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姑娘!”她忽然叫住我,还是很客气的那种叫法,让我不由止步,“能不能告诉我真话,你到底喜不喜欢小醉哥哥?”
身子一僵,莫名的慌乱迅速滋长。
“我喜欢的那个人,叫谢流觞。”良久,淡淡丢下一句,毫不犹疑地离开,步子有些微的错乱。
我喜欢的那个人,叫谢流觞。
笑如百年醇酒,可醉万千红颜。
可惜,却再也不能回来。
一路心绪不宁,直到挑开珠帘见到依柔姐姐,才慢慢平静下来。
☆、试问荒唐谁堪比(六)
“依柔姐姐,世子已经把一切告诉我了。”我在她身旁坐下,看了看未醒的小筑和青泽,忽然开口道。
依柔姐姐霎时变了脸色,有些惊慌失措:“不会的世子答应过不说的”
“依柔姐姐,你先别紧张,先听我说,”我握住她的手,试图让她冷静下来,“世子已经答应,会帮忙极力劝侯爷收回成命,放心,有他在,你一定不用嫁到侯府的。”
她怔然望着我,眼中一片氤氲雾气:“真的?”
“真的,”我笑着点头,“这件事就交给世子吧,他能解决的,以后你也不用整天担惊受怕了。”想起她瞒我这么久,不由嗔怒道:“又不是不能解决,为什么非要瞒着我呢?早点说出来,不就早没事了?”
她苦笑道:“我我没料到你跟世子交情这么好,何况,依柔本就身份卑微,能嫁入侯府是莫大的福气——”
“你就少哄我了!”我撇嘴打断她,“过得不开心,再好的锦衣玉食也不是福气!”
婉约雪白的脸上浮出一抹温柔笑,柔若无骨的十指抚上眉间,“别为我忧心,照顾好自己就行,我有分寸的。”
我摇摇头,轻轻拥住她,“依柔姐姐,流觞不在了,我们两个相依为命,都要好好的,不能让他担心。”
怀中的身子微微一颤,似有泪水洇透衣衫染上肩头,良久,压抑住哽咽的声音缓缓响起:“公子若是听见这话,一定会很高兴的”
闭眼,仿佛真的又见那一袭如雪白衣,落落花雨中,手执玉笛,展颜浅笑,身后千树冷梅炽盛,潋滟月光万里绵延。
我起身眨眨眼,促狭一笑:“总之,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你也可以放心大胆地跟你那位张公子花前月下了!”
“鬼丫头,越来越口没遮拦了!”她抬眼瞪了我一下,脸上晕开一层薄薄的水红。
我想了想,又道:“对了,依柔姐姐,你当初为什么要答应王芸这种条件呢?”
适才还水红微染的脸色再次变了变,她别开视线,迟疑道:“我失踪的那两天,是被她关在暗室里,她拿出你去洛阳时带的包裹,说你已经落入她们手中,威胁我嫁入靖边侯府并交出一样东西,我想着你们曾说过幕后那个人跟靖边侯府有莫大的关联,正好进去做个内应。不过我也没完全相信她,提出要先见到你平安回来才行。后来,她死了,这事本可以不了了之,但杜砚妍却突然告诉我,萧侯爷早已知晓一切,而且手中握有我签下的一纸契约,所以”
我疑惑道:“一样东西?什么东西?是不是谢家最后一份家业?”
依柔姐姐没点头也没摇头,沉默片刻,方低声道:“这样东西,还不到向你揭开的时候。”螓首微抬,杏眼中清波温柔,“相信我,很快你就会明白的,而且这样东西绝不会伤害你或是你身边的任何人。”
“那好,我不问了,”长吁一口气,侧身替小筑拉了拉薄被,“现在只希望他们能平安醒过来。”起身又行至一旁临时置的宽榻边,伸手覆在眉目清冷、薄唇紧抿的青泽额上,随口问道:“谙谙呢?”
依柔姐姐轻轻一叹:“那孩子守了一天一夜,眼都哭肿了,什么东西也不肯吃,刚刚才勉强喝了两口汤,去睡了。”
“依柔姐姐,你也忙了一天,去歇会儿吧,我来守着,不然该撑不住了。”我偏头劝道。
“好,要是累了就叫我一声。”她微微颔首,没有坚持,起身离开。
灯火荧荧,攀爬过层叠帷幔,悠然笼住全身,四下里一片宁静,隐隐能听见平稳的呼吸声,仿佛榻上的两个人,只是安睡未醒,并未游走于生死边缘。一个是相伴一年多、事事贴心、单纯善良的小筑,一个是谢伯伯临终前托付给我的孤冷男孩,他们要是出了半点差池,只怕这辈子我都无法安心。可是,难道我真要像萧遥说的那样,去秋家拿解药?
次日午时左右,安睡的假象终于破碎,惨烈的痛苦降临。
“疼好疼小姐疼”小筑费力呻吟着,脸色惨白如纸,细密的汗珠不断沁出,“啊——好疼不要我不想去”纤细的手指骨节凸出,被抓的丝帛终于裂开,她开始不安地挣扎起来,双手不受控制地在身前乱抓,“小姐小筑不想的救救我啊”
“小筑小筑我在这里你再忍一下”我用力捏住她的手腕,阻止她抓伤自己。
“青泽哥哥青泽哥哥”焦急地偏头,只见青泽那边也开始闷哼起来,虽没怎么叫出口,但看情形也十分不妙。谙谙哭着去抱他的两只胳膊,似乎有些力不从心,“青泽哥哥”
“小笺,怎么了?”依柔姐姐端了一盆热水进来,见到这番景象,急急搁下盆,踉跄着奔到床边。
“好疼!不要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小姐救我呜呜”小筑疼得勾起身子,双手四处乱抓着,我怕她咬到舌头,用白绢塞住了她的嘴,将她暂时交给依柔姐姐,立刻又过去帮谙谙。
青泽素来性子冷淡,忍耐能力相对好一些,但也开始痛苦呻吟,剑眉紧拧,冷汗已打湿鬓发,我紧紧抱住他,让谙谙递过热毛巾,抖着手替他擦拭,“乖,你是男子汉,一定要挺过去马上就好了”
蚀心散,江湖中至阴至毒的一味药,中者前两日昏迷,后七天五脏六腑一点一点碎裂,痛绝而亡。
撕心裂肺的痛,或许只有经历过,才能明白。
眼睛一涩,几乎要掉下泪来。
风莫醉和萧遥终于赶到,将最后的几桶热水倒入适才备好的大木桶中。随后,萧遥开始往药桶里投大把的药材,风莫醉则撩衣坐在榻边,铺开银针,一脸肃容,凝神施针。
半个时辰之后,施针结束,小筑和青泽都安静了下来,想来痛楚已得到缓和。
“将他们的外衫褪去,放入药桶里。”风莫醉手撑床沿,无力吩咐道,额间细汗密生。
我看着药桶中闭眼沉睡的两张脸孔,忐忑问道:“小醉,他们是不是没事了?”
“暂时不会痛了,药桶里的水两个时辰换一次,总共换上六次,”他理了理衣衫,收拾好东西,望向我,面色有些憔悴,“不过,也只能保他们五天无虞,所以还得继续配解药。”
心再次凉透,我晃了晃身子,后退两步,跌坐回榻边。
风莫醉交代两句就又去捣鼓药材了,没过多久,挽幽姐忽然出现,我心中一喜,急急问道:“挽幽姐,是不是找到别的解毒方法了?”
她点点头,看着我,迟疑道:“洛阳秋家有一种奇药,名为‘拈花一笑’,应该也能解此毒,只不过小醉和秋家”话未完,语声中满是无奈,清幽容色间也透出些许倦怠。
“他和秋家的事,世子都告诉我了。”刚刚才生出的一丝欣喜荡然无存,绕来绕去还是逃不过这两难的抉择,我颓然垂头,觉得浑身力气被抽离得所剩无几。
“你也别太担心,实在不行,就去跟小醉好好谈一谈,他看在你的情面上,或许能暂时放下旧事——”
“先别告诉他,”我低声打断,抬头说道,“这种情况,他也很为难,让我再好好想想。”
稍时,挽幽姐也去了风莫醉那边帮忙。她前脚刚走,萧遥后脚就鬼鬼祟祟蹭了进来,贼兮兮地笑道:“阿萱,你是不是还在考虑要不要去秋家求药啊?”
我抬眼看他,木着个脸,没有半分笑意。
他叹息一声,负手在一旁踱起步来,“阿萱,刚刚他们毒发的惨状你也看见了,疯子醉能不能配出解药还是未知之数,你难道真忍心看他们如此痛苦吗?”
我默然不语。
又是一声叹息:“不过,要你不顾名节去做这种事,确实也太过为难,真是头疼——头疼啊!”
我还是没哼声。
“但话又说回来,人命关天,见死不救似乎不太好”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心神恍惚,最终抬头,鼓起勇气道:“你不用说了,我去!”
“啊?”他有些缓不过神来,斜着身子偏头看我,质疑道:“你真的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我深吸一口气,起身看他,“不过去之前,我要先跟流觞道个别。”
“哦道个别这也是应该的”他胡乱应着,忽又凑近笑了笑,“阿萱果然很重情重义,疯子醉没看错人!其实你也不必这么紧张,本世子和疯子醉会很快去救你的。”
“先别告诉小醉,还有,我没拿到‘拈花一笑’前,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浓浓的药香带了水汽漫过来,我掠了一眼置身氤氲中的人影,抬步朝外走去。
“等等!”萧遥忽然叫住我,晃到跟前,桃花眼中神色有一丝异样,“阿萱,你是不是也该去看看疯子醉呢?”
我侧头看他,有些不解。
他的神色凝重了些,“这些天疯子醉为了配药,半刻都没歇过,他又不是神,再熬下去估计连命都搭上了,你去劝劝他,反正秋家有解毒药,他没必要这么拼命。”
我怔了怔,点点头:“好。”忽又笑道:“世子真是他的好兄弟。”
“那当然!他能认识本世子,是几世修来的福份!”手中玉扇灵活一转,随后张开,修眉斜斜上挑,眼中尽是狂傲自得之态。
忍不住笑了笑,不再耽搁,继续朝外走去。
点点黯淡烛光忽又送来身后略带叹息的声音:“说句实话,阿萱,你对他,未免也太无情了些。”
心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细微的涟漪骤起,如落叶点过水面,转瞬即逝。
顿了顿足,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些什么,逃也似地离开。
我想,我没有听懂。
☆、试问荒唐谁堪比(七)
看到叶缘浮出的丝丝淡黄,触及冰冷的石碑,心神才彻底平静下来,就像冬日里大片素雪覆住苍茫大地,一切归于寂静寒凉。
“流觞,这两天发生了很多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走了一个王芸,却又来了个更狠的杜砚妍不过,有件事很值得高兴,依柔姐姐一直很害怕的事被我给解决了,以后应该不会那么憔悴伤心了,其实她跟那个张书生挺投缘的,说不定能成一段好姻缘”
“我要出一趟远门,马上就走,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回来后如果桂花开了”
脸贴在石碑上,石碑也是有气味的,冰冷寒凉的气味。夜风水波一样拂过来,呼吸间再没有他身上的味道,温暖醉人的味道。
琢磨好说辞,还未踏上台阶,风莫醉却已悠悠然从院子里出来了,看见我,并未惊讶,径直问道:“萧遥说,你有话要跟我说?”
我“啊”了一声,有些反应迟钝,脑中闪过萧遥贼兮兮的笑脸。
淡淡药香笼过来,却是他靠近了些,在不到半步之外皱眉看我:“难道不是?”
“呃那个”刚刚才琢磨好的大段华丽说辞顷刻间消失无影,我一脸尴尬地支吾着,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怎么了?”他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微湿的凉意自底下游入袖内,夜色还未消去,天际渐现出淡淡清光,像白绢上极浅的水墨缓缓洇开来,意韵古朴幽宁。我稍稍仰脸,视线越过雁齿屋檐,看向那熹微薄光,挤出一句:“你看,天快亮了。”
偏头见到他愈发茫然的神情,深吸一口气,尽力露出平常的笑脸,开口却仍没能十分顺畅:“好像你都好几天没有休息过了”
“嗯?”他微微一愕。
“其实,配药这事也也不能急于一时,”我极不自在地笑了笑,避开他的目光,捏紧衣袖向一旁走了两步,“万一你也累倒了,谁来给他们医治?”
伸手折下一段墨青色小枝,感觉身后人似乎没什么反应,不由疑惑着回了头,却猛地对上一张清朗俊逸的脸,惊得后退了一步,拽住身旁的不及人高的花木枝叶,差点没摔倒。
“怎么,傻女人,知道心疼我了?”暧昧的语调姿势,双眸微眯,唇边勾起极不正经的浓浓笑意,温热的气息撩过颊边。
意料之中的调戏场面,我在心底无奈叹了口气,小心翼翼拉开一些距离,看清他容色间掩不住的憔悴,还有微红瞳眸中的深深倦意后,终是歉疚心软道:“你去睡会儿吧。”
“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困了,”他打了个哈欠,忽然满脸倦容地倒过来靠在我肩头,闭眼厚着脸皮道,“连路都走不动了,还要劳驾碧姑娘扶我回房。”
“你别太得寸进尺!”我推开他,没好气道。
“我为你都累成这样了,你就不能温柔点?”他死皮赖脸地又贴过来,一副轻薄模样。
我急着去秋家拿药,不想和他折腾,遂退开一些,妥协道:“你别再靠过来,我送你回房就是了。”
他总算识相,没有再胡来,拽着我的胳膊转身朝一旁吊儿郎当地走去,似乎心情很不错。
我心下却想着,此去秋家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能不能拿到“拈花一笑”大概也只能看天意了。一路心神恍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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