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殿里的药味似乎更浓了。宸妃扶着绿萝的手不疾不徐地走到皇后面前,盈盈地行了一个礼。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宸妃平常并不说这个的,只是道一声安就是了。今日这般说来,还真是讽刺。
皇后低垂着眸子,看不出神色。
“起吧。可有事?”皇后的声音似乎有些弱,带着些嘶哑。
“谢娘娘。”宸妃看着皇后,不放过一丝一毫。她要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不是真的快要死了。
“臣妾来也没什么事儿,只是听说娘娘身子不适,连江慎仪都没见,臣妾担心娘娘,故而来看看。”
“宸妃放心,本宫还没死。”皇后一掀眼帘,目光直逼宸妃。
宸妃的脸色白了白,随即勉强笑道:“娘娘这是说什么话臣妾不过是关心娘娘”
宸妃移开视线看着别处。皇后今日怎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那个最是隐忍温婉的皇后啊!!!
“是吗”皇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本宫无事,你回去吧。”
“是”这样□裸的逐客令宸妃还是第一次遇见,一时却又发作不得。
看着宸妃因为生气而微微颤抖的双肩皇后忽然觉得开心。唔在这个无趣的皇宫,这也算得上是一个有趣的事儿吧
皇后伸手触摸着茶碗,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是那么凉。她确实是无心无力去应付宸妃了,她好累
素眉忧心地看着皇后,这些日子皇后越来越喜怒无常了。但在素眉心里有的也只是感叹,绝无怨尤。只因她知道,皇后承受着什么。她是皇后的家生丫鬟,随着皇后入宫,这些年来一直陪伴在皇后身边。凤仪宫里也曾热闹非凡,只是如今却成了“冷宫”。当年那个叫叶清嘉的女子被加上了皇后的头衔,笑不能笑,哭不能哭,连自己的感情也都节节衰退。可是就是这样,她也一直,一直坚持着。每晚在凤仪宫里点一盏灯,等一个人,每天夜里骗骗自己,努力在梦里拥抱曾经的幸福。可是就是这样的日子,也已经不多了
当你知道自己只能活几个月的时候你会做什么?
是的,你有很多疯狂的想法可以去实践了。可是,皇后不行。
当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叶清嘉是哭了的,那一行清泪划破精致的妆容,坠在嘴角,久久不愿掉下。
那天叶清嘉想了很多。她想去找慕容皓告诉他,她的恐惧。她想出宫看看家人,那些久别的面容已经模糊,却是她斩不断的血亲。她想去杀了宸妃和明如月,那些在慕容皓身边的女人都该死。她想回到当初的枫叶林,再听慕容皓吹一曲《凤求凰》。她想
她想了很多,可是一样也没做。她在凤仪宫、皇后的位置上坐了一个晚上。看着朝阳又一次将宫殿染地金碧辉煌。然后她告诉秦太医不得将她的病情外泄。
她就这么独自撑着,看着自己的生命慢慢消失。那样的恐惧,无人分担。
江妘笙是一个意外,她找到了她,她知道慕容皓一定会喜欢她的。于是疯狂地,就像是快溺死的人抓住那根稻草一样,她抓住了江妘笙。慢慢地□她,把她□成自己的模样,让她成为自己的影子,继续留在慕容皓身边。是的,是的,这样慕容皓就不会忘记她了。
江妘笙也很听话,学地也很快。可是,怎么了,出了什么差错。
她为什么会把拈月香摔在地上?
她有些变了!
不就算她有些变了,可还是自己的影子不是吗?只是影子!
可那个影子怎么能去那个房间?
那里,连自己都不会允许进入。
无力地挣扎,不愿意面对——江妘笙不是自己的影子。自己什么也没有改变。慕容皓最终还是会忘了自己,那么自己存在是意义是什么?!
皇后觉得从未有过的乏力。她突然觉得这宫里最让人惊惶的两件事被她同时遇见了。
一是年华老去,这一点人人恐惧却无法避免。
二是事情失控,这一点是身为高位的她们无法容忍的。
怎么会这样
皇后抚着额。眉峰紧皱。
“娘娘,江慎仪求见。”啊,她还真是不肯放弃。
皇后猛地张开眼,看着眼前回话的宫女,像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那宫女低着头也能感受到皇后的目光,不由得发抖。
“不见。”又闭上了眼,大片大片的黑暗。什么也不见
素眉示意那宫女下去,而后上前道:“娘娘,去躺一下吧。”
话还未说完,就见那宫女去而又反。
素眉皱了皱眉:“怎么了?”
“皇,皇上也来了。”
看着凤仪宫静静地立在那里,江妘笙忽然觉得一丝怅然,但她还来不及感叹什么,就听见慕容皓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怎么不进去?”说的好生轻松,就像那是江妘笙能随意进出的地方。
江妘笙回过头略有些羞涩地低头笑了笑,但并不惊慌,也不忙着行礼。她揣度着“不要把朕当皇帝。就这样静静地在朕身边”的意思,在对待慕容皓的态度上就像是走钢丝,无论是太守礼还是太放肆都会让慕容皓不喜。
“娘娘身体不适”江妘笙低了头,没去看慕容皓。她相信这几天皇后不肯见自己慕容皓必定已经知晓了。
慕容皓笑着拉过江妘笙的手,对凤仪宫的人道:“去通传吧,就说朕来看皇后。”虽这样说着,但话一完便直接拉着江妘笙朝凤仪宫走去。
“没事的,皇后一直待你很好,上次你身陷暴室皇后都还为你说好话,不用担心。”
江妘笙并不知慕容皓的心思,所以只是顺从地笑了笑。直到在那个春暖花开的时候得知了真像,才忽然觉得,有时候,巧合,真的是冥冥中注定的因果。
皇后的脸色很不好,也不知是病的还是气的。她扶着素眉就要行礼,慕容皓笑着快步扶住她,温言道:“梓潼快起来。”一握之下,才发觉皇后的手腕已瘦至如此,慕容皓心里不由顿了顿。
“皇上今日怎么来了?西北的战事听说捷报频传,想来不日昱王就可班师回朝了吧?”皇后自江妘笙进来就没有看她一眼,此刻只和慕容皓说话。
江妘笙从来礼数周到,此刻虽然尴尬但也还是上前拜道:“嫔妾恭请娘娘金安。”
皇后瞟了江妘笙一眼,又偏过头笑吟吟地看着慕容皓。那种略带些顽皮的笑容让慕容皓想起很多年以前的叶清嘉那时候他们都还很年轻这样的笑容已经多久没有在她的脸上出现了?慕容皓有些恍惚之感。
“起来吧。”皇后低笑了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并没有为难慕容皓。
慕容皓亦笑,扶着皇后坐下,自己也在对面坐下。这才说道:“听说你近日不好,朕特地来看看。”慕容皓看向素眉,“秦太医怎么说?”
“这”素眉看了看皇后,颇有些为难。
“怎么吞吞吐吐的?”慕容皓眉峰一皱,素眉便跪了下去。
“皇上何必为难她,我这病,左右也是这样。”皇后笑着,却给人无限凄凉之感。慕容皓又握住她的手,这一次却没有被敷衍过去。
“去传秦太医来。”
“皇上——”皇后抬头看着慕容皓,有那么一丝紧张。“不用了这么多年了,再问也是这样的”是,熬不过这个冬天的
慕容皓拍了拍她的手,却没有让步。
这么多年来皇后于他已是日渐模糊了,但那个模糊的影子却一直在自己心里。很多时候没有记起,并不代表忘记。
“笙儿,没别的事就先下去吧。”没料到慕容皓会突然这么说,江妘笙微微吃惊后就行礼告退了。走出凤仪宫的时候只觉得凉意遍生,瞩目那些渐渐枯黄的树叶,差一点儿忘了,已经快到冬天了心里这么一想,便觉得更冷了一些,紧了紧领口,快步离了凤仪宫。
“你说什么?昱王回过帝都?”宸妃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不可置信地看着莫轻寒。“他不是在西北打仗吗,怎么会”
“王爷一直都说,能与他一争天下的,唯昱王也。我虽不敢小瞧了昱王,但这一次也还真是佩服他的胆色。西北战况未明,就敢轻骑回京。”莫轻寒皱了皱眉。昱王身边不是没有安插眼线,可这一次昱王的行动确实出乎意料,回京带的都是心腹之人,自己这一方是在事后才从安插在昱王身边的眼线处知晓的。可那时候昱王已经回到了西北。昱王殿下真是真是值得人期待啊莫轻寒收回神思,续道:“西北事了,如今昱王班师回朝,听说在路上病倒了,闭帐不见任何人。也有传是战时受了伤,病重命危也传了出来,不知真假。”
“怎么,那些人连这个都打听不出来?”宸妃挑了挑眉,十分不满。
莫轻寒却是笑了一下:“能与王爷一争天下的人,又岂是好对付的。只是他这么小心遮掩,恐怕是有所图谋”
“莫先生以为如何?”
“无外乎有两种可能。其一,真是病重命危,为了顺利回京防患未然,所以故布疑阵。其二”莫轻寒的嘴角弯了弯,“也许昱王还想再尝尝轻骑回京的滋味儿。”
“他本就要回京,又何必这样?”宸妃不解。
“随大军回来,那么皇上祭天也都回来了”莫轻寒平静地说着。这倒不是他定力好,只因为这些事儿早先已与靖王议过,其间种种也都是自己与靖王反复推敲的结果。昱王在战况未明之时赶回来,一定是为了商议要事。很可能就是为了在皇帝祭天时有所行动而回来准备的。莫轻寒记得靖王苦思良久后说出此话时眸中的肯定。是了,都是要争夺天下的野心家。怎么会不肯定呢。
宸妃静默了良久才勉强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
“他要刺杀皇上?”
莫轻寒没说话。宸妃看着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再问什么。
“我知道了,王爷有什么要我做的?”
“娘娘说的那个萧瑶章恐怕不会平白无故去帮江妘笙。那一日别人不知,娘娘又岂会不知,萧瑶章怎么会是自己落水的呢。还望娘娘好好查查这两人的关系。娘娘会在宫里为王爷做内应,难保别人不会为昱王如此。”莫轻寒顿了顿,有些迟疑地补道:“那个江妘笙始终让我不放心,若有可能这次祭天不妨让她一道去”
宸妃点了点头,眉头却没有松开。
“萧络惜和江妘笙这两人我都查过,没有半点线索。根本是全无关系的两个人。”
“越是这样,就越有文章。”
“我知道,我会留意的。至于祭天的事儿看皇上对江妘笙这么上心,应该会带她去的。”
莫轻寒略点了点头:“既如此,那下官也就放心了祭天的路上王爷也会派人前往。若真的有什么事,娘娘切莫慌张,随机应变即是。”
宸妃点了点头,看着外面一阵风过,吹地落叶遍地。没得一阵荒凉。莫轻寒也随她看了出去。这江山如画,自引得英雄逐鹿。只是不知,这一局棋,究竟谁能占得上风。这一年祭天是不会太平的吧
江妘笙从芷兰殿出来猛然被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一看天边,已蓄了厚厚的一层云了。
“主子不坐轿子,好歹把暖炉拿上啊,这天眼看着就要下雪了。”妙彤捧着暖炉跟了出来。
江妘笙接过暖炉看了看,忽然想起那年从梁州逃到京城,看见有钱人家的小姐也是抱着这么个暖炉,后面跟着一大群人,在路上蹦蹦跳跳地走。那时候她多羡慕那小姐啊。
“主子?”见江妘笙拿着暖炉出神妙彤以为这暖炉有什么不妥,忙问了一声。
江妘笙笑了笑,又把暖炉还给了妙彤:“这风吹着人挺精神的。皇上是在落霞居那里吧?”
“是。”妙彤看了看暖炉,又道:“主子,要是不喜欢这个,那奴婢再换一个?”
江妘笙笑着摇了摇头,直径去了落霞居。
想起以前,江妘笙便觉得自己有些耽于享乐了。如今进宫已快一年了,自己虽颇得皇上青睐,但离自己的目标,还差得远呢。那个人,还好好的在那里呢。
落霞居在御花园高处,晚霞时分便恍如生在云霞里一般。只可惜现在并无云霞。
江妘笙止了跟随的人,一个人缓缓步上阶梯。就这么慢慢地走着,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冷。到落霞居门口的时候江妘笙吁了一口气,整顿了一二才推门进去。屋里只有两三个随侍的宫人。
“怎么才进来?”慕容皓从窗边踱回,笑着拉过江妘笙的手:“我见你一路上来的。这手怎么这样凉。”一示目,便有人送来暖炉来。
江妘笙接过,道:“走到门外略歇了歇,若是有什么仪容不整的,那还不治嫔妾一个君前失仪之罪?”
“你啊。”慕容皓宠溺地抚了抚她的鬓。
“皇上在这儿做什么?怪冷的。”江妘笙四周看了看,并不见得有什么。
“你来。”慕容皓牵着她绕过一个屏风,眼前便开阔了。人都说九重宫闱,只是站在这里看起来,才忽然觉得这个词真切。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层层逼近,越发的富丽堂皇,也越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以前朕有什么烦心的事儿都会来这儿看看,母后担心,总是来寻朕。就如你一样,她也不带宫人,朕就看着她一个人慢慢地走上来。等她来到朕面前。朕就什么烦心的事儿都忘了了。只是担心她是否累着了。”
江妘笙留下宫人单独上来是想跟慕容皓单独相处,至于会和庄太后有这相似,倒是意料之外。不过以后若自己上来,是断不会带宫人了。
江妘笙低了头靠过去,柔声道:“嫔妾以也愿陛下看到嫔妾后能抛开那些烦心的事儿。倒不是嫔妾有多重要,嫔妾只是希望陛下高兴”
头顶传来低沉的应答声,江妘笙觉得慕容皓抱住自己的手臂又紧了一些。
“皇后的病越来越重了眼看就要去东郊祭天了,朕,有些放心不下。”
江妘笙的眼瞬间凝了凝。
祭天这等大事自然是要费些时间的。而按着惯例,祭天后便是冬猎。这两样连着只怕是要一个月了。
“只可惜娘娘病重,不能随皇上同行若陛下信得过妘笙,妘笙愿留下来,在娘娘榻前侍奉汤药,以——”
慕容皓伸手覆上江妘笙的唇,止了她的话。
“朕放心不下皇后,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