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芬,我爱着的人其实一直都是他,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也许从很早很早以前,从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他了。我要和他在一起,我,很想很想和他在一起。真的,很想很想。”
“婉婷”
唐丽芬轻轻地叹了口气,看着面容上泛着温情光芒却又坚定无比的韩婉婷,一时之间竟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话来,许多的问题也不知道从何问起,心中反倒百转千回的想着一句人们常说的俗话:苍天弄人,情债难偿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七章
杭州城郊外的留下镇,是个风景秀丽、有着千年历史的水乡小镇。镇子的西面,山脉连绵,青山绿水,看着便是一派江南的雅致风景,让人无不赏心悦目,心旷神怡。就在这样的青山绿水间,常驻着第二十三集团军的军部。那支由姚团长带领,奉命从前线撤下来的残部,就停驻在这里进行休整。
一支队伍的元气,就好象人的身体一样。一旦重要的身体部位受到损伤,今后恢复起来就格外的缓慢,而且原本好好的底气也由此受损,再要恢复的如以前一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个人伤筋动骨都要百天才能缓过劲来,更不要说一支曾经勇猛如虎的部队,元气恢复该需要多久才能重装上阵了。
因此,这支千余人的残部就这样在这片山水俱佳的江南之地静静地驻扎了下来,开始了“肌体复原”这样缓慢的休整进程。
平心而论,大多数经历过一场场恶战而活下来的老兵们,心性与意志之坚强,脾气的古怪与粗暴,可能会超乎常人的想象,由此不免要被人看做是冷酷无情的怪人。他们脸上出现最多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若是他们的脸上再多道又长又粗的伤疤的话,说不定还会吓到小孩子和娇滴滴的女士们。
但,这些表象并不代表他们的心就真的是冷酷的,相反,他们身体里流淌着的鲜血,还有那颗跳动着的心脏,是滚烫火热的,他们的心中涌动着的,是人与人之间最真挚、最质朴的情感。对同袍,对朋友,对亲人,乃至对爱人,那种情感,他们从不轻易表露,隐藏之深,常人几乎很难得窥真相。不是他们要刻意的掩饰与隐藏自己的心情,只是,常年徘徊在生死边缘,与死神为伍,他们必须学会控制自己的情感。
试想一下,在枪林弹雨的战斗中,天天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战友突然间在你身边变成一团血肉模糊的碎肉,或者一具散发着焦臭味的焦尸,又或者他们的尸体碎块、温热的鲜血就迸落在你的身体上,溅射到你的脸上,那一刻,在失去亲密战友,内心被激起巨大的仇恨与痛苦的同时,如果没有一颗足够冷酷的心,足够坚强的意志,有多少人能够承受的住这样大的精神刺激?
因此,驻扎在留下镇上的这些残兵剩勇们,在终于过上了盼了很久的平静日子之时,很多人却好象还没有从前线阵地的枪炮声中缓过劲来,每天都会被梦魇所惊醒,每天都会在大喊着战友名字的睡梦中醒来。
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会仿佛情绪失控似的大哭或大笑,争吵或斗殴,又或者是默然的枯坐与沉沉地发呆。他们头脑里那根绷了太久太久的神经在突然松懈下来的时候,几乎没有多少人能够很快的适应这种环境的剧变,身体的一切机能和心态都在发生着艰难的转变。
驻地的长官们也不是没有发现到手下官兵们的心理问题,在杀一儆百的严惩了几起官兵斗殴的情况之后,考虑到如果再没有有效合理的措施来疏解这种郁积的情绪,长此以往,完全可能会造成兵乱的大问题。因此,为了有效的抚慰军心,平复官兵们的心理问题,驻地军部开始允许官兵们与外界联系,批准家属前来探亲。
消息一出,军营振动,人人拍手称快。很快,一封封早就不知道在内心中酝酿了多少遍的家信,就在官兵们的手中写就,从这片美丽的青山绿水间飞向了全国各地。没过多久,江浙籍的官兵们以欢天喜地的心态,在军营里迎来了第一批前来探亲的家属。
“班长,班长!”
一个小战士操着苏北口音,大呼小叫的从门外一路跑着冲进了营房,咽着口水,一只手指着外面,上气不接下气的叫着他的班长。他的班长狄尔森此刻正低着头,坐在床边,替连里几个不识字的战士写着家书。几个正满腔热情在口述家信的战士见跑来的小战士打断了他们的思路,纷纷起哄似的闹了起来,一个个的作势而起要踢他屁股,把他赶出屋去。
小战士很机灵,虽然跑得够戗,但一番闪转腾挪的,又转回到班长的身边。他兴奋的冲着班长大叫,脸上、眼睛里写满了惊喜与激动:
“班长,班长,你的家属来啦!就在咱们军部门口呢!好多人都围在那里看哪!你快去吧,快去吧,信回来再写也成啊!”
“家属?”
狄尔森闻言,脸上并没有出现战士们意料之中会有的喜悦之色,反而见他将一双浓眉紧紧地皱了起来,显出很不悦似的表情。狄尔森皱着眉头暗自思忱,他没有家人,也没有写信给任何人,那么,这个从天而降的“家属”从何而来呢?难道,难道会是她?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荒诞的念头跑出来?!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海中转瞬而逝,随即立刻被他自己给推翻了。他自嘲似的笑了笑,摇着头,不置可否的重新又低下头,继续为战士们写信。他无动于衷的反应,让小战士急了,以为班长不相信他说的话,连忙又添油加醋一番的补充道:
“真的,真的,班长,你快去看看吧,那么漂亮的一个大美女就站在军营门口,大家都跑去看了,快把军部的大门给挤破了呢!班长,你的家属长的真好看,是我们见过的最好看的女人啦!原来,大城市里的女人是这么好看的呀,像画片上走下来的仙女似的!班长,你福气真好呢!”
大城市里来的漂亮女人?难道,真的是她?她真的来了?
他的心头不由得涌出一阵阵潮涌一般的狂喜,一把攥住了小战士的胳膊,极力掩饰着心潮澎湃的情绪与难以置信的激动。他的双眼死死的盯着小战士,用微微发颤的声调问道:
“她说她是我的家属?她是亲口这么说的?你确定她要找的人,真的是我?”
“哎呦,哎呦,班长,班长,轻点,轻点,我的胳膊,胳膊”
小战士的胳膊被他捏得呲牙咧嘴,痛得直叫。他连忙松了手,焦急的追问着,小战士抚着胳膊,一边呲牙,一边抽着冷气,言之凿凿的用一口乡音大声的回答道:
“我确定啊,班长,她在大门口亲口跟站岗的人说,她是你的家属,从上海来的,姓韩”
小战士的话还没说完,就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阵风呼啦啦的从面前吹过,等他再定睛一看的时候,狄班长的人影早就跑出去很远了。他有些愣怔的挠着头,看着班长越跑越快的背影,不由得啧啧赞道:
“我的乖乖,班长怎么跑的那么快啊!跟一阵风似的”
“啪”的一声,小战士的肩膀上被几个站在他身后正挤眉弄眼的老兵重重地拍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就听其中一个老兵操着一口河南腔,哈哈的大笑着说道:
“木头,你个生瓜蛋子懂个啥?媳妇都来了,能跑的不快嘛!保不准班长的心里想媳妇想的早就抓心挠肺的啦!”
“难怪班长在咱们面前从来没提过他媳妇,我一直以为他是光棍呢!原来是怕人家知道他有个漂亮媳妇,特意的藏着掖着的哪!”
“为啥班长不想让人家知道他有个漂亮媳妇啊,那不是能给自己挣面子的好事嘛!”
“哈哈哈,傻小子,等你将来娶了漂亮媳妇,就知道咱班长的心情啦!”
“走走,别楞着啦,咱们也一起去瞧瞧热闹吧,看看班长媳妇到底长得啥天仙模样!”
小战士听着老兵们用南腔北调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还愣头愣脑的没从他们话里回过味来,就被嘻嘻哈哈的老兵们连推带搡地拽着朝军营大门而去了。
狄尔森飞快的跑到军营大门口前不远处,脚步忽然的停了下来。前方的大门口处,黑压压的围着不少人,有些人掂着脚,伸长着脖子,还又蹦又跳的往人堆里扎,那阵势简直比赶集还热闹。他知道,她就在那里,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在等着他。
心跳得越发快了,几乎要从自己的喉咙里跳出来。他握紧了双拳,眼睛紧紧地盯着前面的人群,一步一步的朝着那里走去。人说“近乡情怯”,而今,他的心情也是如那般似的忐忑与紧张。这样的一幕,是他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她来找他,离他这样的近,近得伸手可触。他何尝不想要飞快的跑过去,将她紧紧地拥入自己的怀抱,再一次亲吻她柔软的双唇,柔柔地眉眼,还有乌黑的秀发,再一次感受她身上那温暖的味道。
可他也怕,怕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怕自己见到的只是一个幻影,怕这将是与她的最后一次相见。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一步步的朝前走着,离她越来越近,也离最终的结果越来越近。战士们起哄嬉闹的声音已经近在耳边,隐约中,他甚至已经依稀听见了她轻灵的笑声,还有她那口从来没变过的软绵绵的带着上海味道的国语乡音。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笑声与声音,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多少次,在梦里,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在生命垂危的昏迷时刻,他的耳边,脑海里,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她的面容,想起她的笑声,想起她柔柔地对自己说话的样子。那时,他会在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只有活下去,只有不死,才能再见到这个人,见到她的笑容,听见她对自己说话。
为了这样一个并不算奢侈的愿望,他拼尽了性命要活,想尽了办法不死。她,成了他在战场上活下去的唯一目标。哪怕那时他的心里怨着她,恨着她,可终究,他还是不死心。他不愿意就这样放弃了心里最后那一点点的骐骥,不愿意将生命中这点最后的温暖舍去。哪怕明知是流萤扑火而去,他也不愿意。
“狄班长来啦!狄班长来啦!狄班长来看媳妇啦!”
有人见到了他,兴奋的大声喊了一嗓子,人群中顿时冒出一阵善意的轰天大笑。原本挤得水泄不通的人们全都“唰”的一声回过了头,笑呵呵的看着他,人群中自动的给他让出了一条不宽的过道。那条过道的两头连接着他和她,好似天上的银河。“银河”两边挤满了热情而兴奋的战士们,他们的脸上挂满了笑容,起哄的,凑热闹的,高兴的,羡慕的,还有眼馋的,各种各样的目光全都投射在他的身上,好象他是一个出战赢敌的凯旋将军。
他在那条“银河”的一头站住了脚步,怔怔地看着并不漫长的“银河”那头,那个笑颜如花,在深秋午后的阳光下,倩然伫立的女人。她就静静的站在那里,脚边放着行李箱,穿着白底素花的旗袍,梳着马尾辫,带着灿烂的笑容看着他,一如为了爱情从家里私奔而来的小女儿。明明已经过了很多年,可她好象一点都没有变,仿佛还是很多年前,他在上海那条小弄堂里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清纯模样。
血液在身体里沸腾着,心脏在胸膛里擂鼓着,眼眶禁不住湿润起来,喉间哽咽了,向来冷硬而坚强的心,刹那间柔软的几乎化成一滩水。他多想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她一把抱入怀中,可他的脚下象被魔法给钉住了身似的,半步都无法挪动,只能楞楞地听着战士们在他眼前、在他耳边鼓噪着,然后楞楞地看着她提着行李箱一步步的走到他的面前,站定,听见她对自己用她想了很多日子的软软的声音,轻声说道:
“尔森,我来了,我要和你在一起”
看着她那样笑着的娇好面庞,两行热泪夺眶而出,缓缓地从他脸上潸然落下,惊了众人的眼,灼痛了他的皮肤,也火热了他的心。他再也忍不住胸膛里那团几欲喷薄而出的情意,将她一把搂进自己的怀中,在一片起哄喝彩声中,他抱紧了她,将头埋在她的肩头,喃喃的在她耳边低语道:
“婉婷,婉婷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八章
在离军队营房不远的小镇一隅,有一片隐在山间的居民区,这里的房子大多都是明清时期遗留下来的老建筑,看起来外观都长得大同小异,清一色的都是高墙小院门的风格,且交通相错,羊肠小道蜿蜒回转,若是一般的外乡人来到这里,没有熟人带路,总是会被绕得七荤八素,没了方向,常常会过而不知此地有民宅。
因这片地方坐落的位置并不在小镇的中心,且离山很近,离市井集镇偏远,所以并不十分繁华。居住在此地的人,来往相交的俱是相识的附近居民,加之民风淳朴,山清水静,安宁悠远,人们大多过的还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宁静生活,仿佛外界滔天的战火世界完全与他们无关,俨然是一派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深处的静溢景象。
在整个天下已经深陷在战火的泥沼中而无力脱身的时刻,这样一个安山静水的地方,足以让从战火纷飞、血肉四溅的战场上走出来的人们,恬静地寻找心灵上的温暖;也足以让四处寻找一方可以安放书桌精心读书之地的人们,在这里觅到那一隅最后的宁静。同样,也让韩婉婷在这里找到了她自己的人生归处。
在狄尔森为韩婉婷临时寻到的暂时落脚的一处小屋,韩婉婷放下皮箱,有些好奇而新鲜的打量着这处看起来虽然简陋,但却很干净整洁的小屋。小屋里的陈设很简单,就是一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具,连一样多余的东西都没有。
狄尔森的视线仿佛被牢牢的粘在了韩婉婷的身上,自从她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的视线就再难从她身上挪开。他在细细的看她,仔细的打量她,心中早已将她默默的看了千百遍。相比于一个月前在淳安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脸上的伤口也都恢复的极好,一点都看不出曾经受过伤,脸色红润而富有光泽。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