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狠狠地撕开了一个大口,千刀万剐似的痛楚从心尖顺着那道口子泊泊地流出,一股好似从地狱而来的森森寒意将他整个人层层的包裹了起来。他想要冲着那对还在肆意亲吻着的男女大吼,他想要冲上前去将他们拉开,然后将那个该死的男人狠狠地揍上一顿,揍得他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不,他恨不得能亲手杀了那个男人,对,杀了他,只有这样才能一解他心头之恨。
可是,他的身体仿佛被妖术给死死定在了原地。他的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脚步沉重的迈不开步伐,甚至连他想要闭上眼睛,再也不去看眼前这幕撕扯他心肺的画面都没有办法。他只能怔怔的,心在滴血的,刺目无比的看着他爱了许多年的少女,双手紧紧地攀在那个男人的胸前,无比沉醉的与他耳鬓厮磨,接吻缠绵。
她的脸上晕满了绯红色,她的唇边挂着娇羞的笑容,她看他的眼神与表情写满了柔柔的情意。在他们相识的近二十年时间里,她从来没有对自己有过这样的神情,从来没有对自己这样的温柔,从来没有。
林穆然的心,在此刻已是万念俱灰。过去十多年来的精心守护,到头来,仿佛只是让他做了一场美丽而虚幻的梦,他得不到她,身体和心,他都得不到!
心头骤然而起的滔天妒意与深入骨髓的心痛,让他禁不住将牙齿咬得咯咯发颤,他的双手死死的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里,几乎将手心抠出血来。他不明白,更不甘心,为什么她会不爱自己,会看不到他一腔满满的情意;为什么她会投进那个男人的怀抱,那个什么都没有,身份低下的男人怀里;为什么她会对那个男人露出这样深刻的情意?难道仅仅是因为昨天晚上是他将她从虎口之中救出?
“穆然,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找到婉婷没有?”
身后传来了堂叔林世平的声音,瞬间将林穆然早已远去的神志拉了回来,同时也惊动了不远处那对如交颈鸳鸯似紧紧拥抱着的男女。韩婉婷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连忙扭过头去,就见林穆然和他的堂叔林世平正一起朝她这里走来。
见到这两个人的突然出现,她颇为惊讶,但想了想,似乎又不怎么意外。不过,她回过头去,想要对狄尔森说些什么,却已见他已经从自己身边飞快的站了起来,身体站得笔直,满脸正色,仿佛是要等待阅兵的战士。
林世平见到韩婉婷时,见她满脸通红,嘴唇微胀,还有些气喘,以为她身体不适,体热发虚。林家与韩家是世交,韩婉婷是他们几个做叔伯的看着长大的孩子,林世平本人膝下无女,从小就非常疼爱她,几乎当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加之林韩两家早就定下了娃娃亲,因此,韩婉婷等于就是他将来的侄儿媳妇。这如同亲上加亲的关系无疑让他更加心疼韩婉婷,于是不由得上前蹲下身体,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急道:
“婷儿,你这是怎么了?脸为什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这荒郊野外的,连个像样的休息的地方都没有,你昨天受了那么大的惊,需要好好的将养将养压压惊。可是,你怎么能睡在这么凉的地上啊,万一真要受凉了生病,你说要让你林叔叔怎么跟你爸爸交代啊!”
韩婉婷有些羞涩的低呼一声,捧着自己果真发烫的脸颊,眼神不由得飘向站在她身边,身形笔直的像棵松似的男人,心里溢满着柔柔的情意,禁不住微笑着安慰林世平道:
“林叔叔,我已经没事了,您放心好了。我没有那样娇弱的,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还要麻烦您亲自跑来,倒是让我要过意不去了。”
“你这丫头,说的是什么见外话!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能不亲自来一趟吗?还好好的呢!你看你这样子,能叫好么?听到穆然带来的消息的时候,我身上的三魂七魄差点都不见了。你这个孩子啊,怎么这么不听话!
穆然劝你不要来这里,你偏要来,家里亲戚朋友的都劝你不要做战地记者,你偏要做。看看,差点闯下大祸吧!幸亏是这个班长救了你,要是再晚些,后果不堪设想!我一想到那个,来的路上,我坐在车里,后怕啊,背后冷汗直冒。你说你这个小丫头,是不是想把你林叔叔的老命给吓掉啊?!”
林世平故作怒意的瞪着韩婉婷,满脸的关切与责备之色。韩婉婷伸手抱住了林世平的胳膊,小女儿似的撒起娇来,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又柔又嗲的赔笑道:
“林叔叔,不要生气嘛,我哪里敢吓掉您的命啊!您的命可是很珍贵的哦!要知道,咱们国家里还有那么多的小鬼子要等着唐叔叔指挥千军万马去收了他们的命呢,要是没有您在一旁出谋划策,指点迷津,唐伯伯打起仗来都不会那么顺手啦,怎么可能很快就把小鬼子赶出中国去呢?所以啊,我可不敢没事吓林叔叔您啊,我还指望着您和唐伯伯双剑合璧,好多杀小鬼子,早点将他们赶出中国呢!”
“小丫头,嘴巴这么甜啊!我看你啊就是凭着一张巧嘴,把人哄得心花怒放的,难怪没人能劝得了你,看来都是被你给说服了啊!行了,行了,快别再坐在这冰凉的地上了,山里冷,小心真受了凉,病了就不好了。”
林世平说着,又将视线转移到了站在韩婉婷身边,身形挺拔笔直的年轻士兵面前。他看了看这个相貌出色又魁梧高大的年轻人,不由得点点头,脸上露出赞许之色。他站起身,走了过去,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和颜悦色的说道:
“年轻人,处惊不变,见义勇为,嗯,很好,很好,将来一定大有前途。”
一直沉默着的狄尔森认真的向着这位高级军官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脸上非但没有任何得意之色,反而更加的严肃,他一板一眼的回答道:
“这是我应该做的。”
林世平见状,满意的点点头,笑眯眯的说道:
“嗯,好,好,不骄不躁,不错,不错。要保持下去啊。”
这时,在旁边笑而不语看着他们对话的韩婉婷,冷不丁插了一句嘴道:
“林叔叔,他救了我,难道你说一两句谢谢的话就算了啊?是不是该给他一点奖励啊?比如,升他一个什么官做做啊?”
林世平闻言,回头小小的瞪了她一眼,正色道:
“小丫头又胡说八道了。这军队里的职位是能随便说给就给的么?若真是这样,军队还不乱套了!军队里是讲赏罚分明的,立了什么样的功,才能受什么样的赏。他救了你,自然会有他的赏受,你啊,就不用操这份闲心了!”
林世平说罢,韩婉婷吐了吐舌头俏皮的扭头望向狄尔森,见他正朝自己投来不悦的视线,微微皱着眉头,仿佛是在怪她不该乱说话的意思。她呵呵抿嘴一笑,不以为意,转着眼珠,像小狐狸似的笑望着他。那样娇俏顽皮的笑容,让他心头刚刚掠过的不悦顿时烟消云散,看得狄尔森的心不由得猛跳,忙不迭的将视线定在了林世平的身上。
这时,林世平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一直没有说话的林穆然,对着韩婉婷转身说道:
“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剩下的善后处理这里的姚团长和裘县长会负责,你不用担心。时间不早了,等会我就和穆然一起送你回上海,车子就在外面等着呢。回到家,穆然会好好照顾你的,你要乖乖的休息,一定要把身体养好。再不能这么胡乱的到处跑了。听见没?”
“我哪里是胡乱跑了?我这是为工作嘛!战地记者不就是要跟着战线到处跑的嘛,不在第一线的记者,又怎么算得上是个称职合格的好记者嘛!”
韩婉婷小声的嘟囔着,望向狄尔森的目光里充满了不舍。她有些不太情愿的嘀咕着,被走在前面的林世平听见了,他板下脸,看着韩婉婷正色道:
“婷儿,今后再不许上前线,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了!做什么战地记者,那些事情不是你一个堂堂大小姐该做的事情!回到上海后,你就给我乖乖的呆着,哪里都不许去。你若是再跑去阵地上搞什么采访、拍照之类的事情,当心我找你堂姑夫去告状,让他好好的找人把你给看管起来,免得将来万一出什么事情,他就是赔一个军给我,都赔不出一个这么好的侄儿媳妇来!”
“林叔叔,说什么呀!什么侄儿媳妇的,和我做战地记者是浑身不搭界的事情,怎么又扯到一起去了!真是的嘛!”
韩婉婷平素最怕也是最头疼亲朋好友们说起她和林穆然的婚事,那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也不知道该如何向所有人摊牌解释的事情。她颇为着急的一跺脚,有些不耐的对着林世平抱怨起来。可她的抱怨听在林世平的耳朵里,无疑变成了一个小女孩脸皮薄害羞的撒娇,因此他哈哈一笑,继续道:
“怎么不搭界啊?你可是我们林家早就给穆然内定好的媳妇,很快就要成亲的。你若是在战场上出个什么事情,你堂姑夫要怎么赔我们林家,要怎么赔我家穆然一个这么本事的媳妇来啊?你说是不是啊?”
说着,他将身旁沉默了许久都没有发声的林穆然拉到了自己身边,将他轻轻地朝韩婉婷身边一推,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这对金童玉女似般配的孩子,心满意足的点着头,调侃道:
“你这是怎么了?像个闷葫芦似的。见到婷儿就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刚才在来的路上,你不是担心她担心的要命,总是催司机快开快开,还说说有许多话要对她说的吗?怎么现在见到了,反而这么安静了?都是未婚夫妻的,难道还害羞不成?”
林穆然被堂叔有意的往前一推,不轻不重的撞在了韩婉婷的身上。他的身体刚一碰到她,就见她下意识的往后一缩,将她的手肘顶在了他们之间,无形中将他与她的身体隔出了一道如同楚河汉界一般清晰的界限。就在那一刻,他的心更是如同沉入了冰窟,冷得他的身上没有了半点暖意。她把他当成了外人,一个连碰都不愿碰的外人!
狄尔森默然的站在他们三人的身后,将腰杆挺得笔直笔直。林世平的话,他听见了,而且字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同时,他的心情,不由得变得复杂而严峻起来。原来,他的婉婷与这个佩着少校军衔的英俊男人,早已定下了婚约。原来,这个家世背景不容小觑的男人是自己要竞争的对手。原来,在很久以前,这个叫林穆然的男人和婉婷就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他们是最般配的命当户对,他们在一起,将是所有人都会觉得完美的一对。
与他相比,自己简直卑微的如同草芥!
狄尔森的目光无比严肃的聚集在林穆然的身上,他看着林穆然,目光里有着深重的戒备与质询。尽管他从很早开始就知道婉婷的身边一定会有无数的追求者,也知道她身边的男人个个都是非富即贵,他们每一个人都比他更有资格与希望与她在一起,但是,林穆然的出现无疑更是敲响了他心头早就悬挂着的警钟。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要与命运做一番斗争,他不愿就这样因为世俗的压力与目光,轻易的放弃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向命运低头。无论如何,他都要争一争,为自己这份深长的爱,为守住心中难得的这点温暖,也为抓住这束能照耀他黑暗生命的耀眼阳光。
也许,就从现在开始,林穆然,将是他奋起直追的目标。他要出人头地,他要超过林穆然,他一定要成为站在婉婷身边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四章
韩婉婷回到上海后不久,天气就开始转凉,秋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人间。中秋佳节的晚上,在贾尔爱业路上的爱庐里,团圆宴上,她见到了她的亲友们。多年未见,即便她早就有心理准备,可真的与他们见面的时刻,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祖父说的对啊,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情,这种关系是无论沧海桑田都无法改变的。
饭桌上坐着的没有外人,全是她的骨肉至亲,全是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她的堂叔伯、堂姑妈、她的堂兄弟姐妹们,甚至还有许多看着她成长的老佣人们。她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熟悉的脸,看着他们无不对自己温和亲善的笑着,她不由得觉得,无论多年前,他们与父亲之间有着什么样的不睦,在此刻,仿佛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他们是亲人,因为他们血脉相连。
晚饭后,韩婉婷与她的堂姐孔令仪一起来到了花园里,两人并肩走在夜凉如水的月光下,来到水池边,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她们互望了一眼,孔令仪首先轻轻拉起了韩婉婷的手,颇为感慨的叹道:
“时间过得真快啊,婉婷,你看,一晃,我们竟也有这么多年没有再见面了。”
韩婉婷深吸了一口气,仰头看了看天上高挂着的圆圆的明月,点点头,回答道:
“是啊,最后一次见到你,也是在这里,那时我还在念中学。没想到多年之后,还是在这里,我们又见面了。可是,我们都变了许多。”
“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人总是要变的,不是吗?”
韩婉婷侧着头笑眯眯的看着堂姐,打趣道:
“我变成什么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的好姐姐结了婚之后可是变得越来越漂亮了。难道这女人一结婚,都会变漂亮不成?看来是我那堂姐夫对姐姐极好,这才把你变得这样滋润啊!”
孔令仪脸上顿时浮起了一抹悻悻然的笑意,她低声笑着捏了捏韩婉婷的鼻子,嗔骂道:
“你的嘴巴啊,是越来越坏了。”
“我说的是实话啊,姐姐,看你日子过得开心,我也替你高兴。”
“别光顾着替我开心,你自己的事情也该关心关心了啊!你也不小了,请问韩大小姐,尊驾准备什么时候当漂亮的新娘子啊?我可是等着喝你的喜酒等得脖子都要长了呢!”
一说起这个事情,韩婉婷的头立刻一个变成两个大,脸上顿时露出为难与头痛的表情,言语之间也颇为踌躇。孔令仪见了,好奇道:
“咦?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说起和穆然的婚事,你会是这么个烦恼的表情。怎么,你们吵架了?他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不是吵架,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