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谢一怔,缓缓抬头,眉眼间竟没了原来的虚弱:“所有的局都已经布好,我也该去见他了,不是吗?”目光回到怀中婴儿的脸上,满是眷恋不舍,“再不去,只怕就再没机会了。”
纤长手指温柔抚过婴孩脸蛋,面纱滑落一旁,小谢低头亲吻着怀中孩子,脸与脸相互摩挲,仿佛在作最后的诀别:“孩子,娘要走了,你以后要乖乖的,好好长大”
“孩子就交给你了。”恋恋不舍地递出孩子,小谢突然朝我这边看来,“要不要,我去跟她解释清楚?”
风莫醉抱着孩子,也瞅了我一眼,道:“不必了,我和她的事,我们自己能解决。”
小谢退后两步,屈膝跪下,冲着风莫醉叩了三个头,伏首触地,极为敬重:“风公子大恩,夏芷感激不尽。”
我霎时呆住,如遭雷击。
风莫醉理所当然地受她三拜,淡淡道:“去吧,小心应对,孩子我会替你照料好。”
小谢,应该说是夏芷,起身向外走去,一步三回头,风莫醉抬起孩子的小手挥了挥,熟睡的婴孩像是有所感应,蓦地嚎啕大哭。
“愣在那里干什么?过来帮忙哄哄孩子。”风莫醉忽然偏头冲我道。
我迷迷糊糊地走过去,整个人还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看着他,讷讷道:“到底怎么回事?她、她怎么会是夏芷?”
“想知道?”他有模有样地哄着孩子,抬头看我一眼,“说来话长。”他坐到石桌旁,嘴角轻勾,“去倒壶茶来,我慢慢跟你说。”
我无奈,只得返身去弄了壶茶过来,他边哄孩子边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事情得从大约半年前说起,那时候,汉中一带的瘟疫情况刚刚有所好转,风莫醉就接到他四哥的信,邀他赴洛阳商讨事情。在去洛阳的途中,他无意中救下一个重伤毁容且怀有身孕的女子,也就是死里逃生的夏芷。夏芷告诉他,谢卓被一个叫岫岫的女子迷惑,听信谗言,认为她对他存有二心、意欲背叛,因而将她冷落并软禁。岫岫趁机将她弄出谢府,毁她容貌对她百般折磨,她好不容易才捡了一条命逃出来。
而后,风莫醉告诉夏芷,她很可能活不过一年,腹中胎儿也很难保住。夏芷跪在风莫醉屋外苦苦哀求,求他帮自己保住孩子并助她报仇。由于当初我嫁给谢卓时,风莫醉为了见我,欠过夏芷人情,而且夏芷答应,只要风莫醉肯帮她,她就告诉他我的下落并会想办法让我们重修旧好,所以风莫醉最后终于点头应允。
至于找岫岫报仇的事,风莫醉本来不想插手,可纤舞姑娘却突然告知他,这个岫岫是他四哥未过门的妻子,不仅偷盗风家宝物,还滥杀无辜,以害人为乐,他四哥不方便出面,因此让他代为处理。之后,夏芷取谢卓的姓氏,易名小谢,以风莫醉妻子的身份重回长安,开始布局。夏芷跟了谢卓多年,自然不会一无所有,她先以流觞旧画引出我和谢卓,让谢卓心生疑窦,接着又让风莫醉频频往谢府送去一些东西,其实是想间接引起岫岫的注意,使她摸不清深浅、自乱阵脚
☆、世事翻转无从料(下)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一直感觉小谢的眉眼有些熟悉,怪不得她故意将自己装得柔情似水,怪不得她常常避开我。
我忍不住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想起自己因此白白掉了那么多眼泪,难过了那么久,心里就无比憋闷。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答应她,在她生下孩子之前,绝不透露她的身份。”风莫醉慢悠悠地饮了口茶,“说实话,她伤成那样,风家那两个老头都嫌棘手,我也没有把握,只能赌一赌,好在她自己撑住了。”
我讶然:“风家那两个老头?你还把她带回风家了?”
风莫醉笑了笑:“那阵子,风家有两个老头正在外面晃荡,我就让疯丫头把他们揪过来了。”
我撑着下颚,无意识地感慨道:“听起来,你们风家好像藏着很多有意思的人。”
风莫醉伸手在我鬓边亲昵地撩了撩,微微笑道:“你要是好奇,什么时候我带你去见见他们。”
指腹滑过肌肤,我怔了怔,那么多的误会纠葛,就这样不知不觉消散了吗?无需多少解释,也无需多长时间来缓和,就这样言笑相谈,好像顷刻间就彼此了然,明白了各自的心意。
“你不愿意?”手指顿住,他有些紧张地望着我。
我忐忑地垂眼,伸手假装去逗弄他怀中的婴儿:“他们,会不会不喜欢我?”
一阵沉默。
蓦地,风莫醉轻声笑了:“这你倒不必担心,只要别被他们欺负得太惨,太丢我的面子就行。”
闻言,我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我很丢你的面子吗?”
他一本正经地答道:“一般一般。”
我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而问道:“那小谢——夏芷现在是去见谁?谢卓还是岫岫?”
“两个都见,他们之间的恩怨,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好了。”
“你不去看看?万一出了什么变故怎么办?”
“我刚刚给夏芷施过针,让她服了药,这三天她的身体会恢复到以前,甚至比常人要好,所以不必担心。”正说着,孩子又不安分地哭闹起来,风莫醉抱着他边晃边道:“再说了,别人的女人,别人惹的风流债,我操那么多心干什么?光这个孩子就够折腾人了!”他皱了皱眉,不由分说就把孩子塞到我怀里:“你快哄哄。”
我抱着这个小小的、软绵绵的身子,有些手足无措:“我不会啊。”
他疑惑:“女人不应该都会哄孩子吗?”
我抑郁:“谁说的?没哄过当然不会哄啦,倒是你,你好歹也是名满天下的神医后人,怎么连个孩子都哄不好?”
“哇哇”小家伙似乎知道我们在互相推搡,越发不高兴地哭闹起来,声音比寻常婴孩要弱一些。
“他是不是饿了?”我学着别人哄婴孩的样子起身小心摇着,“他娘不在,我们要到哪儿去弄奶给他吃啊?”
风莫醉无奈道:“先用米汤代替吧,过些天再把他送回谢卓那里,他的命暂时还得我用药吊着。”
“嗯,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不该牵扯进去。”我忽然意会过来:“你的意思是,夏芷只有三天可活?”
风莫醉没有否认:“这是她自己决定,反正她的时日已经不多,倒不如成全她,让她用这三天了却最后的心愿,总比抱着遗憾离开要好。”
我赞同地点点头,抱着孩子朝一旁走去。两个这么大的人,居然折腾了快一个时辰才把那小家伙搞定,将他塞回床上后,我们同时松了口气。
“我们好像还有账没算。”刚踏出房门,我就暴露出凶恶本性,偏头用杀人的目光瞅向风莫醉。
他有些茫然:“什么账?”
我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为什么明知道我没死,还一直不来找我?是不是没遇到夏芷,你就真打算永远不回来了?”
他怔然:“是你说,再也不想看到我的,我以为,你是因为他,所以才想不开放火自焚,后来得知你没死,哪还敢贸然来打扰你?”他顿了顿,神色变得凝重,“很多时候,我都不明白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说对我没半点情意,却又偏偏能容忍我的百般轻薄,会在我面前脸红心慌,像小姑娘一样胡闹。说对我有情,可又总是逃避装傻,始终不肯面对,甚至还一次次把我推给别的姑娘。阿萱,你到底在顾忌在害怕什么?是因为给过他承诺,还是因为别的?”
我望着那双眸子里无法掩藏的脆弱痛苦,心下一酸,伸手抱住他,轻声道:“因为我害怕。”
“害怕?”
“真的很怕很怕,怕你也突然消失他们都说我命格迥异、生来不祥,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以前我还可以告诉自己,不要相信那些话,不要相信什么天理命数,可是后来,爹娘去了,流觞和谢伯伯也不在了,依柔姐姐被迫远嫁,身边对我好的人,都没有好下场那时候,看到你在水池里,遍体鳞伤、昏迷不醒,我吓得浑身都在抖,我怕自己去晚了,你又跟他们一样,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你知不知道,我经常做噩梦,梦到你也被我害死了,我不要看到那样的结局,不要”拥着他,喃喃说道,眼角一片湿润。
“傻女人,这些话,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他抱紧我,一只手搁在肩头,“天意难测,可如果你不试,又怎么知道最后结果?”
“我不敢”
“阿萱,你不可以这样,很多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你看依柔,她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再说了,难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如果我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又如何能给你承诺?你更应该相信自己,如果你连自己的命运都不敢去把握,以后如何能活得快乐?答应我,那些宿命批语,从今往后都不要记起了”
头顶的声音让人莫名心安,一直以来郁结心中的惶恐与不安仿佛都渐渐淡去。许久,我起身,抬眼继续瞪他:“别扯远了,账还没算完呢!你记不记得那天,我们重逢的第一天,你故意抱夏芷,故意支使我去煮茶,故意让我难过。”
他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她身怀六甲,稍有不慎就是一尸两命,我当然得照顾着她点,何况我事先已经答应过要保她腹中胎儿,总不能食言吧?”
“借口!”我不依不饶,“我差点摔倒的时候,怎么就不见你那么担心?伸了个手又立马缩回去,好像我身上有毒一样。还有,你和她孤男寡女,每天晚上共处一室,难道没有日久生情,发生点什么事?”
风莫醉揉了揉额角,一副头疼模样:“你能不能想得再离谱一些?她那么大个肚子,经常半夜疼得死去活来,我能稍微合个眼就不错了,哪还有工夫日久生情发生什么事?”
“就算没发生什么,那你故意不跟我解释,故意当着我的面跟她卿卿我我,又是喂药又是嘘寒问暖,还抛下我抱她回房,难道也有理?”我气呼呼地说着,不给他丝毫插嘴的机会,“还有,那天晚上,你陪她在街市上买小孩用的东西,对着她笑得满面春风,我都看见了!又不是你的孩子,你用得着那么高兴吗?还有,前晚,我喝醉了,哭成那样,你都没心软,愣是回了她那里,还任由她凑到你耳边悄悄说我的坏话!还有”
终于等到我数落完,风莫醉才有些心虚地嗫嚅道:“我我只是想看看,我娶别的姑娘,你会不会有一点点在意。”顿了顿,神色间闪过一丝黯然,“可你一直都没什么反应,不伤心也不难过,照样跟萧遥打闹,到处去玩。你跟所有的人甚至是谢卓都可以嬉笑如常,却偏偏一见到我就想避开。”
我心里一堵,扬起拳头就捶在他胸口:“我不伤心?我不难过?你另娶他人,我难道还要不避不躲,看着你们有多好?是不是非要我伤心难过哭得死去活来你才高兴?”
“阿萱。”他一把抱住我。
“我过得不好你就称心如意了?”我趴在他胸口,忍不住再次哽咽,最终痛哭出声。
有多少伤心难过,掉过多少眼泪,他从来都不知道。他不知道,那些独自一人的深夜,看着他跟别人同床共枕,我曾经难受得想在心口插上一刀,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别说了,傻女人,那些不开心的事不相干的人,我们都不要再提了”
“你对不相干的人都比对我好。”我仍旧不满,“你对她们不知道多温柔多小心翼翼,对我就知道摆脸色,说个话也凶巴巴的。”
“我”他似乎有些语噎。忽然,轻轻执起我的手,深情款款地凝视着我,然后用极轻极柔的语调说道:“阿萱,你累不累?要不要坐下休息一会儿?”
我打了个寒颤,感觉浑身上下迅速爬满鸡皮疙瘩,地上也很快落了厚厚一层。
温柔得快滴出水来的话语还在继续:“说了这么久,你渴不渴?不如,我去倒杯茶给你,你要热的、温的,还是凉的?”他轻执着我的手往唇边凑去,“看你被这风吹的,手都干了”
我终于忍受不了,一把甩开他,搓了搓两只胳膊,磕磕巴巴道:“你你你你干什么?”
他上前一步,依旧深情款款:“你不是嫌我对你不够温柔吗?这样够不够?”
我退后一步,寒毛直立:“算、算了,你还是正常一点比较好。”
他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负手望着我,挑眉闲闲道:“是你自己不要的,以后别再抱怨我对你不够温柔了。”
我:“”
清风拂过,繁花谢尽的梨树枝头无数新叶轻舞,滢滢碧色沾满暖阳,漫了一院。
蹉跎七年,我们都累了,再颠簸沉浮下去,只怕真会将情缘耗尽,抱憾终身。不如不再计较谁对谁错,谁伤得更深,好好地携手白头,那些误会纠葛,其实原本,就不该存在。
☆、一瞬生死相诀别(一)
“公子,出事了。”午饭过后,我正跟风莫醉在院子里打闹,一个玄衣男子忽然出现,拱手一脸严肃地道。
我很不好意思地收了夸张不雅的动作,退到一旁。那玄衣男子瞥了一眼风莫醉,嘴角抽了抽,似乎想笑,却生生忍住。
风莫醉很淡定地将我洒在他头上的一把树叶拂下来,很淡定地开口问道:“怎么了?”
玄衣男子道:“岫岫姑娘一直没有现身,我们的人和谢二公子的人先误打了一阵,后来又被一群来历不明的杀手围攻,损失惨重。”
风莫醉神色一紧:“吩咐你们盯紧的地方呢?”
“那地方今天一早突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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