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闷的心情对着话。枯坐良久之后,他站了起来,迈步走到窗边,摩挲着左手上的戒指,低低的舒了口气,在心中默默的念着:
“臭丫头,从小就不让人省心,自从认识你,我就没过上一天安心的日子上辈子,我一定欠了你许多许多”
在狄尔森难耐的相思之中,时间已经走到了民国三十二年的一月。驻印军的将士们,刚在异国他乡度过了一月一日的元旦佳节,第二天,一月二日,便又迎来了英属殖民地印度的一个隆重的节日——达尔巴日。这一天,是英国政府在印度颁受勋奖的日子。
这样一个曾经与中国人毫无关系的节日,在民国三十二年的这一天,却有了与以往不同的特殊意义。因为,今年的达尔巴日,在印度接受英皇代表授勋的,不是别人,正是去年在仁安羌大捷中救出英美士兵及众多随行记者与传教士七千余人的新三十八师师长孙立人。
上午十时许,授勋典礼在离蓝伽训练营地不远的蓝溪柔拉学校达尔巴厅正式举行。代表英皇前来授勋的是蓝伽所在地比哈尔省的省督,被邀请前来参加授勋仪式的俱是中英美三方军队中的高级将领,而军衔只在中尉的狄尔森却非常意外的被孙立人选为随行陪同人员,进入了这样一个庄严隆重的授勋殿堂,得以亲眼目睹这样一个足矣令中国人自豪的仪式。
省督穿着黄色的大礼服,袖上、肩上还有胸前都配饰着许多象征着荣誉的勋章,他站在悬挂着英皇大像的主席台上,面带微笑的看着站在台下的孙立人,手中已经握着等一会就要宣读的勋章颂词。按照仪式的进程,军事秘书走到了台前,向省督微一鞠躬,并开始了致辞,用平和且恭敬的语调高声说道:
“有请孙立人将军。”
孙立人立刻前进一步,走到了距离主席台一步的地方,与省督对面而立。省督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致意,随即展开了手中的颂词,用英语大声的朗读起来:
“奉大英皇帝陛下命令,今天本人代表陛下,将‘英帝国司令’勋章授予孙立人将军阁下,以纪念阁下去年在缅甸手创的惊人功绩,并对阁下这种英勇的行为表示崇高的致敬!”
省督一口气宣读完了勋章颂词,脸上立刻浮起微笑,亲手替孙立人佩带了勋章,并与他极为亲切热烈的握手。孙立人的脸上一直谦恭的保持着低调的微笑,在与省督握手时,也没有显得特别的兴奋,淡淡的笑着,轻声的与省督说着感谢的话语。当他走下主席台,众多受邀来参加典礼的高级将领们也纷纷走上前,笑着向他表示祝贺,热情的与他握手交谈。
狄尔森端正的站在中方将领副官们应该站立的位置上,看着自己最崇敬的师长得体大方的在接受着英美将领们的祝贺。这样崇高的荣誉,是属于师长的,也是属于全体中国军人的。师长让数以千万的中国将士们终于有了让大鼻子们刮目相看的机会,也是师长让那些眼高于顶,看不起中国士兵们的傲慢的英国人、美国人们知道,中国士兵不是废物、脓包,不是胆小鬼,而是一群与他们一样优秀卓越的战士!
师长是中国军人的代表,也是中国军人的骄傲,更是他学习的榜样。狄尔森静静的看着师长,看着他不卑不亢的和英国的省督说话,看着他与傲慢的英国将军握手,又看着他与美国将军谈笑风生,他的心中已经埋下了一个深远的理想:
战场,就是他与命运搏斗的竞技场。他一定要在这片战场上出人头地!将来,他一定要获得和师长一样荣耀的功绩,然后带着令世人瞩目的成就,站在婉婷的身边。他会用最实际的成就告诉天下人,所有曾经轻视过他,不看好他们这段感情的人们,婉婷没有选错人,他是值得她倾情托付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八章
授勋仪式后,省督代表英皇,设下了丰盛的宴会,一众参加仪式的中美英印等四国的嘉宾均带着愉快的心情参加了宴会。席间,俱是一派众人谈笑风生,其乐融融的画面。曾经一个个眼高于顶的大鼻子们的脸上难得的挂着真诚的笑容,一度总流露在他们眉宇间的鄙夷之色已经被由衷的敬佩所取代。
人们都在微笑着说话,心平气和的举杯共敬,乍一走进宴会场所,每个人都会感到一种时空的错乱,仿佛此时此刻,全世界已经一团和气,没有战争,没有杀戮,也没有强国与弱国之间的歧视,有的只是人与人之间最质朴的平和与友情。
这样隆重的场面,对很多在国内参加惯了大型宴会的中方高级将领们来说早已是驾轻就熟,不过对狄尔森来说,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他手里端着一杯葡萄酒,站在宴会厅的一个角落里,静静的看着整个会场的热闹场面,看着会场里每一个人的表情和举止,看着他们每一个人的衣着装扮,再联想到自己的身份,心里不免有些慨然。
他从来未曾想到过,有朝一日,小混混出身的他,竟然也会站在这样重要的场合里,成为一个隆重节日和仪式的见证人。若是在十多年前,有人将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告诉他,他一定不会相信,甚至还会向那个人挥去他坚硬有力的拳头。他会以为是那个人在愚弄他。因为,这一切,直到现在为止,都让他感觉很不真实,如同在梦境里一般。
正低头喝着杯中之酒,就听见孙立人在前面不远处唤着自己的名字,他抬起头一看,就见孙立人正在向他招手。他连忙放下手中的酒杯,快步从人群中穿过,来到了孙立人的面前,恭敬的立正,敬礼。
也许是他太过严肃的态度让孙立人感到了可笑,孙立人呵呵的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口气轻快的说道:
“瞧你,这里是宴会场所,又不是在部队里,不要搞得那么一本正经嘛!放松,放松!”
他说完话,转头用流利的英语对着身边站着的一位美国将军介绍道:
“金凯德将军,这个小伙子就是我向你提过的那个先锋连的连长。你不要看他年轻啊,仁安羌一战,若没他带着先锋连身先士卒,牵制了日军的主要火力,我们后续赶去增援的队伍也不能那么顺利的救出所有被困的人员。因此,仁安羌一战,他可是立下了大功的。我正准备升他的职呢。”
被孙立人唤作“金凯德将军”的美国将军,出身美国海军世家。他曾经参加过一战,是美国海军之中,颇具老资格的高级将领。去年他升任了海军少将,带领着一支由航空母舰等炮舰组成的特混编队参加了漫长而艰苦的所罗门群岛战役。不久前,美国的圣诞节刚过,他被调任为北太平洋方面军的司令,即将带着自己的航空母舰编队奔赴遥远的阿留申群岛,与驻守在那里的日军做殊死一战。
因调令来的紧急,他本没有时间来参加这次授勋仪式,恰在他出发前夕,有一艘战舰发生了故障,需要进行维修。借着战舰维修的空档,他得以出席了这场盛大的宴会,顺便能够与一些军中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会面。
仁安羌一战,举世闻名,金凯德虽是海军,却也从军报之中听说过孙立人指挥的这场大捷。尽管他们分属不同的军种,以前也从未见过面,但在这次宴会上,他还是很由衷的向小他整整12岁的孙立人表示了作为军人的敬佩之意,并且在其后对战事的分析交谈中,留下了非常不错的印象。
听孙立人如此郑重的向他介绍一个如此年轻的军官,他免不了要对眼前站着的这个相当年轻的中国军人多看两眼。一看之下,不由得一惊。因为这个年轻人的面孔实在是与普通的中国人大为不同,明显多了许多西方人的特点,尤其那双湛蓝色的眼睛。
在内心惊奇之余,金凯德将军用自己同样蓝色的眼睛在上下细细的打量这个年轻人。若不是这个年轻人身上穿着中国军人的制服,而且他的气质之中多了几分中国式的严肃与凝重,他一定会把这个年轻人当成自己的同胞。
尽管他对此人的身世很好奇,但是金凯德将军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非常礼貌的对着年轻的军官笑了笑,朝他竖了竖大拇指,然后转头对孙立人道:
“孙将军,冒昧问一声,您准备升他一个什么职位?”
“少校营长。”
“噢,他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这个职位也是他应得的。”
“是的,他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很能干,也很能打仗。将来会很有前途的。”
“他叫什么?”
“狄尔森。”
“狄尔森?读起来,感觉很像我们美国人的姓啊。”
“那并不奇怪,金凯德将军,您看,他的容貌也和西方人非常相似。也许,他的身上还有着西方人的血统。”
“上帝啊,他可真是一个很奇特的小伙子,让人感觉很神秘,您说是吗?孙将军?”
金凯德将军的面部表情变化的很快,一边同孙立人说着话,一边还在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这个很特别的年轻人。孙立人显然对于这种经常在外人脸上见到的惊讶表情见怪不怪,他笑着对狄尔森说道:
“这位是美军北太平洋军司令金凯德将军,刚才我们聊天的时候,他听说了你在仁安羌一战中的英勇表现,所以想要见见你。不过,看起来,他应该是被你的样貌给吓了一跳。”
早在十多年前,谁要是提起他的样貌,等待着对方的,必定是他怒不可遏挥之而去的老拳。但是,现在,即使有人当着他的面用那两个曾经令他感到极端刺耳的字眼嘲讽他,他也不会再为此而感到羞愤。因为,他这么多年来,始终牢牢的记得一个女人告诉过他的话:
“只有内心虚弱的人,才会用简单粗暴的语言和夸张的肢体行为来为自己的胆怯而壮胆。”
现在的他,早已建立起足够的信心来面对这一切,所以,当孙立人对他说起自己的样貌时,狄尔森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半分的不快,只是嘴角边淡淡的扯出几分笑意,默然不语。他无心而露的笑容顿时让一旁的金凯德将军一怔,惊讶之色再度出现在他的脸上。
他有些犹豫,还有些狐疑,一双蓝色的眼眸中不断的放射出将信将疑的视线,在狄尔森的脸上来回的扫着。他看着看着,眼神逐渐的认真而凝重起来。他微微侧着头想了一会儿,上下来回的再度打量了狄尔森好几次,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向孙立人发问道:
“嗨,孙将军,真对不起,我可以冒昧的向您的部下问一句话吗?”
“当然可以。您请问。”
“其实我也很不确定,但是,您这位部下的容貌,还有他的名字与我一个故友很是相似。能否请您问一下他,他父亲的姓名。如果我能在离美国万里之远的地方,见到我故友的孩子,那我将感到非常非常的高兴。”
孙立人听闻后,挑了挑眉毛,显然他也为这个讯息感到惊讶,但更多的则是惊喜。他连忙将金凯德将军的这番话翻译给了狄尔森听,狄尔森听说之后,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喜的表情,甚至还很淡漠。他平静的看着孙立人,又看了一眼满脸期待之色的金凯德将军,口吻机械的回答道:
“请您转告金凯德将军,我不知道我父亲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我只知道他和我身为上海滩舞女的母亲有过一段露水姻缘,他离开之后,母亲生下了我又将我遗弃,送进了孤儿院。对于我的父母,我对他们的了解仅限于此。很遗憾,我想,我不会是他故友的孩子。”
孙立人颇为震惊的听完狄尔森平静到带着冷酷的回答,眼神之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同情与关心。这是他第一次听狄尔森描述自己的身世,也让他终于明白了狄尔森身上为什么总是带着的一股令人难以亲近的戾气。这样一个有着不幸遭遇的年轻人,能够一步步的走到今天,实在是很不容易。
看着狄尔森端正的站在自己面前,孙立人的脑海中不由得闪过一张娇俏却坚定至极的面容。几个月前,曾经发生在他们之间的对话与承诺,如今回想起来,又让他多了几分慨叹:狄尔森能够遇到她,遇到一个如此真心待他,爱他的好姑娘,也该算是他不幸人生之中的大幸吧。
他重重的点点头,用力的拍了拍狄尔森的肩膀,很是动容的将狄尔森的话原封不动的翻译给了金凯德将军。金凯德将军听完之后,脸上露出与孙立人一样的惊讶之色,随即,眼神之中也露出了一抹同情与敬佩之色。他立刻放下了自己手中拿着的酒杯,朝狄尔森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的说道:
“很抱歉,我的冒昧让您想起了非常不愉快的遭遇。虽然我也很遗憾,您可能不是我故友的孩子,但是,我还是很为您今天的成就表示高兴。因为今天您得到的一切,都是靠您自己的努力得来的,而不是靠任何人。您应该为自己而感到自豪!狄尔森,我非常高兴能够在这里认识您,非常非常高兴。”
狄尔森听完了孙立人的翻译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他看着年龄足以当自己父亲的金凯德将军,注视着他同样蓝色的眼眸,用在军校里学过的英语,字正腔圆的回答道:
“谢谢您的夸奖,能够认识您,同样也是我的荣幸。”
黄昏时分,宴会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落下了帷幕。嘉宾们开着来时的各种车辆,带着各自的随行人员,逐渐的散去,热闹的宴会场地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孙立人带着狄尔森与送行的众人告别之后,坐上了美式吉普车向着蓝伽训练营地而去。金凯德将军看着那几辆吉普车渐渐的消失在远方地平线下,脑海中再次想起了那个让自己很是敬佩的年轻军官。
无论从相貌还是他的言行举止上,这个与众不同的年轻人给他留下了实在深刻的印象。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将来他们还会再见。他低着头,摸着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充满睿智之光的蓝色眼珠不停的在转动着,脑子也在不停的转动着。
也许他的这个猜想的确荒诞了一些,但是,无论如何,他都应该去核实一下。是的,等他回去之后,他一定要找人去查一查这件事情。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