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凌书南不止雕了南瓜的正面,还将南瓜掏空,雕其反面,制成南瓜灯。因南瓜皮较厚,在夜晚也只能看到外边的龙纹,可若是里边有光源,反面被雕琢的地方较薄,自然能将光亮给透出来少许,瞧着那昏黄的剪影,就像是瞧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郦天霄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了。
第二十章 龙行南瓜灯(3)
此时,一阵淡淡的梅花香气从那南瓜灯上传来,凌书南已经夹起一枚烤好的梅花递至他面前,说道:“太子爷,这梅花一共有九朵,太子爷龙行天下,定能收获所有的梅花。”
郦天霄眉毛一挑,立马听出她在以梅花暗喻龙珠。她做得这三盘菜,每一盘都极尽讨好之意,尤其是最后一道菜,更是赤裸裸的奉承。不过,老实说,他还真的挺喜欢!
郦天霄伸手想去触摸一下有着他剪影的南瓜灯,哪知道刚一碰到,便被烫了一下。他连忙收回手,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外头朝这边走来的两人。
他的唇角浮起一丝笑意,脖子往前一伸,便凑到凌书南举着的筷子前,嘴一张,将那朵梅花含进口里。
他慢慢地咀嚼着,却原来这梅花尽是白萝卜味,他就好奇,现在并非隆冬,这女人能到哪里去采新鲜的红梅!
凌书南有点忐忑地看着正在品尝的郦天霄,忍不住问道:“太子爷,这道菜如何?可合你心意?”
郦天霄并不回答,只道,“再夹一块给本王。”
凌书南原本还担心这道什么调料都没加的白萝卜会被他厌弃,却没想到他会对这毫无味道的菜肴感兴趣,顿时大喜,连忙夹起一块,欢天喜地地就往郦天霄嘴边送,哪知道她的笑容还没展开,就已经瞥见了门口站着的两个表情突兀的人。
孙玉钦和无筹在前厅枯坐良久,终于按捺不住到后边来瞧瞧,说也奇怪,偌大个别院,倒也没有人阻拦他们。于是他们一下子就找到这里来了。无筹瞧见凌书南安然无恙,这么多天一直悬在心头的那颗愧疚的大石终于落下,脸上立马就露出欣喜之色。可是孙玉钦,在短瞬的惊喜之后,便只剩对眼前这一幕的难以置信。他看见他的阿南居然与郦天霄言笑晏晏,甚至还夹起菜肴亲手送入他口中!
这怎么可能?他的阿南怎么会对别人做如此亲昵的动作?更何况那个人还是非礼过她的登徒贼人!
无筹已经惊喜地叫出声来,“姐姐!”孙玉钦却是气得浑身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凌书南微微有些讶异,“无筹,公子?你们怎么来了?”
无筹高兴地上前拉住凌书南,“姐姐,我们知道你被野人掳走,十分担心,这几日到处寻访你的下落。尤其是孙大哥,他急得连饭也不肯吃,幸好你安然无恙。”
凌书南抬头看孙玉钦,只见他唇下全是青色的胡茬,不过是几日不见,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也不知是因为衣服单薄还是如何,他的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发抖,哪里还是她初次见到时那个清雅俊秀的公子哥?
尽管知道他关心的是他的阿南,但凌书南也还是颇有些感动。她伸手亲昵地揉了揉无筹的光头,对孙玉钦笑道:“害你们担心了。我现在好好得呢。”
无筹慌不迭地把头缩了回去,腼腆不自在地用手挠了挠头皮,对着凌书南一阵讪笑。孙玉钦却是面无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对郦天霄拱了拱手道:“多谢太子殿下搭救阿南,既然阿南安然无恙,还请太子殿下容我和阿南先行告退。”
一直冷眼旁观的郦天霄一声轻笑,朝凌书南摆了摆手,“罢了,既然青福侯让你回去,你就跟他回去吧。”
凌书南愕然地看着他,不停地用眼神向他示意,郦天霄恍若不见,凌书南不禁有些恼了,怎么他像是失忆了一样?拜托,马上就是第七天了!他到现在还不给她解药吗?
孙玉钦见凌书南一动不动,甚至还不停地与郦天霄使着眼色,她的目光就像是一根根钢针扎得他的心一抽一抽得疼,他好容易才用还算平缓的声音说道:“阿南,不要扰了太子殿下歇息,随我回去吧。”
第二十章 龙行南瓜灯(4)
郦天霄添油加醋道:“是啊,凌护卫,你家公子唤你回去呢,快走吧,本王累了,要歇下了。”他站起身,打起了哈欠,转身往里边走去。
凌书南哪里肯让他就这样走掉,连忙追上他,孙玉钦无法相信地大喊了一声,“阿南!”凌书南终于停住脚,回转头却是对他道:“公子,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这便扭转头跟着郦天霄进去了。
只留下孙玉钦一个人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
听得身后脚步声疾,郦天霄颇有些得意,一扭身,快步冲过来的凌书南差点就撞了个满怀,郦天霄冷笑道:“凌护卫是不是奔错地方了,你家公子可没在这儿。”
凌书南腆着脸赔笑道:“没有奔错,奴婢还等着太子爷点评方才那三道菜。”
“马马虎虎,不过算是花了点心思,勉强算可吧。”
凌书南一喜,“既然奴婢的厨艺还入得太子爷的眼,奴婢也算是有些用处,不知那个解药”
郦天霄暗笑,还真是三句话也憋不住,不过今夜这女人的表现倒算得令人满意,尤其是看到孙玉钦的表情,他浑身上下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受用,他于是一伸手,一个小瓷瓶已经从他手中飞了出去直奔凌书南,“罢了,算你还有些用处!”
凌书南一喜,连忙小心接住,打开瓷瓶,把那一颗褐色的药丸倒了出来,满腹欢喜地便吃了进去,生怕郦天霄突然反悔,又把解药夺了回去。
郦天霄看她那囫囵吞枣的模样,忍俊不禁。
那边厢凌书南刚吃下药,好容易终于放下这么多天以来的心头大石,整个人都像是获得了新生一般,高兴地就说道:“多谢太子爷,太子爷既然困了,就早些睡吧。”这就要走。
“你这是去哪?”郦天霄斜睨了她一眼,这女人当真是得了解药就像是脱了缰的野马,拴都拴不住。
“我”凌书南指了指外边,一时间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她片刻也不想同郦天霄待在一起,既然得了解药,当然是能少见一点便少见一点。
“急着去见孙玉钦?”郦天霄冷笑道,“不过别忘了,明日一早便过来府中,我们还有要事要办呢。”
“要事?”
“你费那么多心思做三个菜,无非也是要告诉本王,龙珠最终将是本王的囊中之物。怎么才得了解药,便忘了前一刻才许下的话?你还欠本王一枚龙珠呢!”郦天霄冷冷地看着凌书南提醒道。
“书南没忘”凌书南话还没说完,郦天霄就打断道,“忘也罢,没忘也罢,明日辰时若没见到你,本王便走了。七日后若是毒发,可怨不得谁。”
“七日后毒发?”凌书南瞪大了眼,全然不解地看着他。
郦天霄眉毛一挑,终于急了吗?“哦,这大喜大悲丸的解药,需要每七日服一次,连服七七四十九日,方能除尽的。”
“你!”凌书南顿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脑门一热,举起拳头就朝郦天霄挥去,扬了一半,见郦天霄纹丝不动地看着自己,虽恨得咬牙切齿,可清醒下来,却也只是把拳头乖乖地收了回去,“啊,这么冷的天,居然还有苍蝇!”她扬了扬手,“我帮太子爷解决它了,免得扰您清梦。那您好好休息,明早见。”
这便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看着凌书南悻悻地出去,郦天霄心情却是大好,唇角不自觉地就一直挂着笑。
眼见丫鬟们正在前厅收拾桌子,端着东西要出去,郦天霄连忙出声喊住。他走上前,提起那盏南瓜灯,把玩了两下,转身回房。
…
第二十一章 物是人已非(1)
凌书南一刻也不愿停留地出了太子别院,一开始得知自己被郦天霄戏耍还只觉得火冒三丈,转身出来时却一点也不生气了。自那晚在谷中枫树林中,重遇白衣神医后,她便已经暗下决心,既然暂时回去无门,何不想办法帮他集齐九枚龙珠?
如今,就算郦天霄给了她解药,她也会想方设法留在他身旁,打探龙珠下落。现在倒好,郦天霄继续用大喜大悲丸拴住她,她反倒不需要想理由,该怎样“为他”去找龙珠了。
凌书南一出门,便瞧见孙玉钦和无筹两个人歪靠在树下。见她出来,两人眼中俱是一亮,无筹从地上爬了起来,高兴地朝凌书南招手,“姐姐,你终于出来啦!可把孙大哥急坏了,生怕你不出来呢!”
孙玉钦面色一白,“胡说。”目光却是在凌书南身上探寻,“阿南,他没对你怎样吧”
凌书南摇了摇头,眼见孙玉钦的目光灼热,忙不迭把头别过,孙玉钦见她回避着自己的目光,心中更是有一根刺梗着一般,更觉得她在对自己刻意隐瞒。
一旁的无筹却是极其兴奋,“姐姐,你倒是告诉我,你们是怎么从那些野人手里头逃出来的?我听大雾寺的师兄说,那些野人一个个都生得吓死人,力气比野猪还大!”
想必那些和尚也会添油加醋地描述,凌书南听了扑哧一笑,却也胡诌道:“那些野人嫌我和太子太瘦了,肉不够香,说要再养两日,于是我们就趁他们不注意逃出来啦。”她虽然有时候犯浑,可对于山谷孙聚堂部之事却是在出谷时就已经知道,有些话不该说便不说,有些事能装傻便装傻。无筹虽是单纯,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哪知她才说完,就与孙玉钦冰凉的目光相接,她心下一凛,忽然就有些怀疑自己出太子别院找二人的决定是不是对的。郦天霄固然是令她万分厌恶,可和孙玉钦在一起,却会令她有种背负太多的沉重感。
此时的孙玉钦胸中郁郁,见到阿南安然无恙那一瞬的欣喜早已不复存在。他那日亲眼所见那些所谓的“野人”,心中早认定那些“野人”是假扮的,阿南所说的分明就是糊弄的话。一想到方才在房中凌书南与郦天霄那亲昵的模样,以及她急急追他的情形,孙玉钦便愈发觉得如在噩梦中。
凌书南拉住无筹,“时间很晚了,我看离这里不远就有一个小镇子,也不知有没有客栈,先到那镇子上睡一宿吧。”
无筹连日来都没有休息好,顿时举双手赞成,孙玉钦却是想离别院越远越好,直说还是回大雾寺得好。
凌书南连忙打了个哈欠,嚷嚷着困了,眼见无筹已经一溜烟地往小镇方向走去,她便也假作没听见,追着撵上去了。
一路上,凌书南倒是兴高采烈地一直同无筹说话,孙玉钦在背后瞧着,只觉得自己像是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走着,虽不过是三四里的脚程,他却像是走了三四年。
那镇上还真有一家小规模的客栈,凌书南一抬头,“悦来客栈”,这名字,基本上属于古代的连锁酒店。不过不够专业,连个24小时留守的前台都没有。
无筹“乓乓”把门板敲了好多声,才有一个伙计睡眼惺忪一脸不满地跑来开门。一见是三个人,便没好气道:“本店只剩一间客房了。”
一间房?!
三个人只面面相觑片刻,无筹便立马道:“姐姐你去歇着吧。”又对那小二道:“有没有褥子取两床来,我们在这堂中打个地铺便是。”
第二十一章 物是人已非(2)
他困得不行,只要有个地方安稳睡觉,才不管是床是地板。
“打地铺?”小二见有生意自然也不会拒之门外,更何况眼见孙玉钦虽然面如菜色,却也是锦袍在身,自然是有钱人,便把三个人让进来,将一写有“宇字号”房的门牌交给三人,这便准备去扛褥子,转身时被孙玉钦叫住,“小二哥,劳烦你,一床便可。”
一床?无筹愕然地回过头来,对孙玉钦道:“孙大哥,你教姐姐她一人睡在外头那怎么行!”才说完,便忽然意识到睡在房间里的不一定是一个女人,或两个男人,也可以是一男一女,他本是出家人,年纪又小,此时想到这一层,登时脸都红了,讪讪地站在那里不说话。
凌书南却就着他的话顺下去,“无妨无妨!无筹和公子这几日都实在辛苦!非常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觉,不像我,这几日那真的是吃了睡睡了吃,到现在都一点困意也没有呢!”
孙玉钦斜斜地瞧着她,果见她神采飞扬,更加刺痛了。
小二道:“几位客官,到底要几床褥子?”
无筹总觉得气氛突然就有些怪怪的,似乎不太适合他待在这里,于是便对小二道:“反正我那床是要定了,我跟你去拿。”这便扯着店小二一同往后边去了。
无筹一走,凌书南便有些浑身不自在了。还在大雾寺时,她便害怕与孙玉钦独处,害怕他瞧出什么端倪来是其一,但她更害怕的是他那情有独钟又炽热无比的目光,她总有些无法承受。只是那时候,她还可以借着养伤假寐,如今,她这般活蹦乱跳的,却是逃也逃不过了。
此时,夜阑人静,客栈里只有柜台上搁着的一盏豆油灯,只觉得昏暗的灯光下,孙玉钦的脸色也是沉沉的。
“公子这几日为我忧心,人都憔悴了许多。”见他半天不说话,凌书南只好开口道。
孙玉钦的面色稍稍松动了些,过来牵起她的手,“阿南,只要你没事,就是要拿我的命去换又如何?”他的手很冷,却又很紧,凌书南感动之余更多的是畏缩,连忙把手抽了出来,讪讪道:“公子早些休息吧!”
“阿南!”情人间哪怕再细微的动作也能察觉到异样,阿南对自己的抗拒,孙玉钦岂会无感?倘若说之前他还以为她是身心受创才会失常,那么今日在太子别院那个言笑晏晏,出门后和无筹也能欢声笑语的阿南又是怎么回事?
凌书南听他疾声叫唤自己,猛的抬起头,只见他那倦极发红的眼眶中,一双眸子越发地无神凌乱,“阿南,你我分别不过数日,为何,为何我觉得像是分隔数年,好像物是人非一般。”
凌书南心中一跳,没想到这么快孙玉钦便觉察出不对来了。想来也是,她和阿南性格截然不同,对他们的过往一无所知,换做旁人也就算了,孙玉钦与阿南朝夕相对,如何会不知?
也罢,索性便说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