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大妈呢?”
“年事已高,回老家休养了。”
“温伯什么时候走?”
“下月。”
“还有我认识的人吗?”
“小弟说笑了,爹娘兄嫂,不都是你认识的吗。”
洛枫聿望着谢晓棠,谢晓棠迎着他的目光微笑,洛枫聿却把目光移到她的身旁,笑道:“谢大哥,别来无恙?”
谢朝阳有些尴尬地陪笑,道:“还好。”又道,“前些日子答应小聿的事没做到,大哥内心十分不安,于是遣人将那洞中宝藏寻回,这不说要拜会洛老爷和老夫人,顺便就给小聿送来了吗。”
“全部?”
“全部。”
“白玉箫。”洛枫聿话锋一转。
谢朝阳一愣,没反应过来。
“听说宝藏中有一杆白玉箫,小弟特别想要。”
“实不相瞒,大哥多年追寻想要的无非就是那白玉箫和一本剑谱,这两样之外,任何金银财宝,都是小聿囊中之物。”
“可谢大哥你刚刚明明说是全部。”洛枫聿盯着谢朝阳紧追不舍。
“是大哥口误了”
“哦,那算了。”洛枫聿很干脆地放弃,又开始把注意力放在怀里的小娃身上,
谢朝阳又是一愣,话被堵死,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关于那本剑谱——”
不等谢朝阳把话说完,洛枫聿道:“不是在谢大哥手上吗?”
“那本是——”
“剑谱交给我师侄,师侄的剑谱被妙手神偷偷走,妙手神偷是谢大哥的朋友,难道那本剑谱不在谢大哥手上?”
“小聿说笑了,我那位朋友手中的并非剑谱。”
“不是剑谱?”洛枫聿冷笑道,“那是什么?我可就不知道了。”
谢朝阳还未接话,他身后沉默许久的朱袖按耐不住,抢先道:“你这奸诈小贼!还不快把剑谱交给堡主!”
她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洛枫聿盯着朱袖喝道:“大胆!”
朱袖一时被镇住,忘了要说什么。
“你这狗奴才目无尊长以下犯上信口雌黄颠倒黑白我尚未与你计较,你非但不知感恩反而得寸进尺更加肆无忌惮,简直胆大包天罪该万死死不足惜!”
“我——你——”朱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哆嗦着嘴唇,指着洛枫聿说:“你——你——”
“我?我怎么样?”洛枫聿怒极反笑。
“你——”朱袖说不出话来,眼中狠戾乍现。
“我怎么样都轮不到你来说!”洛枫聿笑容骤去,神色一肃,厉声道,“我只告诉你,这是我家,我爱来就来,爱走就走,你们在我洛家遭受种种都是自找的!拿我兄长好友的人头做聘礼跨入我家大门,你还想当座上贵宾?将你们自己的错推到十二岁的孩子头上,你们谢家堡好英雄好气概!”
“你别太嚣张了!”朱袖杀气已现,声音变稳中许多。
“在我自己家我爱怎么嚣张就怎么嚣张!倒是你不要太嚣张!”洛枫聿并不退让,说的既大声又理所当然,“七年前我可以为所欲为,七年后依然没人可以阻止我!在这里谁敢跟我说一个不字!滚出来!”
朱袖脸色青白,她当然不能滚出去,她单手成拳,绕开谢朝阳和谢晓棠,朝洛枫聿冲去。
洛枫聿不躲不避,却见眼前一晃,一道人影档在他前面,又听朱袖啊的尖叫了一声,一人带着醉意,沉声道:“这家挂的牌匾,写的还是我洛府二字吧?”
洛枫聿看着那人的背影,不觉间湿了眼眶。
那人微微侧身,只见朱袖半跪在地上,谢朝阳扭着她的手臂,说:“朱袖,你逾越了。”
朱袖急道:“堡主,属下——”
“滚!”洛枫聿怒喝,“谢家堡的人!都给我滚!”
谢朝阳皱眉道:“小聿——”
“哥!”洛枫聿神色突然一变,不复方才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抱着小娃,委屈的快要哭出来,哑声说,“当年我私自离家是有不对,可从当初到现在她们就不但不关心我的安危还诅咒我!刚刚你要是没来我就被她们杀人灭口了!你不知道,月前我就差点死在谢朝阳手上!他都派人把那伙山贼杀光了!”
“这是误会——”
谢朝阳话未说完,洛枫聿带着哭腔怒喊:“滚!谢家堡的人都给我滚出去!”
似乎是被他感染,一直没出声的小娃这时也皱了眉头扁扁嘴,楚楚可怜的抓着洛枫聿的衣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谢朝阳转而又道:“妹夫——”
洛枫聿身前那人看看他,晃悠悠地说:“我小弟告诉你们了,滚”
他声音虚浮,手里还捧着坛酒,站也站不稳,眼神也是迷迷朦朦,话里的意思却再清楚不过。
谢朝阳还要再说,久未出声的谢晓棠却道:“哥哥,你先离开吧。”
谢朝阳沉默片刻,抱拳道:“改日再来拜访。”
说罢转身离开,洛枫聿一手抓住身旁另一个茶碗,往朱袖身上用力掷了过去,狠狠地说:“滚!”
“小弟,朱袖是——”
不等洛枫聿打断她的话,洛枫聿身前那人先说道:“这狗奴才对你哥哥自称属下,谢晓棠,要不你也跟他一起滚?”
谢晓棠倒吸了口气,盯着那人,终究是忍下了,冷冷地说:“夫君,你醉了。”
“哈,”洛枫桥仰天冷笑,大声唱道:“大梦谁先觉——”
第三十三回
朱袖最后还是跟着谢朝阳离开。
她走的时候跪在谢晓棠裙边哭道:小姐,我跟了你十多年
谢晓棠叹了口气,说:你我缘尽,散就散了吧。
珠玉抱走了熙儿,洛枫桥提着酒壶,不知又晃到哪里去,洛枫聿一个人坐在门口等裴芷奕。
呆呆地望着天,第一次如此思念自家师兄。
午后,见裴芷奕牵着马,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待走到门口,洛枫聿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向他伸开双臂。
裴芷奕也没问,把马交给出来接应的人,自己走到洛枫聿身边,背靠他蹲了下去。
洛枫聿趴在他背上,揽着他的脖颈,慢慢闭了眼,渐渐睡去。
醒来时是在自己的房间,却陌生的让人害怕。
比很多年前,他对着镜子,发现自己想不起来前世的容貌时,更令人害怕。
直到发现身边熟悉的人,心才一点点安静平稳下来。
然后,开始诉苦。
府中下人如何如何给他脸色看,谢晓棠身边的丫头如何如何诅咒他,谢朝阳等人如何如何欺负他。
裴芷奕初时表达了同情,后来很想装睡,但他从一开始就只是在打坐调息,想装也装不了。
裴芷奕也很想故技重施,把眼前这人点睡着了,但想了想还是没下手,至于为什么,不得而知。
抱怨到晚饭时间,洛枫聿忽然对他说:“表哥,我决定了,我要争家产!”
话一出口,洛枫聿自己也呆了呆——争家产?
脑中顿时浮现电视剧里那个跟善良兄嫂争家产的二世祖败家子
“好。”裴芷奕不动如山。
洛枫聿嘴角抽搐,不知该不该感动,他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师兄已经表示了绝对的不分黑白的支持。
两人来到饭厅,还没进门,就听一声清脆响亮的童声——
“爹爹!”
然后一道人影旋风般扑来,洛枫聿下意识去接,接了个空。
裴芷奕拎着跑过来的小娃的后衣领,不顾小娃双目含泪,提到半空,皱起了眉头。
“师兄你”洛枫聿满头黑线。
“看好。”把小娃递给慌忙跑来的侍女珠玉,裴芷奕随口吩咐,又转头问洛枫聿,“什么事?”
把刚到嘴边的“他还是个孩子你怎么这么粗鲁”咽了下去,洛枫聿摇摇头,答:“没事。”
心下开始嘀咕一个重复了很多年的话题:这个人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爱护幼小吗?
跟谢晓棠一个桌子吃饭,洛枫聿食不下咽。
他心里憋着一口气,这口气憋了七年多,见到谢家堡的人,这口气就提到胸口,难受的紧。
虽然谢晓棠不曾与他恶言相向,但只要想到过去种种洛枫聿就无法对她产生哪怕一点的喜欢或者同情。
他不喜欢她,可以走,可以逃,可以去一个看不到她的地方。
洛枫桥却不行。她是他的妻子,他需与她朝夕相伴共食同寝,他时时刻刻看得到她,夹在杀死好友的凶手和好友的妹妹中间,生不如死的活下去。
除了刚到家那次,洛枫聿再没有见到洛枫桥。
在家待了几日,待到再没有人敢与他为难,而父母还是没有回来,洛枫聿决定先跟裴芷奕回师门,冠礼之后再与父母商议其他事情。
裴芷奕和洛枫聿离开那日,天气转凉。
他留在家的衣服还是十几岁时惯穿的,谢晓棠吩咐人给他送去洛枫桥的衣物,洛枫聿不客气的收了。
裹着兄长的外套,洛枫聿站在门前发呆。
裴芷奕说:“我去牵马,你还是去看看他吧,不是为了他才回来的吗?”
洛枫聿低眉垂首,抿着嘴,没有回答。
裴芷奕走远了,洛枫聿才抬起头,四下望了望,朝记忆中房后的小花园走去。
洛枫桥正趴在亭中的石桌上,身边几个酒坛,胡乱歪斜在桌上和地上。
又是一夜买醉。
洛枫聿慢慢地走过去,尽量不发出声音。
不在的这七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走近了,把手放在洛枫桥的肩上,他闭着眼睛哼了一声,没有起来。
“哥。”洛枫聿轻轻地唤道。
脑中一片突来的清明。
好像近二十年的人生中,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在叫眼前这个人。
近二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认定了自己是“洛枫聿”。
“哥,”洛枫聿又唤了一声,说,“回屋里睡吧,会感冒的。”说完自嘲地笑笑,又道,“我忘了,是伤风。”
洛枫桥动了动,露出醉的不知东南西北的脸,努力地睁开了眼,眨了眨,用力看清眼前的人,然后笑了。
“小聿你回来了”洛枫桥迷迷糊糊地说。
“我回来了。”洛枫聿觉得一阵心酸,他回来了,马上又要走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洛枫桥捏捏他的脸,好像眼前这个还是八九岁的孩子。他手里没什么力气,一边比划一边哼哼着说,“等,等一会儿,哥哥带你,去找你柳哥哥,和絮姐姐,咱们,咱们四个,去,去玩!”他一边说一边笑了起来,“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带你们去”
洛枫聿握着他的手,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尾声
洛枫聿哭的眼睛通红,睁都睁不开,裴芷奕没办法,买了顶带面纱的帽子给洛枫聿带着,和他同乘一匹马,踏上归途。
两人在宣州城中的小茶水铺小憩,铺子里还是一样消息灵通。
江湖传言拜火教最终找到自家宝藏,但已被洗劫一空。
江湖还传言,拜火教在藏宝的山洞里发现了有谢家堡标记的一枚缀饰。
撇开传言,确定的事实是,邛崃山那伙猖狂多年的贼寇被人一夜以之间血洗了老窝,唯一的幸存者说,这是谢家堡干的。
顺带一提的是,邛崃山就是传言里宝藏的所在地。
洛枫聿偷偷地向边听闲话边喝茶的裴芷奕比了个V的手势。
裴芷奕问:“你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洛枫聿开心地回答:“传说中比较傻但非常常见的一种照相pose。”
“你到底在说什么?”裴芷奕感到有些无力。
“天书。”洛枫聿回答的非常干脆且欠扁。
裴芷奕索性不再理他。
过了一会儿,洛枫聿凑到裴芷奕耳边,低声说:“表哥,我想到一件事情。”
“又什么事?”
“絮姐的事。”洛枫聿语调平平,手却紧张地握了起来。“我有一个想法,絮姐连我和我哥都骗,周旋于谢家堡和拜火教,三番两次布下这些捉摸不透的迷局,把大家都牵扯进来,只为一件事——她是想确认,柳哥哥,也许还活着的消息。”
裴芷奕喝了口茶,没有接话,半晌过后,问:“你确定要和我回山上?”
“我确定啊。”洛枫聿点点头,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想了想,也问:“师兄,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他越说声越小,“我发现我好像有一种特殊的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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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外 有美人兮
洛枫聿最近很忙。
卜筮吉日,始加元服。
简而言之,二十岁了,成人了。
穿的不一样了戴的不一样了,介绍自己时除了名之外还可以加个表字。
冠礼过后回家一趟,和父母争论月余,深刻探讨了关于封建社会中子女财产分配的问题,终于讨得母亲一小点点的妥协,回来时顺便带上已从洛府退休的花大妈和温伯,安置在大雪山外的浔阳城里,买了个小楼开了个饭馆取名叫未央楼,做未央城的特色菜,结果被师兄们取笑名字起的像风月馆,洛枫聿黑着脸强调,这是高雅,高雅!
接着又忙些有的没有的,所以等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的好师兄大名鼎鼎的绮罗仙境掌门人裴芷奕已经和女方家长见过面了。
事情的始末很简单,一句话,八个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洛枫聿这才想起来裴芷奕已是而立之年却始终未娶妻,只是这段时间他一直沉浸在邛崃山那个破山洞里的暧昧气氛中,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心里蓦地空落下来。
女方家就住在浔阳城里,世代书香门第,父兄均在朝为官。
据说这位方氏小姐是个美人,年方二八,生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性格温和,知书达理蕙质兰心,从小向往江湖武林爱慕英雄豪杰,为此拒绝了许多官宦子弟的追求。虽然朝堂与武林历来不爱有所牵连,但方老爷爱女心切,自幼宠溺,但凡要求,没有不应下的,于是左右托人,终于为女儿寻到了心目中的理想夫婿。
裴家公子——
年轻有为:二十几岁时就是天下四大奇境之一绮罗仙境的掌门人。
玉树临风:亲眼所见所言非虚。
武功高强:迄今为止未闻其败绩。
家底充裕:武林首富江南洛府当家主母的侄子。
虽然有点冷冰冰的,但估计他身上那股寒流会随着娶妻成亲逐渐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