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争如不见。原以为会是一段才子佳人的良缘,却不料这样莫名其妙匆匆散场,令人惋惜。
“小醉,依柔姐姐真的很不对劲,你知道究竟为什么吗?”在回廊上撞见刚从外面回来的风莫醉,我就急急问道。
他瞥我一眼,不愠不火道:“你和她情同姐妹都不清楚,我怎么会知道?”
我被他噎住,半晌,方道:“会不会和那次失踪有关?”
“阿萱——”我的话刚落音,就听见一声鬼哭狼嚎式的叫唤,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立着一个人。
那人眉如墨画,桃花眼中春水流漾,黑发垂散衣衫随意,端的风流蕴藉,端的潇洒不羁!
唯一破坏美感的是,他的一只胳膊缠满了白色布带,悬吊在身前,颇为滑稽。
靖边侯世子萧遥,传闻中已被禁闭在家的人。
我愣在那里。
“阿萱,你怎么这么一副表情?难道半年不见,你就把本世子给忘了?”吊着胳膊的萧遥世子哭丧着脸扑过来,一副被人抛弃满肚苦水的模样,“本世子可是冒着被老头子打断手脚的危险逃出来的,只为见你一面——”一只手刚作出拥抱的姿势,就被身畔射来的冰冷眼神给冻住。他悻悻地收回手,改为捧起那只吊着的胳膊,继续诉苦道,“你看,本世子这只手伤成这样,现在连筷子都拿不了,这都是为了你啊”
我抖了抖,觉得委实担不起这个天大的罪名。未等他哭完,风莫醉就冷不丁开口:“别闹了,你不是被关了吗,怎么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疯子醉!”萧遥猛地偏头,恶狠狠地盯着他道,“你还敢问?你简直太不够义气太没有人性了,本世子被关了这么久,你居然不去搭救,反而躲在这里风花雪月,陪美人闲庭信步!本世子真是倒了几辈子的霉,才会认识你这种人!”
风莫醉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萧大世子不是一向好能耐吗,还要人搭救?”
“你!”萧遥一如既往地暴怒,瞪了两眼之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了无比心痛的表情,“本世子为了帮你,连手都废了,历尽千辛万苦背着不孝的罪名逃出来,你就这么对本世子!”
“是吗?手废了?”风莫醉嘴角微勾,轻轻一挑眉,倏地抬手拈针刺出,“那不如让我替你看看,以尽朋友之义!”
萧遥慌忙往后一退,躲了过去,然银针稍稍一转,随后又至,他只得向右再闪。
“世子既然伤重,就该及时医治,躲什么呢?”风莫醉没有丝毫放过他的意思,手下招式变化愈快。
我不由抚额摇头,这两个人怎么每次见面都要打一场呢?
不一会儿,萧遥已翻身到了回廊外,嘴里喋喋不休,“疯子醉,本世子还伤着手,行动不便,你乘人之危”
说话间一招又至,那只吊着的几乎“废了”的胳膊忽然从挂在脖子上的布带圈中抽了出来,十分灵活地折下旁边一根小枝,向风莫醉打去,动作那叫一个潇洒漂亮。
我讶然看着这一幕,登时无语。
“萧大世子的伤,好得还真是快!”风莫醉侧身避过射来的树枝,嘲讽道。
萧遥十分淡定地拂了拂衣袖,将缠在胳膊上的白色布带解下来,“我说疯子醉,你就不能不这么快拆本世子的台么?每次都破坏本世子与美人们倾心相交互诉衷肠!”
“你下次装得再像一点,我就是想拆也拆不了。”风莫醉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收起银针。
我心中一片困惑,缓缓走过去问道:“世子,你到底怎么出来的?挽幽姐呢,她不是去找你了吗?”
萧遥解完布带,抬头笑嘻嘻地道:“她先回七夕阁了,本世子实在是太思念阿萱你,所以就情难自禁——禁——”话未完,忽猛地偏头,一片树叶削着鬓发迅疾而过。
树叶是从风莫醉那边飞出的,萧遥堪堪避过,叶子去势未停,径直向他身后飞去,那儿忽出现了一袭橙黄身影,带了些许疑惑的清脆声音响起:“小醉哥哥?”
☆、由来风月惹祸多(四)
是莫姝语。萧遥张开的嘴立刻闭上,收了冲冲怒气,豁地转身,一双桃花眼射出意料之中的亮光。树叶不偏不倚正好插在莫姝语头上的鹅黄绢花旁边,仿佛是为美人鬓间添了一抹碧色,衬得那绢花愈发明艳。
风莫醉愣怔了一下,面上难得闪过一丝尴尬。这幕场景委实有些滑稽搞笑,我揉了揉额角,哭笑不得,再想起昨晚一时冲动的赌气行为,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了。萧遥则走近两步,观花赏月一般上下打量着莫姝语,缓缓勾出邪魅蛊惑的笑容:“美人,又遇到个美人。”他自顾自地凑过去,摸出腰间玉扇,悠悠然摇开,一副调戏良家妇女的模样,与那日初遇我时一般无二:“小美人,在下与你一见如故,能否告知贵姓芳名?”
莫姝语哪里见过这般轻薄浮浪的不良子弟,黑亮的眸中闪过一丝惊愕,下意识地往风莫醉这边靠了两步,不解地望向他,“小醉哥哥”
“小醉哥哥?”萧遥合起玉扇,也偏头看过来,嘴角浮着意味深长的笑意,“疯子醉,看不出来,你比本世子还要风流啊,桃花都开了一院了。”随即又挪过视线,落到我身上,竟有几分莫名的同情怜悯之意,弄得我心底一阵发毛。
“她是洛阳莫家的小女儿莫姝语,你应该不陌生吧?”风莫醉顷刻之间就恢复了正常的神色,淡淡解释道。
“药材成山的莫家,本世子倒是有所耳闻。”萧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又别具深意地一笑,走上前去,搭上风莫醉的肩头,将他拉至一旁,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不知在说些什么,期间还时不时瞥我两眼。
“无稽之谈!”风莫醉忽然满脸怒意,伸手出招。萧遥闪身边避边不停叫嚷:“喂,本世子这是一番好意”
又打起来了!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说不了两句话就开打?莫姝语彻底傻眼,愣愣地看着他们俩,不明所以。我也彻底无语,偏头道了一句:“那位是靖边侯世子萧遥,他们一向这样,不用奇怪。”然后转身,朝一旁走去,与其问萧遥,还不如等挽幽姐过来告诉我来龙去脉,何况,我暂时还不想面对莫姝语,太过尴尬了。
走了没多远,感觉身后一直跟着脚步声,不由回了头,讶然道:“你你跟着我干什么?”
“你是不是总喜欢抢别人的东西?只要身边人看上的,你都要抢?”莫姝语冷冷盯着我,原本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怨毒,“我告诉你,你不用得意,小醉哥哥很快就会回到我身边的,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你得逞!”
看来事情真是越来越糟糕了,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却已径直越过我朝前走去,眼底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双手也紧握着。
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底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寒意,散至全身,明明还是炎炎夏日,整个人却仿佛沾了冰霜。
一入大堂,一抹水蓝就流入了眸中,过腰的如瀑墨发,衣衫似水逶迤,拂出满室幽远意韵。
“挽幽姐?”我小心开口,有些不敢相信,声音带了细微的颤抖。
衣衫悠然转过,淡蓝花海铺遍,清幽容颜上绽开安宁笑容:“小笺。”
几番生死沉浮,重相见,她还是那个气质风华动人心旌的蓝挽幽,仿佛云水那端遥遥飘来的伊人。
我的眼忽然有些湿润。
白发如新,倾盖如故。总算还能安然再见。
“挽幽姐,你可回来了,”良久,我走过去咧嘴笑道,“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和小醉就要赶去洛阳找你了。”
“我没事,这次洛阳那边的事情有些棘手,所以多耽搁了些日子。”挽幽姐微微笑道。
说话间依柔姐姐已端了茶过来,看见我,笑道:“正说去院子里寻你呢,你就过来了。”她将茶放在案几上,又道:“都站在这儿干什么?蓝姑娘,请坐。”
挽幽姐道了谢,打量着依柔姐姐,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似乎有话要说,却终是转向我,问道:“世子是不是已经过来了?”
我撇撇嘴,抚额道:“他和小醉两个人在院子里又打起来了。”
话刚落音,一个疏狂不羁的声音就从屋外飘近了:“阿萱,你怎么不说一句话就走了?”
玉扇轻摇,衣衫松散狷狂,萧遥以惯有的风流姿态一个回身便坐在了我旁边,却十分识趣地没有调笑,偏头看向一旁的挽幽姐,笑道:“挽幽,你也来了。”
挽幽姐轻抿了一口茶,没有回答。依柔姐姐又端了一杯清茗过来,玉手衬青瓷,皓腕凝霜雪,身姿袅娜胜湖畔三月碧柳,足底开出妙曼芙蕖。她对上眼前的人,微微一愕,向我投来询问的目光。
谁知萧遥也愣怔了一下,随即一脸惊艳地靠向我这边,低声啧啧道:“好一个风姿优雅气韵娴静的大美人,比刚刚那个更胜许多,阿萱,你这院子里还真是鲜妍明媚藏花无数啊。”
依柔姐姐隔得近,自然也听见了,却只是落落大方地微微一笑。
我掠了挽幽姐一眼,以目光警告萧遥收敛一点,然后微微笑道:“依柔姐姐,这位是靖边侯世子萧遥。”
萧遥入手的茶杯猛然翻到,茶水四溢,另一只手扣过来,好容易稳住了杯子。
“依依柔?”他豁地抬头,眼中脸上满是震惊的神情,完全没了刚才的疏狂之态,连口齿都有些不清,“你你你你就是流觞公子身边那个雅如诗画才貌双全的侍女依柔?”
几乎是同时,依柔姐姐落落大方的神色也消失无踪,换了满脸惊慌不安,“靖边侯世子”
我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剧烈的反应。
萧遥继续惊愕道:“那那你不就是——”
“世子!”依柔姐姐慌忙打断他,勉强收起脸上的惶然,挤出一丝苍白的笑,话语却还是不怎么连贯,“公子生前曾曾偶然得到一副字画听闻是出自世子之手,依柔斗胆,恳请世子屈尊随奴婢去辩一辩真伪。”
“字字画?”萧遥似是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愣,才表情怪异地应道:“好。”
我愈发茫然了,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二人穿过帷幔,朝内院走去,只听说他萧大世子狷狂不羁处处风流,可从来没听说过他还擅长字画啊!偏头再看看挽幽姐,只见她轻托白底蓝釉茶杯,正波澜不惊地饮着茶,漆黑的眸子一片幽深,仿佛已经看透了什么。对上我茫然的视线,她微微一笑,刚要开口,又因另一人的踏入而偏过了头。
风莫醉缓带轻衫地走过来,跟挽幽姐打了个招呼,径直在适才萧遥坐过的位置上坐下,问道:“萧遥呢?”
我斜他一眼,没好气道:“怎么,还没打够?”
他不理我,朝挽幽姐望去,嘴角却噙了一丝浅浅的笑意。挽幽姐也没有回答,转了话题,淡淡道:“洛阳那边,局势变化很大。”
闹来闹去,总算扯到了正题,我坐直身子,来了精神。
“之前一次在洛阳的事,想必你们也大至清楚了,千颜阁那两名女子是幕后之人与谢卓等人联系的耳目,我还没来得及去查,她们就已被灭口。”
风莫醉也没恼,正声道:“知不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手?”
挽幽姐摇摇头,若有所思道:“极有可能是谢卓,出事前两天他恰好出现在洛阳。”顿了顿,又道:“随后他又与靖边侯府有所接触,所以我顺道也去了侯府,没想到竟遭人暗算,误打误撞闯入了世子禁闭的地方。”
我疑惑道:“堂堂侯府应该戒备森严,怎么会有人埋伏暗算?”
“侯府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侯府了,”挽幽姐抬眼望向我,微微蹙眉:“我受了重伤,行动不便,只得留在世子禁闭的小院里休养,期间竟传递不出任何消息。后来,我终于见到了侯爷,才明白了个大概。据侯爷所讲,靖边侯府里藏着一股极隐秘的势力,已经潜伏多年,正蠢蠢欲动。而朝堂之中,忽然出现了一批专门针对侯府,网罗各种罪名的官员党羽。侯爷背腹受敌,生怕世子再捅出什么篓子,不得已将他禁闭。”
我突然想起一事,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四公主下嫁之事,是不是真的?”
静若幽潭的眸子里蓦地起了一丝波澜,仿佛花沾水面惊起的细细涟漪,又很快恢复自然,朱唇慢启,声音也平和得无可挑剔,“是真的,圣上疑心侯爷有反意,欲以婚姻进行牵制,圣命不可违,这也是侯爷关住世子的原因之一。”
气氛有些低迷,我心下一阵难过,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王候贵胄高门深宅中,向来都是这样身不由己。萧遥一心想逃离,几年前甚至不惜想尽办法毁了与挽幽姐的婚约,如今却终究逃不过命运千般捉弄,反倒走向了更深的牢笼。
☆、由来风月惹祸多(五)
【爱而不得,其实是很痛苦的。】
“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能牵动朝堂局势,还能左右君心?”风莫醉忽然插进一句,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力。
“侯爷也开始暗中调查此事,世子和我能够轻易逃出侯府,说不定是他故意安排的,”挽幽姐饮了一口茶,神色凝重,“另外,近些年来,以洛阳为中心,不少富家世族莫名衰落,其产业和势力更是莫名消失,经多番查探,好像是被同一神秘组织所收揽,而这个神秘组织的幕后操纵者,应该就是我们要对付的人。”
风莫醉沉吟道:“越往深查牵涉越多,朝堂、江湖、王侯贵胄,幕后这人狼子野心,所图绝对不简单。”
大堂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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