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我迟疑道:“不过是一个分别了很久的故人。”
“姐姐说一说他的名字和模样,也许岫岫认识呢?”
“他他叫风莫醉。”
“风莫醉?”岫岫闻言一愕,“姐姐说的可是侠医风莫醉风公子?”
我讶然望着她:“你认识他?”
岫岫摇摇头,纤巧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只是听以前的姐妹说过而已。”
“以前的姐妹?”我有些迷惘。
岫岫低下头,小声道:“我以前是在在烟花之地”立刻又抬眼,一脸紧张:“不过很早就出来了!姐姐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这倒是出乎意料,我愣了一下,轻声道:“怎么会?”
“真的吗?谢谢姐姐!”她欣喜地握住我的衣袖,顿了片刻,垂头继续道:“风公子一定是个很好的男子,因为连纤舞姐姐也十分仰慕他。”说着又抬起头,小心翼翼:“姐姐,你找他干什么?”
莫名的倦意骤然袭上来,我不愿多说,遂道:“没什么,既然你不知道,我就先走了。”言罢,不等她回应便转身向另一边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拖着疲惫的身子慢慢返回山上的小院,小径上人迹稀少,橘黄的色彩将四周的景物渲染得一片斑斓。
经过一天的奔波,我仍是没能找到——应该说是遇到他,果然有太多东西比不得从前了,从前我们总能在各种场合没有任何征兆地相遇,好像早已约好一样。
黯然搭上竹扉,却在抬眼的刹那,倏地僵住。
一树梨花如雪,密密匝匝,静默在绚烂的霞彩中,梢头花沿晕出雾岚般的浅浅光泽。青色衣衫的男子微微弯腰,削瘦有力的手腕自轻软衣袖中伸出,修长手指正在面前端坐的温婉女子脸上轻抚着。女子则安然闭着眼,下颚微微抬起,白色轻纱垂落一侧,覆在散下的泼墨青丝上。
不多时,男子收回手,小心翼翼地替女子系好掩面轻纱,许是说了句什么,女子睁眼,姣好眉目间漾开盈盈笑意。
而我,像一个过客,偶然途经陌生小院,邂逅这一幕温馨安好的场景,竟不忍惊扰,进退难为。心头仿佛被凿出一个洞,空荡荡的,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终于等到你带一身荣光归来,可你的一切我都无法再介入,你的温柔牵挂,从此也只属于你身畔的妻儿。
“阿萱姑娘?”沙哑温柔的声音带着些许疑惑响起。
我被这一声轻唤惊醒,视线对上转过身的风莫醉,他望着我,眸中掠过一丝别样的神色,微澜漾动,转瞬便恢复沉寂。我平下心绪,推开竹扉,缓缓走过去,尽量露出若无其事的平淡表情:“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那女子攀着风莫醉的胳膊柔柔弱弱地起身:“阿萱姑娘,真的很抱歉,我们想——”
风莫醉温声打断她:“小谢,你坐好,我来跟她说。”
小谢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说?昨日就是你惹得人家姑娘不高兴的,你还敢说?”说着上前一步,朝向我,眉眼含笑:“阿萱姑娘千万不要见怪,他平日很少这样的,这两天也不知是怎么了,竟说胡话,我代他向姑娘赔罪。”
面对这样温婉有礼的女子,我忽然有些手足无措,只能牵出一抹淡淡的笑,摇了摇头。
“姑娘不介意就好,”小谢犹疑了一下,“其实是这样的,我很喜欢这个地方,想在姑娘这里叨扰一段日子,不知道可不可以?姑娘有什么要求尽管直言,我和——”她顿了顿,不知为何,没再用“夫君”的称谓,“我和小醉一定会尽力办到的。”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怔在那里。小谢看着我,语气中添了一丝乞求意味:“还请姑娘成全。”
风莫醉突然不耐烦地开口:“算了,我们走吧。”
小谢握住他的袖子,抬眼巴巴地望着他,委屈道:“可我真的很喜欢这里,你答应过什么都依着我的——”话未完,细长的眉倏地一紧,身子也晃了晃。
风莫醉脸色微变,伸手揽住她,急道:“是不是又难受了?”
“我没事”小谢摇摇头,脸上未被轻纱掩住的肌肤透着虚弱的苍白,手颤抖着抚向凸起的腹部,“可是,孩子”
“别怕,孩子不会有事的,我保证。”风莫醉搂着她,轻声细语道,随后偏头看向我。
我急忙引他朝房门口走去。他随我进屋,将抱着的人轻轻放到榻上,每一个动作都极为温柔小心,像是在呵护一件至爱的珍宝。
小谢则紧紧握住他的袖子,原来满含柔情的眸子里换了惶恐神色:“孩子真的不会有事吗?”
风莫醉轻声安抚道:“不会,别胡思乱想,我马上去给你煎药,喝过药就没事了。”
“你们暂时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右边还有一间屋,我去收拾出来。”百感交集地丢出这么几句,旋身逃也似地离开。
大概是嫌这日子过得太枯燥太无趣,想找些不痛快吧,我竟然真的留下了他们,还十分大方贤惠地布置出一间干净简朴的屋室。
这一晚的月光很好,皎洁清凉,水一般流泻,洗过院内如雪梨花。
风莫醉和小谢的那间屋在最靠右的转角处,从我的房间斜斜望去,几乎可以将一切尽收眼内。我倚在窗前,静静看着那里昏黄的灯火,看着窗纸上变幻游移的黑影,直到灯灭了,也仍旧没能回神。
素白的梨花瓣悠悠飘过来,我伸手想去接,却什么也没接到,无意间瞅见手心繁复的掌纹,突兀地笑了一声,感觉自己似乎有点不正常。
终究是关了窗,带一身凉意躺到床上,侧过身,蜷缩着,闭眼,又睁眼,隐约可见梨树的影子,清瘦,且孤寂。
再次闭眼,弯了弯嘴角,对自己说,睡吧,以后还有很多个这样的夜晚呢。
☆、不堪回首莫相问
次日,暖阳融融,碧草茵茵,简陋的短榻上,闭眼静卧的女子,如同宛然绽放的白芷。
“小谢,醒醒,先把药喝了。”风莫醉温淡的声音如春风拂面。
小谢睁开眼,撑起身子,靠在风莫醉怀里,撩开面纱,很听话地将药全部喝下,大概是有些苦,柳眉轻轻蹙起。
风莫醉细心地用丝绢替她拭了拭嘴角,忽然状似无意地朝我这个方向看来,目光相触,我和他俱是一怔,仿佛掉入了不见底的深潭里。
“咳咳”小谢的两声轻咳,打破了所有的怔忡、尴尬,还有不自知的沉湎。
我僵硬地挪过去,小谢已掩好了面纱,白色的轻纱,如浓雾遮住容颜,看见我,她不自在地虚空抚了抚脸,眼中虽依旧泛开淡淡的笑,却十分勉强,话语透出黯然:“我我的脸吓着姑娘了吧?其其实以前不是这样的,后来受了伤,就就”她的肩膀微微颤了颤,抬眼望向风莫醉:“不过,小醉说,只要好好医治,这些伤还是有可能好的。”
我急忙挤出一个微笑,装出很不在意的样子,坐到一旁木椅上,敷衍了一句:“一定会的。”心里却鬼使神差地想,原来昨日那样温馨亲密的一幕,是他在为她上药治脸。
“姑娘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吗?”小谢忽然扯开了话题。
我点点头,又立刻摇摇头:“不是一直,而是两年前才搬过来的。”说完不免有些懊恼,自己这个呆呆的模样,落在别人眼里,应该会很可笑吧。
“那,姑娘的家人呢?”
我一滞。
没等我开口,熟悉的嗓音就已响起:“你不是累了吗?要不要再睡一会儿?”风莫醉垂眼望着小谢,留给我一个春光勾勒的侧脸。
小谢回望着他,轻轻道:“不想睡了。”忽然又别眼向我:“阿萱姑娘,我看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不如让小醉帮你看看?”
风莫醉闻言抬头,看着我,眸光异样,眉头微微一皱,很快便松开。我躲开他的视线,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不自在地笑道:“不必了,大概是昨日奔波了一天,还没缓过来。”
投过来的目光倏地一冷,风莫醉没再看我,垂首道:“你就别操这些心了,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我要下山一趟,这次不能带你去。”
小谢有些不情愿,慢吞吞道:“好吧,那你小心点。”
“好好呆着,不要乱跑。”风莫醉嘱咐两句,温柔地松手起身。
才迈出半步,袖子被苍白手指捏住,他回头,小谢仰起脸望着他,眼中满是迷离担忧的神色:“早些回来。”
心口一阵刺痛,我别开眼,不愿再看,头顶却忽然落下疏离话语:“麻烦你,照看她一下。”
离去的脚步声极轻,我却听得分明。
不能自主地转头,凝神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相似的画面,最后归于一片模糊。
“阿萱姑娘?阿萱姑娘?”
几声轻唤惊醒迷惘神思,我回过头,对上小谢异样的眼神,心虚地笑了笑:“怎么了?”
小谢打量着我,迟疑道:“姑娘和小醉以前是不是经历过什么事?”
这女子倒不糊涂,我压住心底的波澜,很不情愿地说出那个称呼:“夫人别误会,当年风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顿了顿,“仅此而已。”
“这样啊。”她似是松了口气,有些尴尬地歉然道:“姑娘别生气,自从有了有了身孕之后,我就常常心绪不宁、疑神疑鬼的,连他都拿我没办法。”
“没关系,夫人和风公子的感情真好。”我笑得有点苦,此时才注意到她脸上有一道疤竟从面纱下延伸到了与右眼平齐的颊边,比较淡,不靠近的话很难发觉,想是已经用药处理过了,而且右边额角的绯色花已经被抹去,取而代之的仍旧是浅浅伤疤。不由暗自疑惑:究竟是遭遇了什么,才会把一张脸毁成这样?
“小醉他确实待我很好,”小谢微垂着眼睑,露出小儿女的娇羞神态,“我身体很弱,什么也帮不了他,还老是连累他,有时候半夜难受,将他闹醒,他也从未发过脾气。”沙哑温柔的语调忽然起了一丝波澜,“我的脸伤成这样,变得这样难看,他也没有嫌弃”
我掠见那双眸子里隐忍的一丝恨意,忽然觉得她的眉目有些似曾相识,没来得及细想,一切就已恢复如常,她侧了侧身子,低头不好意思道:“姑娘不要笑我。”
我有些失神,怅然笑道:“怎么会?他确实是个很好的夫婿,夫人真有福气。”
小谢沉默了片刻,突然轻抚着凸起的腹部,语声恍惚:“如果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那就真算是福气了。”
我也陷入恍惚中,要是我那个孩子没有死的话,现在应该会对着我笑得很欢快很可爱吧。只可惜,留给我的,却只有那一地不堪回首的殷红血色。想到这个,原本很温暖的春阳也变得凉薄了,愈合的伤口一点点裂开。
小谢的身体真不是一般的差,就连多说几句话也好似会累着,所以我们的交谈并未持续多久,我也未能成功地问出想知道的一些事,比如说她到底是不是风莫醉小时候认识的那个女孩,她和风莫醉是怎么成为夫妻的,她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直到夕阳只余最后微弱的一抹,风莫醉才不紧不慢地回来,小谢已经回房歇下,我静静立在院中,看他一步一步走近,忽然生出一种相对白首的错觉。
晚风拂过垂落的发,我强迫自己低头,开始漫无边际地胡想,他还真是不知道女人的嫉恨心有多可怕,竟然敢将那样虚弱的姑娘交给我整整一天,如果我正想着,就听到他的声音,问得十分配合:“你小谢呢?”
我抬眼,看着半步之外视线左右游离的他,心里有些难过,遂淡漠地开口:“她不舒服,流了很多血,下山找你去了。”
果然,他脸色大变:“她那个样子,你怎么能让她——”话猛地顿住,他盯着我,脸色缓和,神情却添了古怪。
我被盯得发毛,咬咬唇,挺起胸膛:“看什么看,我又不是第一次骗你。”
他微微一愣,随即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她在屋里?”
我没回答。
他不再与我纠缠,兀自转身向右。
我失落地松下挺起的身子,手先于意识拽住了他衣袖的一角:“你还没有吃饭吧?”这样没骨气的卑微话语,不带任何征兆地脱口而出,而在他止步回头后,我竟然还不知悔改地补充道:“吃完再去看她吧,不然饭菜就凉了。”
他看着我,一动不动,落了星点的眸子里浮开异样神色。
一枚花瓣拂过他的衣袖,擦过我的手背,飘悠悠委地,树的剪影趴在身上,阴沉沉的,我终于死心,黯然松手,转身。
没走几步,却发现他又跟了上来:“经你这么一说,确实有些饿了。”
简单的几道菜。我握住筷子,撑在碗中,怔怔看他伸手夹了一块玉色的笋片。今日不知怎么了,忽然想通很多事,当日逼他放手的是我,由始至终他都没做错什么,更谈不上负心薄幸,如今既然一切如我所愿,他这样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我眼前,我应该高兴欣慰才是。况且,这恐怕是我能和他相处相伴的最后时光了,又何必计较其他不相干的人或事?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来日方长可供伤怀蹉跎,那就好好地珍惜当前的每一刻,不去想曾经的伤痛悲凉,也不用再担心宿命的桎梏。
“怎么不吃了?”见他突然停下筷子,我有些紧张,“是不是做得不好?我记得,这些菜你以前挺喜欢的。”
他凝神望着我,眸中涌起复杂情愫,半晌,露出自嘲的表情:“我真不明白,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一怔,默默垂下眼,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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