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没有很快一命呜呼,估计是颈间的白玉有缓和作用,但时间久了,肯定也扛不住,所以我只得沿着江岸边缘行走,尽量避免吸入瘴气。可这样一来,就要多吃些苦头,因为现在这个时节,晚上江风很凉,而且靠江太近,生火很不容易。值得庆幸的是,我身上所穿的衣衫尚还完好,没什么破损,否则就真该欲哭无泪了。
急急赶了七八天的路,终于摆脱掉瘴林的威胁,我瘫倒在江边,很久都没能爬起来,眼睛很痛,视线变得有些模糊。祸不单行,当晚,不小心误食了一种有毒的果子,逼自己吐了半天才缓过劲来,性命没什么大碍,双目却越发痛得厉害,没两日眼前就浮起了两团黑雾。
拄着木杖,狼狈地继续往前走,由于眼睛被毁的缘故,行走变得更加艰难,很多时候我都无法分清哪些东西有毒哪些东西无毒,只能凭着味道小心尝试。
一路上,遇到了许多惊险的场景。比如说,有一晚,被一只孤独的狼看上,听着越来越近的狼嚎声,我毛骨悚然,边庆幸只遇上一只边咬牙跳到江里,慌慌张张跑出老远,很长时间都不敢上岸,在齐腰的冰冷江水里小心翼翼摸索着挪动,蜗牛一般,险些没溺死水中。
眼前的两团黑雾越来越重,到后来我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连白天黑夜都只能凭借感觉分清。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身体仿佛渐渐空了,像飘来荡去的云,踏不到实处,意识也有些许的迷糊,许许多多旧时的画面掠过脑海,死亡的气息如编织精密的网罩在身上,慢慢箍紧,夺去生机。
纵然如此,我还是拼命挣扎着往前走,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不可以放弃,一定要走出去。因为知道,有个人在等我,我已经让他等了七年,不可以再辜负他,绝不可以我还没告诉他,我有多喜欢他,还没和他一起逍遥江湖,还没陪他白头到老、做够想做的事
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远,河流渐渐变窄,天气也褪了凉意,各种疼痛让身体逐渐麻木。这一晚,忽然听到水从高处冲下的声音,幽凉携着花草清香扑面而来,脚下怪石凹凸,我循声过去,作为一个瞎子,自然欣赏不了什么清丽壮美之景,但可以想象,应该是一川瀑布飞流而下,琉璃水晶织成帘幔,银河碎雪落在人间。
我倒在乱石之中,无力再爬起,冷冽的水浸透了衣衫,草撩在颈畔颊边,似顽皮嬉闹的孩童。慢慢地,意识开始模糊,我知道,一切都将要走向终结,奋力抬起手,张嘴咬在臂上,浓烈的血腥味于唇舌间流连,却仍是无济于事。最后一丝气力也耗尽,双眼忽然清明了些许,隐约看见一轮明月,高悬于天幕上,两侧瀑布山崖相夹,瑰丽奇绝,宛如梦境,流雪般的光华漫天洒落,萤火虫打着灯笼轻盈起舞,精灵般在山石草木间闪烁。可以死在这样美丽的地方,勉强也算件幸事。
恍惚中听到幽咽笛声,月光下走来轻衫磊落的男子,披一身淡淡辉泽,洒然一笑如清风霁月,他说:“傻女人,你怎么还不回来?”
眼角滑落泪水。
对不起,我已经足够努力,却还是辜负了你
“萱草,别名忘忧,姑娘有忧要忘?”
“我在这里等你”
“如果你以后再也见不到我,会不会想我呢?”
“我喜欢你”
☆、惟愿与君共白头
八月,桂花香浓。
我在彻骨的疼痛中醒来,感觉到久违的人间烟火气,意外和欣喜之情简直难以言表。
生死之事,真的很难说清。有时候你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甚至连遗言都说好了,可最后却发现,一切不过是老天爷跟你开的一个比较不好笑的笑话。
“你醒了?”
眼睛仍旧看不见,只能听到一个温和随意的男子声。
“请问咳咳”我开口想询问,这才发现喉咙干涩肿痛,很难发出声音。心底登时砸下一块大石——不会这么悲惨,从此变得又瞎又哑吧?
“姑娘先别急着说话,你的声音要过几天才能复原。”男子走过来,伸手扶我坐起,将一碗药递到嘴边。
我闻言松了一大口气,却连抬手去拿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那男子喂我喝药。
没多久,我就弄清了情况,救我的这个男子,是常年出没山林的猎户,姓武,别人都管他叫武哥。说实话,作为一个猎户,他那熟练的治伤手法让我感到有些讶异,忍不住暗自猜测,他或许是在打猎生涯中受了太多的伤,因而久病成医。
但更让我震惊的是,当他听说我叫“阿萱”的时候,陡然冒出一句:“我救了姑娘的性命,姑娘是不是应该以身相许?”
我想,这里肯定是个民风淳朴且开放的地方,而这个猎户也真够憨厚直白的。抹了一把冷汗,委婉地告诉他我已经有夫君了,谁知他沉默了片刻,又道:“你男人那么狠心,把你丢在山里,你不要再跟着他了。”
我哭笑不得,只得又跟他解释了半天我流落深山的缘由。
他听完后,既没伤心也没沮丧,照样乐呵呵地替我治伤。
约摸半个月后,我终于能够下床行走,就央求武哥带我出村打听风莫醉的消息。武哥一口回绝,说我不能奔波劳累,不过却答应帮我出去打听。治伤期间,他对我的称呼从一开始的“阿萱姑娘”变成“阿萱妹子”,最后干脆直接就叫“妹子”,还弄得全村人尽人皆知,纷纷传言他在山里捡了个漂亮姑娘。我虽然觉得尴尬,可面对一个这么直爽善良的救命恩人,也实在不好辩解些什么。
又过了七八天,武哥带回风莫醉的消息,没想到却是一个晴天霹雳。
两个月前,七夕城楼家才女设下文武擂台招亲,风家六公子拔得头筹,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一时间传遍江湖。
“妹子,你没事吧?”见我呆坐半天,武哥担忧地询问道。
“武大哥,七夕城离这里有多远?”我僵硬地开口。
“妹子,你难道还想去找他?听武哥一句劝,这种负心薄幸的男人,不要也罢。”
我执拗地道:“我不相信,我要去找他问清楚。”这些日子,我每晚疼得睡不着的时候,总会想象他见到我时的反应,想象我们以后会有的美好生活。我绝不相信,一切都只是梦幻泡影。
“妹子,还有什么好问的?他肯定以为你已经死在山里,所以变心了。”武哥用极其诚恳地语调劝道。末了忽然又来了一句:“妹子,我觉得,你还是报恩嫁给我好了,我会一辈子照顾你的。”
我:“”
武哥继续道:“你是不是嫌弃武哥是个打猎的?妹子,其实我长得不难看,真的,不骗你,等哪天你的眼睛治好了,你亲眼看一看,一定不会后悔的。”
我一阵头皮发麻,尴尬地背过身,道:“武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顿了一下:“只不过,我那么努力地撑到现在,就是为了可以活着出去找他,如果没有他,我还不如死在山里。”
最终,武哥还是没有拗过我,答应送我去七夕城找风莫醉。
这个村子离七夕城不是很远,坐马车两日就到了。我们赶到城内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只得随便找了一家客栈安顿下来。
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着开了窗,凉凉的夜风迎面拂来,带着荷叶莲花的清香。住的是二楼,本该可以将许多景物纳入眼中,奈何双目已盲,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够想象,应是月华千里,灯火寂寥,流光洗过静眠花树,漫入万家轩窗。隐隐听到更鼓声,悠远孤清,一声一声叩在梦中枕上,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掌,转瞬间想起很多旧事,想起很多过往的人
旧日纷繁尘土葬,余生谁共韶华长?
一片轻盈物什落在掌心,摸了摸,是片树叶,我凑过去用力一吹,然后对着无边黑暗,轻轻道:“求你,再等我一次,一次就好。”
从前是你等我,这一次,换我回头寻你,但愿还来得及。
第二天一早就迫不及待地出门打听风莫醉的住处,可打听了整整一天都没什么收获,按理说,他在江湖中的名声也不低,怎么会没人知道他的落脚处呢?
第三天,武哥坚持让我留在客栈休养,自己一个人出去继续打听。他走后不久,我按捺不住从房中出来,想去楼下坐坐。双手紧抓着扶栏小心地挪动,没挪几步,缚眼的纱绫忽然松了,不知落到哪里,我蹲□去,往周围摸索。
“姑娘小心。”有路过的人好心帮了一把。
我接过纱绫,笑了笑:“谢谢。”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穿过嘈杂,骤然传入耳内。大概是眼睛瞎掉的缘故,我的耳力变得比以前更好,所以顷刻间便分辨出,那是风莫醉的声音。
他就在楼下。
“小醉小醉”我大声呼喊着,慌慌张张地往前赶,想要跑下楼,却不是撞到扶栏就是撞到人,最后狼狈地摔倒在地。
“姑娘,你怎么了?”
“姑娘,你冷静一点,这么高摔下去可就没命了”
我不顾众人的劝阻,拼命挣扎着往前爬:“小醉小醉”那样狼狈,那样慌乱,只求可以挽留住他,只求不要就此错过。
然而,他的声音只出现了那么一下,就即刻消失无踪,再不曾响起。
命运一向这样无情,绝望与悲伤如潮水袭来,泪落到手背上,温温的,而后变得冰凉。
客栈的伙计怕出了事没法跟武哥交待,好说歹说把我劝回了房。我冷静下来想了想,又欢喜起来,至少现在可以肯定,他确实在这城中。
武哥回来后,听说了这件事,沉默半天,道:“妹子,你真这么想见他?”
我心里“咯噔”一下,急急问道:“你是不是找到他了?”
他又磨蹭了半天,才道:“他暂时住在楼府旁边的一家小医馆里。”
我慌忙起身:“你快带我去!”
听到手指敲打杯盏的声音,我猜武哥可能有些不高兴,强忍着没再表现得太激动,咬唇等他回应。
他终于叹道:“你别这么紧张,我带你去就是了。”临行前,又莫名其妙补了句:“你能这般反应,也不枉那傻子付出那么多。”
穿过繁华街市,绕了几个弯,马车终于停下。武哥将我扶到门边,叩了叩门:“有人在吗?”
须臾,听到一阵脚步声,随后响起一个老伯的声音:“请问两位是?”
我扶着门沿,问道:“请问,风莫醉风公子是不是住在这里?”
“两位是想找公子看病吧?”老伯叹息一声:“公子他最近忙得很,没什么生死攸关的大病,就不要来劳烦他了。别怪我们不近人情,公子有公子的难处,都偷偷避到这里来了,也没个清静日子。”
我连忙摇头:“我不是来找他看病的,我只想见他一面。”
老伯疑惑道:“姑娘的眼睛?”
“我的眼睛不碍事,我真的只想见他一面。”从怀里摸出那块白玉,循声递过去,“要不,您把这块玉交给他,他自然就明白了。”
“这”老伯迟疑道:“实话告诉姑娘,公子他已经好几天没回来过了,老朽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有些失落:“那我能不能进去等等他?”
灼人的阳光逐渐变得温凉,我坐在院子里的槐花树下,闻着清浅药香,静静等候,黑暗中各种细微的声音都能轻易触动心绪。
“姑娘,天已经黑了,公子今天大概不会回了,要不你改日再来?”老伯忍不住劝道。
我摇摇头,道:“您让我再等会儿好不好?”
老伯无奈,叹息着走开。
门口忽然有轻微的脚步声渐近,我浑身一紧。
“公子,你可回来了!”老伯急急迎上去,“有个姑娘说要见你,都等了大半天了。”
“什么姑娘?”久违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和沧桑,恍若隔世。
“眼睛看不见,估计是想请公子替她看看。”
“让她另外找大夫吧,我——”
疲倦的声音倏地顿住。
我颤颤起身,凭感觉摸索着朝他走去。
没走几步,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无人相扶,自己爬起来,又继续往前摸索。
终于摸到轻软衣衫和温暖身躯,熟悉的气息逸过来,我一把抱住他,将脸紧紧贴在他胸前,不肯松开。
他整个人都是僵硬的,许久才敢把手落在我肩头,颤颤道:“我是不是,又在做梦?”
泪湿了双颊,我哽咽开口:“我来和你白头到老。”
依稀有树叶落花委地,我靠在他怀里,失声痛哭。
“傻女人,你真的回来了”他的语声似哭似笑,竟是前所未有的失常。
身子被紧紧箍住,颤抖的唇落在额际:“不要再离开了不许再离开了”
我哭着道:“都不要再离开了”
这一生,离伤已经太多,不愿再问天意如何,只想好好地,陪你白头到老。
当夜,武哥不知道为何,突然就消失了,直到第二天才重新出现。而当我拉着风莫醉,要向他道谢的时候,风莫醉却表现的十分讶异:“五哥?”
我一头雾水,很是茫然。
后来,经过一番解释,我才弄明白,这个武哥根本就不姓武,而姓风,是风莫醉的五哥。风家同辈的排行据年龄而定,所以风莫醉和他的四哥、五哥,还有疯丫头都不同父也不同母。
我比较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一个猎户除了会治伤采药,居然还会吹笛子,原来身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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