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了怔,在心里暗暗苦笑,这两日我故意躲开,并非不想见他,而是自己还没有大方到可以眼睁睁看他与别的女子恩爱却仍无动于衷,而且更觉得,或许少见他一些,就能少一些贪恋。可这些想法,他不会知道。不知道也好,终归他已有自己的妻儿,终归我们的缘分已尽,再多不舍和纠缠,都只是徒添痛苦。
“我只是在这里闷久了,想出去转转,你别误会。”微微一笑,迈开步子,恍惚中似乎听到了梨花落地的声音。
次日,我去青楼逛逛的美好愿望还是破灭了,因为一早萧遥就遣人送信来,说临时有事,改日再约。没办法,我只得重新拾起以前的无聊事,将房中才削了几刀的木头拿出来,坐在石桌旁,继续乱折腾。
“姑娘这一早,是在做什么?”沙哑的声音蓦然响起。
手下的一刀立刻往右下方偏滑了,我抬头,发现小谢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身旁,笑了笑,答道:“今天没地方去,呆在家里,想试着雕个木偶来玩玩。”
她护着肚子,很小心地坐到不远处的短榻上:“姑娘真是心灵手巧。”赞赏的话语,说出来却没带半分赞赏之意。
我瞅了瞅手中被削得惨不忍睹的木头,对她敷衍的语气很是理解,厚着脸皮没出声客套,视线不自觉地往她来的方向挪去。
“阿萱姑娘不必瞧了,小醉他天未亮就下山去了。”
心中的疑惑被小谢突然发出的温柔声音打乱,我慌忙收回视线,十分尴尬地笑了笑,昨日才说会少出现在我面前,今日就做到了,果真是一诺千金。
“姑娘就不好奇,这是为什么?”小谢望着我又问道,眸子里神色异样。
我抬眼触及她复杂的目光,不由一阵心虚,讪讪道:“为、为什么?”
小谢忽然笑了,极轻的一声,有些冷,隔着面纱我都仿佛能看见她脸上冷讽的表情,她瞅着我,眼睑稍稍下压一些,缓缓道:“大概是,不想见我吧。”
挤出的笑容有些僵硬,我忽然感觉自己像是偷了东西的贼,正受人指责、无所遁形,不敢正视投过来的那看透一切、满是冷讽的目光。
“你说是吗,阿萱姑娘?”见我没言语,她复又问道,语调别含深意,每一个字都如带针芒。
我不自在地别开了脸,脑中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难道还要像上次一样,狡辩说我和风莫醉之间什么都没有?可看现在这情形,我就算把嘴说破了,她只怕也不会再信一句。
“这木偶还没成形呢,姑娘应该是想雕自己的心上人吧?”小谢冷不防又冒出一句,顿了顿:“只可惜,木偶再好,也是死物,与其睹物思人,还不如把人留住。”
手中的木头差点掉地,我微微一颤,紧抿着唇,终于意识到,今日是无论如何也敷衍不过去了。缓缓地,没什么表情地开口:“夫人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小谢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愈发沙哑,勉强的镇定中泄出微弱的惊慌:“其实,姑娘以前是什么人,与小醉是什么关系,我都知道。”
我脑中一片嗡然,震惊地偏过头,她却别开了脸,似是不想让我看见她的眼神表情:“你们过去的事情,早在他答应娶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而且——”她顿了顿,语调有些许的变化:“都是他亲口跟我说的。”
微拂的轻纱朦胧如雾,一旁飘落的梨花也带着缥缈的意态,冰凉的风穿透了肌肤,我不解地看着她,鼓起勇气问道:“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执意留在这里?”
“你以为,我们真是偶然路过这里,无意中遇到你吗?”她转过脸瞥了我一眼,很快又偏回去,“他是特意回来找你的,采异轩售流觞公子旧画,闹得沸沸扬扬,只是为了引你出来。”语声变得缓慢,“我不阻止他,还帮他留在这里,是因为我想让你看到我们在一起有多美好,我要让你彻底死心,不再存有半点妄想。”
她忽然话锋一转:“你可知,我这张脸是为谁毁的?”
我心下一滞,呼吸添了凌乱。
“是为了他,”小谢依旧侧脸对我,光线衬得她的容颜有些恍惚,“他觉得有愧于我,才会接纳我,对我百般呵护。不过,无论是什么原因,我还是有了这个孩子,他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我,让我平安生下孩子,这些就够了。”又是短暂的停顿,透过薄纱的嘶哑声音微微颤抖:“还有,你别以为,你会一直在他心里,男人的心,最经不住时间的消磨和名利的诱惑,他守你五年,却被你伤成那样,再深的情都该淡了。你想过没有,他为什么会将你们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那夜又为什么会抛下你,抱我回房?今时不同往日,你与他,已再无可能。”
手指并拢,死死按在冰凉的石桌上,我终于忍痛开口:“既然你这么笃定,他心里已经没有我,又何必费尽口舌说这些?”
小谢低低道:“因为我怕,我不知道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竟然会让他改变初衷,甚至心绪不宁,险些坏了大局。”
“大局?”我疑惑地望向她。
“我不妨告诉你,他现在正和他的四哥争夺风家家主之位,半点差错都不能出,你若是真心为他好,就别再纠缠不放。你帮不了他的,不能为他做的,我都能给他都能为他做到。”小谢忽然掠了一眼院门口,“当然,你也可以将我说的这些都告诉他,借此离间我们的感情。但是,你给我记住,为了他,我已经抛弃了所有,只剩下这个孩子,若这个孩子保不住,我一定会让你陪葬!”
这样凌厉的话语,带着深深的敌意,着实不像出自向她的口中,我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愣了愣。须臾,刚想开口,就闻到一阵淡淡的异香,脑中渐起迷糊之意,我大惊,急忙捂住口鼻,提醒道:“香味不对!”
☆、刀光剑影局中局(一)
小谢反应很快,神色有变却并未惊慌,她取了一颗药丸咽下,顺手又递给我一颗。与此同时,两个人影凌空扑来,我下意识地避开,躲过了两把弯刀,刀风凌厉,半空飘漾的花盏被一分为二,小谢也护着肚子,退到梨花树下。
那两个人影错开,想分别袭击我和小谢,小谢那个样子,根本就没有半点招架之力,我只得闪身过去,快速摸出两枚银针,想止住他们的攻势。千钧一发之际,两柄长剑忽然出现,挡住了横劈的弯刀,刀剑相击,响声铮铮。使剑的两人显然是来保护我们的,奋力抵挡着使刀人的攻势,并将打斗转移开,似是怕误伤到我们。
没过两招,风莫醉也突然降至院中,一落地,就急急朝我和小谢这边走来:“你们没事吧?”小谢摇摇晃晃地攀住他的胳膊,虚弱得仿佛连一个字都无力吐出,风莫醉扶着她,又掠了我一眼,才看向一旁打斗的四个人。
许是看见风莫醉,使刀的两人迅疾退出院中,转瞬没了踪影,使剑的两人刚要追,风莫醉就道:“不必追了!”
使剑的那两人弯腰拱手,甚是恭敬:“见过六公子。”
风莫醉望着他们,淡淡道:“四哥也到了长安?”
其中一人利落道:“六公子误会了,公子不在长安,他担心六公子的安危,所以命我二人前来相助。”
风莫醉轻轻动了动眉毛:“回去转告你们公子,这里没什么大事,让他不必挂心。”
那两人对望一眼,面露为难之色。
风莫醉忽然抬眼看向院外,高声道:“你不是嚷着要去找四哥,再也不理我了吗?怎么还没走?”
“哼!这次我是真的要走了!”清脆的声音珠玉落地般响起,“我要跟四哥哥说,说你不但欺负我,还一点都不领他的情!”顿了顿,声音远了一些:“喂,你们两个还不快跟上来?人家根本就不欢迎你们,你们还赖在这里干什么?”
“六公子保重。”那两人齐声道一句,随后飞离院中。
“是他的人怎么办?他已经发现我们的行踪了,怎么办?”小谢则变得十分紧张,眼神慌乱无措。
风莫醉揽住她,小心呵护着:“你先别乱,我们做这么多事,不就是想引他出来吗?”
“可可是,我怕他会伤到孩子”小谢依旧很恐慌。
风莫醉轻声安抚道:“不会的,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其实我一直没有走远,早就发现他们了,只不过看疯丫头也在,所以才没抢着出手。”
小谢终于冷静了些,攀着风莫醉,就像抓住唯一的倚靠:“你不要留我一个人,我——”话未说完,便俯身干呕起来,那副难受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于心不忍。
我作为一个局外人,迷惘地呆立着,已不知该做些什么。
半晌,小谢缓过劲来,止了干呕,风莫醉将她扶回短榻上,神色异样地看向我:“你帮忙照看一下。”
我只得上前替他扶住人,他转身便朝厨房走去。
“这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你如今只是个局外人”风莫醉刚走,小谢就冲着我断断续续地道,呼吸极不平稳,语声沙哑而虚弱,“你已经没资格陪在他身边。”
心仿佛被什么揪了一下,我将视线慢慢移至她腹部,邪恶地微微一笑:“你说这些话,就不怕我一怒之下,让你胎死腹中、一无所有?”抬眼,满意地看到她眼中浮起惶恐神色:“你应该明白,我绝对有这个能力。”
那双眼中的惶恐神色却渐渐褪去,她看着我,蓦地笑了:“是吗?那你觉得,如果你害死我腹中的胎儿,他会不会恨你入骨,甚至亲手杀了你呢?”声音依旧沙哑虚弱,每吐一个字都十分勉强吃力,语气却很笃定:“所以,你不是不能,你是不敢。”她撑着短榻,眸中盛满得意的笑,身子却微微向后挪了挪:“听说你曾经小产过,那种滋味应该很难受吧?真可惜,要是有个孩子,说不定你们还能再续前缘。”
笑意僵在嘴角,我底气全无,半晌,才无奈地重新弯了弯嘴:“怪不得你能留在他身边。”顿了顿,看着她:“以前喜欢他的那些女子,都没有你厉害。”
正说着,风莫醉就端了碗药出来,许是一早就煎着的。
“不过,如果你愿意做妾,”小谢喘息了一下,“我也不会反对。”说完,偏头看向风莫醉,咳嗽两声。
风莫醉坐到另一侧,解下她的面纱,喂她喝药。我识趣地起身,刚退了一步,风莫醉的目光就移了过来,漆黑的眸子有些深沉,面上神色不太自在:“你们,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小谢咽下一口药,抢在我前面艰难地开口:“没、没什么”
风莫醉闻言低头看她,她漾开温柔的笑:“我在说,阿萱姑娘孤身一人,到底有很多不便,应该早些找个归宿才好。”淡眉疏目间笑意婉约,“只是,不知道咳咳谁有这个福气呢?咳咳”
我冷眼看着她,没有辩驳,因为心知辩驳也无用。谁会相信,这样温柔似水的虚弱女子,前一刻还说着那么多如刀的话,一刀一刀毫不留情地割在我身上?视线不由自主地挪至风莫醉身上,忽然有种冲动,很想问他一句,我和他怀里那个女子,他更相信谁。
“好了,少废些气力,喝完药回房去歇会儿。”温柔的语声打断了所有幻想,风莫醉看了我一眼,又很快躲开。
一时间,突然觉得很没意思,旋身收拾了石桌上的东西,淡淡丢下一句:“你们慢聊。”匆匆回了屋。
纱帐高高撩起,掌心横躺两支木簪,我怔然凝视着,思绪如一团浆糊。良久,听到叩门声,急忙将簪子塞回枕边,转过头,只见风莫醉立在半开的房门前,神色模糊,手中端了一只白瓷碗。
尴尬地对望了片刻,他端着碗进来,行至桌边,我亦起身:“有有事吗?”
“我炖了些调血滋补的汤,你好歹喝一点,身体是自己的,别总那么不爱惜。”他将碗搁在桌上,却没有抬头。
我望着他的侧脸,一阵恍神。
“你放心,这汤里没下别的药。”见我半天都没反应,他忽然抬头,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语气十分不好。
我这才醒过神:“我”讷讷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得赶紧坐下,挪过碗,很听话地一勺一勺把汤喝下。
喝到一半,突然停下,鬼使神差地问道:“如果我害死了你的孩子,你会不会杀了我?”
风莫醉愣住,脸上表情慢慢僵硬,连眼神也渐渐冰冷,像堆砌了冰雪。
我不由打了个寒噤,讪讪地笑了笑:“我我说着玩的,你别当真别当真”硬着头皮埋头继续喝汤,却似乎尝不出有什么味道。
“那个孩子是你自己?”半晌,头顶传来微颤的嗓音,“你就那么恨我,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肯留下?”
我懵了,着实不明白自己的话怎么会让他产生这样的想法,难道他不觉得,我是在暗示他小谢肚子里的孩子有危险吗?
没等我想通,一只胳膊就猛地挥来,汤碗飞落在地,汤汁四溅,碎瓷片散开好远。风莫醉一把拎起我,将我死死箍在怀里,仿佛恨不得让我就这样窒息而死,咬牙切齿的痛苦声音响在耳边:“你到底要做多少傻事才肯罢休?为什么总要这样逼我?难道只有报复我,你才会开心?”
我一时喘息不过来,脸涨得通红,也无法开口解释。
须臾,他终于松了手,颓然退后几步,笑得自嘲而冰冷:“呵呵不对,怎么能怪你呢?是我错了,是我一直在强求,强求你接受,而你根本就不需要,没有我你也能活得很好我那样对你,你恨我报复我,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咳咳”我扶住桌案,剧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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