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眼瞪他,却听他在她耳畔低声道:“说话的是皇叔的人。你要是不想把麻烦惹得更大,就只管冲出去说!”
凌书南闻言果然安静下来,怪不得方才还坐在前边听经的郦天霄却不知何时挪到了后边,与她并排而坐。她含恨地虚看下方,不明白郦圭为何会派人针对黄昏,难道是因为他知晓黄昏帮助了郦天霄,所以恨屋及乌?!
此时,堂中鸦雀无声,率先按捺不住的是折枝等四名婢子,恨不能将那人的嘴巴给撕烂,却被黄昏给压下了。接下来,却是其他的信徒也朝说话的人投去敌视的目光,这些人皆不是从武昌城中来的,更不知晓黄昏的“绯闻”,如何能容忍这种人诋毁他们心中的大师?
然而,黄昏却语出惊人,“不错。我的确与女子私会。”
一语激起千层浪,只不过这浪是在每个人的心中。
在众人殷殷的目光中,黄昏缓缓说道:“五祖曾说,‘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佛门弟子,要修证菩提,便得时时修持佛心,一不留神,就会沾惹到世俗尘埃。只因佛门弟子,终究也是人,即便是佛祖,在未成佛之前,也会和世俗人一样,有着七情六欲。奈何苍生苦,偏为色欲忧,一不留神,便会万劫不复。诚如你所说,我并未做到无欲无爱,算不得清净身,到底污了这一身白衣袈裟。”
他的话顿时让在场所有人吓了一跳,而二楼的凌书南则是心都湿了。他方才说什么,并未做到无欲无爱?那这欲与爱是与她有关吗?不,不可能。像黄昏这样的人物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上自己呢?她怀里犹如揣着一只乱撞的小鹿,整个人都有些心神不属了。一旁的郦天霄也深深地俯瞰着黄昏,眼神复杂,但更多的是不相信。
黄昏已脱去斗笠,毕恭毕敬地将身上的白色袈裟脱去,只着一藏青色的中衣,又小心翼翼地将那袈裟叠好,重新盘膝而坐,“佛曾说,人人皆有佛性,皆能成佛,即便现在不是心如止水,但只要一心向佛,人在佛中,自然成佛。诸位,若是还愿听我这个六根未尽之人讲经说佛,黄昏自当奉陪。若是觉得黄昏污了各位的眼耳,黄昏在此诚心赔罪。”
听了他诚恳的告罪,反倒一个起身要走的人都没有了。有些女信徒瞧见黄昏的容貌,早已经心情澎湃,再听他这一番肺腑之言,恨不能落下泪来,一个个道:“大师又没有剃度,算不得真正的出家人,为什么要守那清规戒律?”
“就是!喜欢女人有什么不好?佛祖未成佛之前还娶妻生子呢。黄昏先生既然是俗家弟子,为何就不能有喜欢的人?”
其余人也纷纷表示,他们相信黄昏,追随黄昏,并不会因为他与女子幽会而有任何改变。毕竟,就算黄昏犯了色戒,可他普度众生,关心疾苦的心思却是造不了假的。与此相反,在许多人的眼里(尤其是适龄的单身或已婚女性眼里),反倒是他难得的“七情六欲”,更令人生了几分亲近,仿佛这样的黄昏更贴近人间。
那郦圭派来搅局的人万万没有料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只见所有人都安安稳稳地继续四面围着黄昏而坐,恭恭敬敬地听他继续讲经。
楼上的凌书南看着,一颗悬着的心放了回去。脸上不自觉地就露出了笑意。
郦天霄目不转睛地盯着黄昏,脸上带着一丝不解,似在思索着什么。正想着,君由绛却已带了新的消息来,“沈鹿来了。”
听到沈鹿的名字,郦天霄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晕开,君由绛又道:“同他一起来的还有留武侯潘大康。”
郦天霄脸上的笑容登时就冷了下去,君由绛果然是一只猪,说话不知道一口气说完吗?那留武侯何许人物?郦圭皇后的兄长,掌曾国近乎一半兵力的大元帅,郦圭的忠实追随者,没想到他也来了。
“他们专程上西山来?”郦天霄沉吟片刻,君由绛已补充道,“据说是专门拜访黄昏先生,并且照例送上四名护卫。”
“哦?”郦天霄和凌书南齐齐地看向下方侃侃而谈的黄昏。拣兵马大元帅来给黄昏送护卫?这阵仗未免太大了吧!
第三十六章 人算与天算(1)
凌书南央无筹带着她和郦天霄偷偷溜进隔壁的禅室,她总觉得郦圭没安好心,生怕黄昏会吃上一点亏。而郦天霄也苦于潘大康在侧,无法与沈鹿暗通消息。两人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一合计之下,觉得偷听偷窥是最好不过的手段了。
这禅室本是给灵泉寺中僧人打坐参禅之用,上至方丈下至烧饭僧侣,皆可使用。因此,只是在大通间里用木板隔成一一小间,隔音效果极差。无筹带着两人进去时,隔壁潘大康大口啜茶的声音都听得见。
潘大康连喝了几口茶,便对黄昏说道:“陛下一直很惦记先生,本想亲自来见先生的。无奈脱不开身,所以只好由我登门拜访。”
黄昏只是笑笑。
潘大康道:“刚才过来时,倒是听了一桩轶事,传言先生在武昌城里暗藏了一名女子,昨夜,先生似乎还去武昌城与女子相会了?不知是真是假?”
凌书南皱着眉,这家伙怎么这般不依不饶起来。
黄昏道:“是。”
“先生该不会情窦初开了吧?”
那边厢猛地听到潘大康这句话的郦天霄差点没喷了。但很快他就喷不出来了,因为他听见黄昏爽朗地应了一声,“也许是吧。”
郦天霄眉头顿时就皱在了一起,堂堂的黄昏大侠眼光怎么可能这么差?可是一想到自己都摸不着头脑的水准急速下降,也难保铁石心肠的黄昏大侠不会真的有朝一日也突然开了窍。
可是,他怎么会真的贪恋红尘?!还是凌书南这个女人?!郦天霄不愿相信,也不想相信。感情这回事,还真是TMD诡异。
郦天霄用眼角的余光扫了身旁的凌书南一眼,这女人双颊绯红,波光流动,看样子早被黄昏的那一句话给打动了,此时正天旋地转找不着北了。郦天霄看得牙痒痒,伸出脚就往她腿后狠狠一踢,凌书南吃痛,身子往前一倾,正好撞上面前的桌子,发出“咯吱——”一声响。
那边正说着话的潘大康听到动静顿时停了下来,郦天霄只得捏细声音学了一声“喵~”,黄昏于是说道:“因靠着山,野猫倒是不少。想来是他们没关好门,才让野猫进了屋。”这便要吩咐弟子将那野猫赶出禅室。
郦天霄心中郁闷,这辈子还是他头一回学畜生叫。那边凌书南竟朝他竖起大拇指,好像在说,学得真像!
正此时,折枝进来示意黄昏该吃药了。
黄昏正要离开,潘大康忽然拦住道:“这些事,让新来的那批护卫做好了!也好早些熟悉熟悉。”不待黄昏答话,便已将四名女子推至他面前,“峨眉四枝花,这可是我专程从峨眉派为先生挑的,人靓,功夫好!”
于是,听到那些女子一个二个齐声说道:“一枝花、二枝花、三枝花、四枝花见过黄昏先生。”隔间里,听到这名字的凌书南差点没厥过去。
那边黄昏却很淡定,“以后就有劳四位了。”潘大康似模似样地训斥道:“今后你们要小心侍奉黄昏先生,若有什么事,不止是你们,你们的家人也要跟着遭殃,知道吗?”
那四人连忙应下。潘大康已道:“还不侍奉先生吃药?”
“先生!”是折枝的声音,有些焦灼和不情愿。黄昏笑道:“折枝,这两年也辛苦你们了,也是时候交接一下,早些回家去。”反倒催促起折枝来。
郦天霄与凌书南护望一眼,都觉察到一丝不对劲来。凌书南于是揪着无筹,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无筹虽有着几分不情愿,可到底还是被凌书南说动,悄悄跟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头已多了一只碗。
第三十六章 人算与天算(2)
郦天霄用指尖挑了点送入口中,朝凌书南点了点头。凌书南心里震惊,郦天霄所服的药竟然有毒?她忽然间明白为什么郦圭每隔两年就要给郦天霄换一批护卫,因为这些护卫过不了多久,就会为黄昏折服,自然再不肯听命于郦圭,做危害黄昏的事。郦圭得防着她们变节,于是一再更换新的护卫。什么不小心侍奉,家人就要跟着遭殃,应该是不小心下毒,家人才会遭殃吧。
没想到郦圭如此歹毒,现在想来,那日松风阁遇刺,八成也是郦圭的人。他就这样想置黄昏于死地?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那边,黄昏还未过来,潘大康却又说话了,“有没有找到?”
“并未发觉太子的踪迹。”是沈鹿的声音,“卑职猜测,他应该在武昌城内,听闻昨夜武昌全城戒严,太子应该还在城内。”
“这么说来,黄昏真的只是去会女人?如此最好。皇上已下密令,倘若太子与黄昏有勾结的话,不论代价如何,黄昏必须——”他没有说完,可听他这语气,凌书南用脚趾头也想得到他在那边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她终于明白郦圭在担忧什么了,一定是他求过黄昏辅佐不成,生怕黄昏会襄助郦天霄,诚如郦天霄所求一般,一旦他们二人联手,郦圭的天下只怕是做不安稳了。可怜黄昏从未有过入仕的念头,即便如此,郦圭还是感觉到了他的威胁,派人监视、给他下毒、诋毁他声名,绝不让他势力坐大。
沈鹿道:“太子只怕自顾不暇,这一次也不知有没有机会走出武昌城。就算侥幸逃脱,武昌城这般声讨,太子只怕也扛不住的。”
“哈哈!陛下早就等着这一日了!”潘大康似乎已将沈鹿视作心腹,拍了拍他道,“沈鹿,好好干。领着狍家军,不,领着你的神机营干几场漂亮仗!”原来沈鹿已经被郦圭正式任命为神机营主帅了。
郦天霄听得潘大康肆意的笑声,唇角也浮上一抹冷笑,凌书南居然也和他一样,暗暗有种快意的感觉,不管怎样,至少沈鹿这颗棋子,他插得很到位。
…
潘大康与沈鹿只在西山稍作停留,并四处转悠了几圈。在沈鹿的“阳奉阴违”之下,自然是没有发现黄昏图谋不轨,更没有发现郦天霄有在西山出现的蛛丝马迹,日落时分,潘大康便和沈鹿下了西山,一个向东回扬州复命,另一个作为主帅,赶往赴任,正式接掌神机营。
凌书南待他们一走,便迫不及待地把那个药碗送到黄昏面前,然而黄昏只是淡淡一笑,凌书南惊呆了,“你早知道有毒?却故意吃的?”
“反正也不过是些寻常的毒药,就算吃了,我自有办法解毒,又有何妨?”
“那可未必。这种毒毒性和丽春花的果实很像,却又比起丽春花要强上十倍。虽然解毒之法甚广,可这毒却并不见得能根除,尤其是不间断地服用,日积月累,终有一日,全身的神经都会被它麻痹,再不能动弹。那日见先生行走困难,想来先生体内所积的毒素诱发了先生的顽疾,情况堪忧。”郦天霄也走了进来,他是用毒专家,说的话自然是不假。原来黄昏不止被郦圭毒害,另有顽疾,两下里毒性叠加,反倒是愈演愈烈。
凌书南听了,一颗心都快要拧成麻花了。
黄昏道:“我已说过,西山不宜久留,殿下还是早些走的好。”再度下了逐客令。正说着,外边响起那四枝花的声音,说已经做好饭菜,黄昏只推说不饿,把她们暂时打发了。
第三十六章 人算与天算(3)
凌书南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黄昏是故意把她们支开,好不让他们瞧见自己与郦天霄。她越发不懂了,“你明知道皇上派人监视你,给你下毒,你却故意遂了他的心愿?你明知道他要你的命,你就索性让他予取予求?”
黄昏苦笑道:“为政者,坐于高位之上,忧虑过度自是免不了的。他这样做,也是求个心安。其实,皇上大可不必如此紧张,反正我这副身子骨也熬不了几年。既然他心里有根刺,以我一人的性命,换来大家的安乐太平,这个买卖,倒也算不得亏。”
“所以先生几年来都闭关不出,即便出关,也只是讲经论佛,为的就是要让皇叔心安,教皇叔认为先生绝对不会威胁到他的任何地位?可是,皇叔没有料到,即便如此,先生还是深得民心。皇叔不敢公然与先生翻脸,便选择用这种方式来对付先生。他心里清楚,先生是一个心怀慈悲的智者,就算明知道皇叔要你的命,也会甘愿喝下皇叔所赐的毒药。先生,你还真的没有令皇叔失望呢。”
“天底下哪里有像你这样的蠢人?!”凌书南也不知哪根筋不对,直接对黄昏骂出声来,她这一骂却是过瘾得很,“你以为你一味退让就是最好的方法?这就是你所理解的佛法,任由别人骑在你头上拉屎拉尿,打不还口骂不还手。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出门去打抱不平,何必去救死扶伤,反正人左不过是一死,你又何必开什么坛讲什么经,所有人回去一起自杀了玩,不是更干净?”
黄昏愕然地看着凌书南说了一通不干不净的话,一张俏脸都急红了,他的脸上涌起一股笑意,嘴上却说道:“这怎么一样。”
郦天霄则道:“凌护卫的话虽然粗鄙,却是有道理的。佛祖割肉喂鹰,是普度众生,是要以己之身唤起鹰的慈悲心,否则,就算满天神佛都下来,又能喂饱几只鹰?先生这样做,也是希望皇叔能够受到感召,不过,这么多年下来,先生难道还没看清楚皇叔的为人,有些人,并不信因果报应,为达目的,坏事做尽。这样的人,先生还要给他机会吗?”
凌书南听了郦天霄对郦圭的这番形容,总觉得这话安在他自己身上更加合适。可目前,要黄昏性命的是郦圭,凌书南也不得不和郦天霄“沆瀣一气”,与他一同说服黄昏不要再用这种“慈悲”的行为来度化郦圭了。
“先生,时至今日,我便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小王此行的目的,想必先生心知肚明。皇叔并非仁君,以他对付先生的手段便可知他的心胸。小王不才,再次恳请先生出山助我,就算先生淡泊名利,不愿入仕,却也要为天下黎民着想。武昌城数十万人在先生佛法感召之下,犹若大同盛世。小王不才,只希望他日我登基之后,举国皈依,普天之下,人人爱彼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