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没有再言语,不知不觉已到了清荷池的水榭外,从未想过,有一天我和他还能这样平和地静静行走,这滋味,真是有些难以言表。
踏上水榭,终于忍不住问出那个踟蹰了一路的问题:“你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事?”他随我顿足,面上表情有些惊讶。
我抱着极微弱的一线希望,小心翼翼道:“能不能帮我从你夫人那里拿到蚀心散的解药?”
他沉默了片刻,道:“不能。”
回答得这样干脆利落,不留半点余地,我苦笑了一下,没有死命哀求,抬步继续向前。
刚迈了两步,身后忽然又传来他的声音:“你在她手里求解药,倒不如另觅他法。”
我止步回头,听他继续道:“据闻洛阳秋家有一种奇药,名为‘拈花一笑’,可以解蚀心散的毒。”
洛阳秋家?
风莫醉曾在那儿偷过两次忘尘酒,似乎对那里颇为熟悉,这样的话,事情的确就好办多了。
心下宽慰许多,抬眼望向谢卓,动了动嘴,最终问道:“流觞的死,究竟跟你有没有关系?”
他稍稍愣了一下,别过脸,缓缓道:“没有,那件事,我没有插手。”
我微微笑了笑:“那我可以对你说声‘多谢’了——就送到这里吧,她追不过来的。”
“小笺!”他忽又用力抓住我的手,“如今,你对我就只有厌恶吗?”
我死命挣开,踉跄着后退一步,慌道:“谢卓,你不要乱来!”
“你就这么怕我?”他望着我,神色黯然,倒是没再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当初与你朝夕相处四年的是我,可为什么你却喜欢上他?”
粼粼水面拂来清凉的风,心口扯起丝丝缕缕的疼痛,缠绕了岁月的痕迹,我看向浅浅月光下袅娜摇曳的池荷,原本碧玉般的鲜活青色此际凝结了夜的暗沉,浓郁难散。
静默良久,调出波澜不惊的语调:“没有为什么,喜欢了就是喜欢了。”换了以前,在这样的情势之下,我定然会匆匆逃开,但今日欠了他两个人情,也不好太冷淡,“谢卓,世事难两全,你费尽心机得到了所要,就注定会失去一些别的东西。”
而我,也早已失去了太多。不想让他看见我眼角沁出的泪,遂转身而行,披一袭月光离开。
这寂寂长廊上,再无人递给我一片雪白衣袖,同我执手归去。
踉跄着回到随心居,依柔姐姐见我这般模样,吓得脸都白了:“小笺,你回来了,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二夫人对你做了什么?”
看来莫姝语已经把事情告诉大家了,我摇摇头,表明自己没什么大碍,急急问道:“小醉呢?还在配药吗?”
谁知她一脸诧异:“你没见到他?他和世子去救你了!”
我闻言一惊:“难道刚刚错过了?”
依柔姐姐望着我,疑惑道:“既然不是他们救的你,那你怎么逃出来的?”
“谢卓偷偷放了我,”顾不上细说,急忙又跌跌撞撞朝外走去,“我去找他们回来,那边很危险,万一出事就糟了。”
“小笺,你先别急——”
一只脚刚踏出门外,迎面就撞到一个温厚的物体,脸上一阵生疼,惨呼一声,差点没摔坐在地,一只手横至腰间将我及时揽了回去。
淡淡清香盈满全身,我捂着先被杜砚妍打肿如今又惨遭撞击的右脸,痛得呲牙咧嘴,待看清了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不由狂喜道:“小醉,你们回来了!”
“看看!疯子醉,你就没有英雄救美的命,急得跟什么似地奔过去,结果还是被人捷足先登了。”萧遥狂放不羁的感慨声在一旁啧啧响起。
我刚准备再开口,突然发现眼前这张脸有些冷,下意识地推了推,想站远一些,腰间的手却愈发收紧。
我立即觉悟过来,嘿嘿笑道:“小醉,你先不要发火,我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跟你们说——”
“除了脸上,别处还有没有伤?”他突然打断我,语气有些怪怪的。
我登时愣住,心思转了几转,万分忐忑地摇摇头。
他陷入了沉默,一言不发地盯着我,清眸中满是复杂神色。
我被盯得发毛,抬手抚了抚头发,又摸了摸脸,觉得除了面肿的那一块,应该没什么不妥呀。
“哈哈”一旁的萧遥却倏地指着我,极为夸张地大笑起来。
我一脸茫然地望着他,“笑什么?我真的有急事要告诉你们,关于——”
“不管多急的事,你也先去把自己洗洗再说!”话再次被风莫醉打断,他终于放开我,脸色铁青。
萧遥依旧笑得前俯后仰,断断续续道:“阿阿萱你确实确实该去洗洗你现在这个样子就跟就跟外面的乞丐差差不多”
我低头看了看身上,衣衫凌乱,水渍未干,委实不堪入目,只得压下想说的话,恼怒地瞪了他们一眼,忿忿地回房梳洗。
一个时辰后,风莫醉拿了药来替我敷脸,我瞅着他不怎么友善的脸色,心内惴惴,欲言又止。
“一个人到处乱跑,很好玩是不是?”他终于打破了沉闷,开始兴师问罪。
我立马解释道:“没有,我是看见莫姑娘一个人出去,有些不放心,所以才跟上去的,谁知道就跟到了那里。”
他瞥了我一眼,完全忽略这些解释,却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发雷霆,“傻女人,你知不知道,今天这种情况有多危险?差一点你就”白皙如玉的手顿了顿,黑色的眸子里漾着我看不懂的神色,语气骤然凌厉冰冷,“总之,杜砚妍就是个疯子,以后不许单独见她!”
我打了个喷嚏,脸上扯得生疼,还不忘识时务地歪嘴笑着讨好道:“别说得这么恐怖,不是有你在嘛,她哪能害得了我?”
阿谀的话似乎没起到什么作用,他依旧阴沉着脸,捏起我的下颚仔细瞅了瞅,将剩余的药放置一旁,皱眉道:“真的没有别的伤了?”
我摇摇头:“看守的人都被谢卓解决了,我出来得很顺利。”
风莫醉闻言好像有些不高兴:“他这次倒是大发善心,不知道又想干什么。”
蓦地,一双修长的臂膀将我揽入怀中,温热的气息撩在耳后,“傻女人,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我真怕没办法救你。”
不得不说,这人真的很会挑机会占便宜,我一阵头皮发麻,僵着身子轻轻挣了挣,却徒劳无功。脑中晃过他手中银针寒光闪闪的模样,自是不敢用力硬推,更没胆把他当成登徒子骂个狗血淋头,只得伸出一个手指,在他肩胛骨处戳了戳,“那个小醉,我们还是先谈谈正事吧。”
“什么正事?”他终于放开我。
我松了口气,犹疑着问道:“你对洛阳秋家是不是很熟悉?”
谁知他却脸色骤变,盯着我,语声也变得极不平稳:“你问这个干什么?是不是谁跟你说什么了?”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激动,不由愣了愣,有些纳闷,“谢卓说秋家有一种药叫‘拈花一笑’,能解蚀心散的毒,我想你如果对那里很熟悉,可以去试一试,说不定——”
“不行!”他突然冷声打断我,眸中满是冰冷怒意,面上也似乎笼了一层寒霜,“解药我自己会配,不需要去求他!”
我被震得抖了抖身子,瞠目结舌地望着他,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开口:“你你不用这么激动吧?”
“反正我的事,不用秋家任何人插手,”他脸上的冷意稍稍淡去了些,视线移到别处,“天不早了,你赶紧休息吧,别老是想东想西。”
我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暗自思忖:难道他跟洛阳秋家有仇?
想想确实有这种可能,风家和秋家都是医药世家,盛名斐然,虽然一个偏于江湖,一个倾向朝堂,但难免会相互嫉恨,从而引发一系列明争暗斗恩怨纠葛。
可是,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竟会让一贯言笑无忌的风莫醉反应如此强烈?
心中倏地闪过一个极其恐怖的念头——难不成是杀父之仇?
风莫醉跟她娘姓风,而且很少提起他爹,有一次喝醉酒时好像听他说过,是因为他没有爹。那么,他和秋家有杀父之仇也不是不可能的。想到这,我有些欲哭无泪,看来拿“拈花一笑”的事是指望不上他了。
☆、试问荒唐谁堪比(四)
微白的薄光渐渐渗入了屋子,如浩淼长河上的氤氲水光,又似过明的清白月色,衬得一旁的灯火暗淡不少。随后喝了一碗依柔姐姐送过来的据说可以凝神静气的汤,结果昏昏沉沉就睡了一整天,让我实在很怀疑,是不是风莫醉又在里面做了手脚。
匆匆忙忙梳洗一下出了房门,没多久就看见萧遥拎了两桶水飞快地进了后院,那姿势倒是没怎么折损他风流蕴藉的形象,只是让他一个侯爷世子忙上忙下做这种事情,委实有些过意不去。
正琢磨着要怎么把他叫过来单独谈谈,谁知一转眼他又晃到了面前,嬉皮笑脸道:“阿萱,你在这儿走来走去干什么?”攒满春水的双眼朝院内方向瞥了瞥,风流邪魅的脸上勾出一丝别有深味的笑容,“莫不是想看疯子醉又不好意思?”
我没心思听他打趣,瞅了瞅四周,确定没什么后,低声道:“世子,我有些事想单独问问你。”
“什么事,要弄得这么隐秘?”刚关上房门,萧遥便吊儿郎当地坐在了短榻上,漫不经心道。
“那天你和依柔姐姐到底说了些什么?”我盯着他问道。
他微微一愕,表情有些不自在,言辞闪烁道:“不是告诉你了吗?鉴鉴别字画”
我走近两步,视线牢牢锁在他身上,语声里满是不信:“这种话傻子才会相信,我今天避开他们,就是想问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确实没什么事,你就别问了。”他躲开我的视线,手不自觉地抚上腰间玉扇。
杜砚妍的话像一根刺扎在心底,我当然不相信依柔姐姐会做出伤害我的事情,但她最近实在是太不对劲,我必须弄清楚一切,否则绝难安心。话在喉间滚了几滚,最终还是跳出口中:“世子,是不是是不是有关依柔姐姐的终身大事?”
萧遥闻言脸色骤然一变,抬眼看向我,十分艰难地开口:“阿萱,你你已经知道了?”
心瞬间沉入了深渊,我踉跄着后退两步,扶住一旁的梨花木桌,脑中一片空白——两个都是我的姐姐,叫我情何以堪?
“阿阿萱,你先别激动,事情还有还转的余地”他见我这副模样,许是有些担忧,连忙起身宽慰道。
半晌,我才敢抬眼看他,颤颤道:“你真的要娶依柔姐姐?那挽幽姐怎么办?”
“什什么?”他忽然瞪大眼望着我,一副被雷劈到的样子,呆愣一瞬之后,倏地又暴跳起来,急急嚷道:“你听谁说本世子要娶她了?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再次呆住,傻眼道:“不是你要娶她吗?可杜砚妍告诉我,她要嫁入靖边侯府啊,难道我又被骗了?”转念一想,还是觉得不对劲,“那为什么她一见到你,就那个样子?”
萧遥看着我,半天,哭笑不得地说道:“要娶她的人是是老头子。”
仿佛有冰雪瞬间封住神思,脑中再次空白,我如死尸般定在那里,以为自己听错了,好半天才张了张嘴,憋出一些支离破碎的声音:“你你说什么?”
一声叹息响起,语调低沉:“几个月前,不知道是什么人,突然跟老头子说要把流觞公子那位雅如诗画柔若秋水的侍女送给他,当时我就觉得觉得荒唐”
“是王芸一定是王芸”我喃喃说着,手无力撑在桌沿。忽然又清醒过来,抬头道:“可是侯爷他能同意吗?”
萧遥一脸沮丧,苦笑道:“怪就怪在这里,我也不知道老头子怎么想的,居然没有拒绝!”
“怎么可能?”传闻中战功显赫威名远播且从来无意风月之事的靖边侯萧安远竟然会答应这样的要求,这比说风莫醉一直念念不忘的心上人其实就是我还要让人难以置信。
“说实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本世子比你还震惊”萧遥顿了顿,沉吟道:“我母亲去得早,府里又没有侍妾,老头子大概是太寂寞了,所以想找个人来陪”
我欲哭无泪:“那也不能找依柔姐姐啊,这不是毁了她一生吗?”
萧遥清了清嗓子:“那个阿萱嫁给我家老头子也没这么不堪吧?”
我闻言瞪了他一眼,早把那些尊卑观念抛到了九霄云外,怒道:“萧大世子,那可是我的姐姐,比你我都大不了几岁!现在让她嫁给嫁给一个一个”
“老头子”萧遥心虚地瞥了我一眼,接道。
我好容易冷静一些,正声道:“世子,这种事可不能开玩笑,你能不能跟侯爷说说,让他收回成命另择他人?”
萧遥面露难色:“本世子也不是没试着说过,可刚一开口就被老头子训了个狗血淋头,说本世子不思进取,成日只会关心这些事。挽幽想帮忙,又不好开口。”
怪不得那天挽幽姐见到他们遮遮掩掩的样子却没什么反应,原来她早就知道了。我苦着脸,已到崩溃边缘:“我是不是跟你靖边侯府有仇啊?两个姐姐,一个被你垂涎,一个被你爹”
萧遥闻言不乐意了:“什么叫被我垂涎?本世子对挽幽绝对是情真意切、天地可鉴!”
我长叹一声,放软了语气哀求道:“世子,反正现在王芸已经死了,她答应的事自然也可以忽略,你再去求求情,侯爷不是贪图美色的人,定然会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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