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起那首她最喜欢的《鸳鸯锦》,悠扬婉转的歌声顿时在幽静的梅林中飘散开来:“梅花开似雪,红尘如一梦,枕边泪共阶前雨,点点滴滴成心痛。忆当时初相见,万般柔情都深重,但愿同展鸳鸯锦,挽住时光不许动。情如火何时灭,海誓山盟空对月,但愿同展鸳鸯锦,挽住梅花不许谢”
我一曲歌罢,望着那些如雪的花瓣自空中徐徐飘落进旁边那条清亮的溪水中,随波逐流,不知将会流落至何方,感慨的低低念了句,“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①思及沈宛的音容笑貌,心中又隐隐作痛起来,幽幽的叹了口气,缓声念道:“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②
“格格,这日头已朝西了,时辰不早了,这荒郊野外的,风大得紧,您身子骨素来就弱,要是吹着风受了寒,回去后没准儿又得头疼脑热的,孙嬷嬷可又该心疼得唠叨个没完了!”小鱼儿走过来,将一件素绡披风小心的替我系好,柔声劝解道,“您瞧,这天儿都阴下来了,怕是要下雨了呢,咱们还是赶紧回府吧!”
“嗯!”我微微颔首,站起身,她利落的将东西收好,扶着我上了马车。
我们走了没多远,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两匹一黑一白的骏马从远处飞奔而来,迅速的擦过我们这辆马车朝前急驰而去,隐约听得有个清亮爽朗的声音从车后传来,“咦,怎么没人儿哪?四哥,头前儿咱们不是明明听见有人在前头弹琴唱歌儿的么”
马车走了一段路后,天就开始下起雨来,我见雨越下越大,看样子一时半会还停不下来,就带着小鱼儿去了一旁的破庙暂时避雨。走进庙中,发现里面早已有人,一对衣饰华贵的青年正坐在庙中烤火,那个年长一些的青年见我也进来避雨,轻抬起眼皮,淡然的瞥了我一眼,他那清冷寒漠的眼神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好象我的闯入打扰了他的清净似的,怎么,这间破庙是你家开的吗?有什么好高傲的,你不过是运气好,碰巧出生在有钱人家罢了,哼,你要是出生在贫寒的穷困人家,我看你还能这么神气活现的!你不喜欢我进来躲雨,那我离你远一点就是了!
我对这些出身世家豪门的子弟本就没什么好感,便有些赌气的带着小鱼儿站在屋檐下,并没有进去,伸手接着那如水晶珠子般透亮的雨珠,透过迷蒙的雨幕,望着远处中那几株疏疏落落的春梅,不觉脱口吟道:“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③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一个清亮爽朗的声音自我身后传来,那个背对着我和那位年长的华贵青年一起烤火的少年朗声接口念道,随即笑着说,“有缘自会再相见,姑娘,咱们还真的又见面了呢!”
是他么?那位在江南意外邂逅的赠书少年!我惊讶的转过身去,呀,果真是他呢!他正坐在火堆旁笑吟吟的望着我,“姑娘,今儿这雨大,一时半会儿的怕是停不了呢,您还是过来跟咱哥俩一道烤烤火,驱驱身上的寒气吧!”他热情的伸手招呼我,望向我的那双墨玉眼眸中满是关切,“我瞧着您身上的衣裳都已淋得半湿,若是吹着风受了凉,可是极易得风寒的!”
我望了他身边那位看上去非常孤傲高贵的“冰山”哥哥一眼,并没有过去,少年见我仍然站在原地,似是察觉出我的心思,笑指着他对我说道:“呵呵,他是我哥!他这人儿呀,向来就是面冷心热,您甭介意!”
那个“面冷心热”的人便瞥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冷冷的轻哼一声,不过他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低垂着眼帘,默默的转动着手中那串晶亮的凤眼菩提念珠。
我犹豫了一下,见他一再热情相邀,就带着小鱼儿走了过去,对着他们哥俩微福了福身:“那就叨扰了!”
“姑娘,您真是好雅兴呢,此情此景念这阕陆放翁的《卜算子·咏梅》竟是应景得很哪!哎,姑娘,您是什么时候来京城的?”少年热络的在我身旁坐下,兴致勃勃的和我攀谈起来,显得很高兴的样子,“真没想到今儿竟会在京城遇见您!”
我将冰冷的素手放在火旁翻烤着,顿时感觉到阵阵的暖意,侧头对他微微一笑,柔声轻轻的说:“我也没想到!”
“对了,我跟您介绍一下,他是我哥,叫金真,我叫金祥!”少年爽朗的道,随即笑问我,“上回您说咱们若是再见着面儿就告诉我您的芳名,今儿您可该告诉我了吧?”
我仍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不露痕迹的转开话题,对他笑着道:“你们哥俩的名字取得可真是好啊!”
“哦?是吗?”少年浑然不觉我话语中的戏谑之意,认真的问道,“好在何处啊?”
“你们哥俩的名字搁一道呀”我一本正经的说,“正好是一道名菜呢!”
“一道名菜?什么菜啊?”
“‘金针菇炖金枪鱼’啊!”
少年这才醒悟过来我在打趣他们俩,笑指着我说道:“好哇,原来你是在调侃咱哥俩啊!”
我笑着说,“请勿介意,我只是和你们开个玩笑罢了!这样吧,我再念一阕《卜算子·咏梅》,算我跟你们陪个不是,也算是我答谢二位让我避雨取暖的美意!”随即缓缓念了起来,“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我念到这里微一停顿,对着听得出神的少年嫣然一笑,逐字念道,“她在丛中笑!”④
“好词!”始终端坐在一旁像一尊大理石雕像般的金真终于开了他那张尊贵的金口,赞扬道,“此词比起陆放翁的那阕词更显气魄,是何人所作?”
“可是您写的么?”少年笑问我。
“我哪有那么好的才华呀!”我抿嘴浅浅一笑,“是湖南湘潭一位姓毛名润之的文人写的!”我望了望外头,不知何时,大雨已止歇了,一道绚丽的七色彩虹在空中若隐若现,便站起身来,对他们俩盈然欠了欠身,“雨停了,我该走了!二位公子,多谢了!”
我走到门口,金祥忽然追了过来:“哎,姑娘,您还没告诉我您的名字呢!”
“下次吧!”我停住脚步,转过身对他灿然一笑,“如果下次有缘能再相见,我就告诉你!”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中选秀竟已是迫在眉睫,明天,我就要进宫参加选秀了,老实说,对于选秀我真的是一点也不担心,因为我知道自己是一定不可能会被选上的,见孙嬷嬷正和小鱼儿忙着替我收拾行装,想起自己虽然会落选,可还是要有一段时日不能去书肆搜寻藏书,趁今天还有些时间,就去了琉璃厂的书肆淘书。
我在书肆仔细的搜寻着,忽然,在一个角落中发现了一本天一阁的藏书,顿时眼睛一亮,呵呵,今天的运气可真是好呢,居然又找到了一本!我快步走了过去,拿起书付了钱,抱着书开心的朝外走,冷不防和进门的人撞了个满怀,“哎哟!”我和那人一同叫了起来,怀中的藏书也“啪!”的掉在了地上,我顾不得自己撞着了别人,赶紧蹲下身去捡书,却不料一只修长的大手先我一步将书拾起,我抬起头,一下子望进了一双如墨玉般清澄透亮的眼眸,他的眸中满是惊讶和欢喜,耶,是金祥!呵呵,那条可爱的金枪鱼!
他蹲在我面前,扬了扬手中的书,笑眯眯的看着我:“姑娘,咱们还真是有缘呢,居然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哪!”
我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这才想起自己刚才鲁莽的撞到了他,忙歉意的对他说:“真是抱歉,刚才我只顾着书,撞到你了!”
“哦,不不,应该是我跟您道歉,是我才刚进门时走得急,不小心撞着您了!”金祥忙站起身对我摆摆手道,我跟他互相对视了一会儿,忍不住同时笑了出来。他将手中的书递给我,“这是您的书!”
“谢谢!”我小心的接过,拿在手中。
“姑娘,您一直在搜寻沈园天一阁的藏书,您可是江南沈家的人么?”金祥踌躇了一下,开口问道。
我仍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我没有这个必要将自己跟沈宛之间的故事告诉一个外人,只是对他笑了笑,拿着书转身朝外走。
“哎,姑娘,请您等一下!”金祥忙追了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我瞥了他那只放肆的毛手一眼,他似是也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唐突造次,慌忙松开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姑娘,请您别介意,才刚是我一时冒昧,唐突您了!”他深深的望着我,“其实我,我这几日一直在找您自从那日我在京郊遇着您之后,知道您来了京城,您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呢!可是我既不知道您的名字又不知道您住哪儿,在京城何处落脚,是否已回了沈园我寻思着您既是一直在找天一阁的藏书,若是还没离开京城的话应该时常会来琉璃厂的书肆,所以,这些日子,我只要一得空就来琉璃厂的书肆,思忖着若是咱俩有缘分的话,兴许会再相见没想到,今儿还真让我又遇着您了”说到这里,墨玉眼中闪动着一丝喜悦的光芒。
“您一直在找我?”我惊讶的望着他,“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见您一直在找天一阁的藏书,正巧我手头上有几本儿,想送给您!”他笑着说,“还好,您还没回沈园,否则我可得想法子把书送到千里之遥的江南去了!”
没想到他竟是个如此热心肠的人呢!我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感动,静静的看着他:“难得您有这份心,谢谢您!”
“呃不不客气!”他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俊脸上微微泛起一层薄薄的淡红。
我望了他一会儿,犹豫了一下,开口说:“其实我并不是沈家的人,也不住在沈园!”
“那您”
“我是京城人氏!”
“哦,原来您就住在京城啊!哎,可是我听您说话的口音,甜甜的、软软的,听上去并不太像京城里的人,倒是颇有些像江南的吴侬细语呢!”
“什么甜甜的、软软的呀!”我好笑道,“您当我是八宝糯米糕呀!”
“呵呵,是我用词不当!”金祥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既然您也住在京城,那敢情就更好了!”他见我不解的看着他,就对我解释道,“这样我以后找您就方便了呀!”他意识到自己又说了句唐突的话,有些发窘的道,“那个您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既然您也喜欢看书,咱们又挺谈得来的,我想跟您跟您交个朋友!”
“好!”
他的墨玉眼眸顿时一亮:“真的么?”
“嗯!”我朝他肯定的点点头。
“那咱们不如就约个时间,我好把书送给您!”
“这个”我忽然想起自己明天就要参加选秀,怕是有好一段时间不能再跟他见面了,想了想对他说,“我这段时间有些事要忙,不便和您见面!这样好了,等半个月后咱们还是在这家书肆碰面吧!”半个月后自己一定会顺利落选的嘛!
“成啊!”他爽朗的答应了。
“那我今天就先走了,到时候我们再见面吧!”我歪着脑袋,笑着对他说,“不见不散哦!”
“好,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不见不散!”他笑着对我点点头。
我走了没几步,忽然他又拔腿追了过来:“哎,姑娘,请您再等一下,我还有件顶要紧的事儿!”
“什么要紧的事?”
“上回您在破庙中曾经对我说,如果咱们有缘能再相见您就告诉我您的名字!”他说到这里,墨玉眸子热切的看着我,“今儿您可总该告诉我您的芳名了吧?”
我抱着书对他嫣然一笑,柔声说道:“我姓沈,叫盈盈,沈盈盈!”
“沈,盈,盈!”他轻声喃喃的念着我的名字,略一思忖后温柔的问我,“可是取‘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之意么?”
我惊讶的睁大水眸,没想到他竟是一猜即中呢!嘴角微微一翘,对他颔首而笑:“嗯!”
他笑着对我说:“‘盈盈’这个名儿真好听!”
“那您记住了吗?”我笑问他。
他望着我那如春花般甜美娇柔的笑靥,一时竟看得呆愣失神,如一个小学生听老师训话般乖乖的答道:“记住了!”
“不会忘记吧?”我故意一脸严肃的说。
“我一定不会忘记!”他重重的朝我点了点头,一脸认真的向我保证。
我见他那副呆头呆脑的样子挺逗人的,忍不住又对他“扑哧”一笑,抱着书转身翩然远去。
注释:
①《红楼梦·葬花吟》。
②宋·李清照《武陵春》。
③宋·陆游《卜算子·咏梅》。
④毛泽东《卜算子·咏梅》。
第七章
选秀这日,我坐在规定的骡车上,由本旗的参领根据满、蒙、汉的先后次序排好车次,在黄昏日落时分发车,朝紫禁城的方向缓缓驶去,骡车在入夜时经地安门到了神武门外,然后我就下了车。在宫中掌事太监的引导下,跟在那一列列整齐的秀女队伍中,从顺贞门一步一步徐徐地走进了这座巍峨高耸、庄严肃穆的紫禁城。我边走边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好奇的打量着笼罩在一片浓穆深沉的夜色中那一座座金碧辉煌、碧瓦朱墙的紫禁深宫。然而,我并不知道的是,我原本寻常平静的人生,就是从这次的选秀开始,出现了巨大的转折,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们这些待选的秀女被安排暂时住进了体元殿旁的一个院子,每八人住一间屋,若是能顺利的过了初选,就能住上四人一间的小宿舍以待接下来的复选,若是运气再好些能通过复选,到时候就能住上“双人标房”以待最终的大选。而这初选,哼哼,里边的猫腻可就大了,因为初选都是由宫中那些资深的掌事太监们负责的,所以,哪位秀女若是想要使自己能顺利的通过“初选”这头一道最为重要的关卡,第一步就得事先把这些贼精滑溜的太监们都给打点周全,不过,阿玛本就无意想要我中选,因此自是没有事先给我进行过任何的打点了。
我漫不经心的完成初选后,就回到屋内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