硬,又酸又痛。她忍不住低低地呻吟了一声,立刻惊醒了本就没有睡着的狄尔森。他扭头一看,见她半支着身体僵在一旁,动弹不得,连忙过去将她扶着靠在了石头上,低声问道:
“还好么?”
她看着他,看着这张才几个月不见,脸上又多了几道可怕伤口的面孔,看着那双熟悉的,如同海水一样湛蓝的眼眸,尚未开口,就禁不住热泪盈眶起来。她在心里不断的责问着自己,恨着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将他遗忘了那么多年?一个为了救她,不惜以命相搏的男人,她如何可以将他遗忘?她怎么可以做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怎么可以将一个在她生命中如此重要,如此喜欢的人彻彻底底的忘记了那么多年?!
她记得,当时,她苏醒过来之后,发现已经身在家中,见到的只有她的父母,还有疼爱她的几位堂姑妈、堂姑父与堂伯父。她记得他们的脸色都很难看,母亲与姑妈们围坐在她身边,不时的用手帕在拭着眼泪,而堂姑父与堂伯父脸色铁青的与向来不睦的父亲低语了几句之后,便匆匆离开。
她当时昏昏沉沉的睡在床上,意识尚未恢复,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对她多年来从未见到过的这次家族大聚会隐隐的在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可等她恢复健康之后,再没有人向她提起过什么,连她为什么会突然大病一场都只是一语带过。
从那以后,她的记忆就好象被人平白的抹去了一大段似的,完全不知道自己还曾经有过那样可怕的遇袭经历,更是在周围人的刻意隐瞒下,彻底的忘记了那个一直被她暗暗喜欢着的、救了她的少年。
她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只是在多年后再见到他时,他已经是一名久经战场的老兵,而当年总是跟随在他身后的“四大护法”,就只剩下了黑皮和阿根。为什么阿龙和四毛没有和他们的老大在一起,还有其他那些跟着他混生活的男孩子们又都去了哪里?为什么他和黑皮、阿根会想到要参军?
许多许多的疑问在她心中,她想要问他,想要知道他在后来的那么多年里过的怎样?是怎么过来的?更想知道他有没有恨过自己,有没有恨过她的不告而别神奇的命运让他们在分别了整整七年之后又再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