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改变,深夜寻老衲,可是有什么急事?”空明大师饮了一口茶。茶味很奇怪。他看了看谢天下。谢天下也看着他。
半晌,空明大师笑了一声,将茶饮尽。
谢天下目中坦荡,但笑容里还是有些歉疚之意。
好在高山明月皆是皎皎
江妘笙的伤口隐隐作痛,她看着天上乌黑的云层想起当时那一剑的光芒,以及剑光后的那一双眼眸。没由来得就那么记忆深刻起来。那双眸子里有惊诧之意和微微的不甘、痛苦。江妘笙闭上眼似乎这样能更好的回想那双眸子。是的,只是那双眸子,不是昱王。不是那个叫慕容瞮的男人。
“主子,今日还去吗?”妙彤有些担心地看着天。
“去,风雨无阻。”江妘笙依旧闭着眼,但已经开始去想别的事情了,比如慕容皓,比如郁诗岚。“这是为皇上祈福,些许风雨怎能阻挡。你去问问看一切可都妥当了。”
“那主子可多穿些衣服。”妙彤不放心地交代了一句,这才出去查看各处。
江妘笙缓缓睁开眼来,看着暗淡的天色,不由得有些担心郁诗岚——若是真的怀有身孕,只怕不宜去。
“那若是没有呢?”江妘笙笑了一下,不知所谓。“汐盈,去告诉主持,郁容华身体不适,今日就不去了。”
汐盈被唤进来听见这吩咐,犹豫了一下。
“叫你去你就去吧。”江妘笙懒得解释,只是有些无奈地笑着打发了汐盈。
山风愈寒,偶有水滴自那万张高空坠落沾染在江妘笙的狐裘上,像是泣露。江妘笙扶着妙彤一步一步登上微湿的石阶,山顶已然在望,看得见那些飘飞的经幡。江妘笙略停住歇了一口气,又徐徐前进。在她身后跟着百余僧众,另有护卫不计,一行人在这山间,也算得浩浩荡荡。郁诗岚没有跟来,她遵从了江妘笙的吩咐,当然她自看得出这吩咐对她是好的。
“阿弥陀佛,瑶章一路辛苦。”空明大师站在山顶迎接江妘笙,亦不知他是何时上来的。
江妘笙还了一礼,便走到早已布置好的帐篷处略作休息。僧众也都各自寻了位置,一切只待江妘笙亲自上香祷告。
饮了一口热茶江妘笙才缓过气来,这一路走上来还真是有些吃不消。妙彤出去看了看,回来禀报道:“都已妥当了,只是,主子,看着天气只怕不好,主子还是不要硬撑。您身上那伤口虽不大,却深。这要是招了风寒可怎么好。”
江妘笙抱着茶盏取暖,淡淡道:“无碍。这是为皇上祈福。”江妘笙笑了一下,一句自讨苦吃是说不出口的。
妙彤无奈只得跟在江妘笙身后随时照顾。
“瑶章,空明大师说可以开始了。”汐盈进来回禀,江妘笙点了点头示意妙彤跟上便提步走了出去。天比刚才略亮了一些,但是风更大了。江妘笙眯着眼看了看,然后走到中心位置站定。妙彤站在离她五部之遥的地方。小沙弥递上香,妙彤接过然后递给江妘笙。江妘笙双手接过香,面对着这云绕雾罩的山川恭敬地施了三礼,又默然许愿片刻。然后将香递给妙彤。妙彤上前代江妘笙把香稳稳地插在了铜铸的巨大的香炉里。僧众齐声喧诵佛号,天地为之一静。
江妘笙手臂微展摆开衣袖跪坐在蒲团上,面对着天地,诚心祈祷起来。
一切俨如昨日一般,只是在这山顶之上,视野之开阔,人心之开阔,与在大殿内又有不同。
不多时沉了许久的天终是下起雨来。
江妘笙没动,众人也都不敢动。空明大师站在江妘笙身侧,此时见江妘笙并不为风雨所动,目中不觉有些诧异——想皇家女眷,几时有人这般坚毅?
雨还在下,模糊了周遭的一切,江妘笙静静地呆在那里,仿佛已神游物外。
佛说不宜以执念,不可记仇恨。然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若没有一点执念,岂非太过随波逐浪,碌碌一生到头来能叹上几叹?若没有仇恨,那我江妘笙又凭何而存于此?
人,当有执念啊
江妘笙张开眼,察觉到空明大师的视线,不由侧首望去。一丝疑惑立刻浮于心间。
雨势渐大,空明大师进前道:“还请瑶章暂避。”
“不避。”江妘笙吐出两个字,语气有些生硬。她忽然觉得空明大师有些奇怪,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地方奇怪,总之就是不对劲。
空明大师看了江妘笙一眼,又低下头去退回自己的位置。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由一派空灵渐渐变得僵硬、凝滞。外人或许无所察觉,但江妘笙知道,变了,她也知道,空明大师必定也察觉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云端里竟露初一丝儿光来,明灿灿的,竟是太阳。可真是雨过天晴。
江妘笙对这云端里那还有些害羞的太阳痴痴地笑了笑,她亦不知为何而笑,只是突然想笑。似乎是这天气对她开了一个玩笑。然而耳边的称颂,却肯定了这个玩笑。
“瑶章诚心正意,苍天为之感动。雨过天晴祸事尽去。”
“光照大地,瑶章之德。”
“”
江妘笙听不进去这些话,她只是看到空明大师微微一笑。
或许是该说一句苍天保佑吧。江妘笙叹了一声。毕竟这是吉兆。这般想着,就听空明大师喧了一声佛号,宣告祈福结束。
下山的路江妘笙是做着轿子由人抬回去的,终究也不过是养尊处优的女子,身子实在吃不消。
一路的颠簸让江妘笙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像是做梦,又能察觉到真实。
昱王还没有任何回复,在大悲寺不过只有一月时日,郁诗岚若是怀有皇嗣究竟要如何引回宫中?自己这么帮她又值不值得?皇上的感情是不是能去相信?这世间是不是能给予人一点温暖?空明大师为什么那么异样?
江妘笙脑子里乱极了,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滑过。前路显得越发迷茫起来,唯一坚定的目标在遥远的远处,而中间的道路却完全看不清楚。真想放弃,就如此做慕容皓羽翼下的金丝雀好了,锦衣玉食,蹉跎一生。
“主子,到了。”妙彤掀起窗帘看到江妘笙面色难看,有些着急。
江妘笙睁开眼来自顾掀起帘子下了轿,妙彤忙上前去扶着她。江妘笙握了握妙彤的手。
“放心,我没事。”江妘笙的声音很平静,她看着脚下的路缓缓地移动了步子。“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只怕是退无可退。”
妙彤侧首眼带疑惑地看着江妘笙,江妘笙却不再说什么,由她扶着回了院子。
郁诗岚在院内迎接,带着舒适而温暖的笑意,一看就知是没有遭过罪的人。
“姐姐辛苦了。”说的情真意切,江妘笙也就受了这一声辛苦。
“我有些乏了,明儿再同你说话。”江妘笙也知道郁诗岚着急,但是她确实累了。
郁诗岚也只得陪笑道:“可是呢,这么大的雨。姐姐快回去休息吧,若是病倒了,可怎么向皇上交代。”
江妘笙无力地笑了笑就从郁诗岚身边走过,回到了屋子。
洗澡水是早已备好的,江妘笙泡在热水里这才寻到一丝生气。隔着水汽帘幕,妙彤的声音听来有些不真实。
“主子,大夫在外侯着了。大夫说,宫里带来的太医临时病倒了,怕主子淋了雨身子不适,所以特地,及时来为主子诊治。”
江妘笙嗯了一声没有别的话,妙彤思忖着退了出去。
“哪里来的大夫”江妘笙拿着毛巾擦了擦脸颊上的水,半开的眸子里透着重重的思虑。
泛着石青色的帘子上照着隐隐约约的人影,江妘笙端坐在一侧,瞟了一眼有些不安的郁诗岚。
大夫低头侯着,是你一看就觉得老实的人。这样的人医术不一定很高,但也不会很差。这样的人放在人海里一捞一大把。江妘笙猜测着,这大约是陆琣安排的大夫,他并不放心,他也是要确认此事的——不会是昱王,他还不知道郁诗岚的事儿。所以江妘笙让妙彤把郁诗岚悄悄请了来,如此颠倒,不知以后又是如何一个局面。但此时江妘笙是顾不得了。
郁诗岚的不安来源于这个大夫。不是害怕他的诊断,而是害怕他。哪里会那么巧,太医就病了。这分明是有人特意安排的,而这个人郁诗岚侧首看了看江妘笙,这一刻她有些后悔了,或许她不该找江妘笙的。也许江妘笙的势力已经超过了自己的想象。能把太医院的人掉开,能在宫外安排大夫,这不是一个进宫只有一年的瑶章能做到的,绝不是。
“有劳大夫了。”江妘笙开了口,却示意郁诗岚伸手。郁诗岚有些迟疑,这让江妘笙起了疑心。
那大夫上前来,看了一眼哆哆嗦嗦伸出来的手。妙彤搭了帕子,他才伸手诊脉。
大约过了一刻钟,那大夫才退后道:“瑶章平安无事。”
“只是平安无事吗?”江妘笙看了一眼郁诗岚,又看着外面那大夫。
“会平安无事。”
江妘笙回转着大夫的话,而后言道:“赏。”
“谢瑶章。”那大夫谢了赏,躬身退了出去。
“你们都下去吧,我乏了。”江妘笙略松散了精神,吩咐站在外面的随从们都退下。待人都走了,妙彤出去确定无人后江妘笙才对郁诗岚道:“看来郁容华没有骗我。”
“怎敢欺瞒瑶章。”郁诗岚站了起来不敢再与江妘笙同坐。
江妘笙笑了笑:“回去休息吧,接下来如何,待我想想。”
“瑶章难道还没有想好吗?”
江妘笙睨她一眼,用手指支着额。
“我们不是有一个月的时间么,这么着急做什么。回去吧,我乏了。还有,最好不要让人看见你从我房里出去。”
郁诗岚张了张口,最后什么也没说。妙彤亲自送她回去了。
江妘笙看着郁诗岚的背影,脸上没有一点儿笑意了。
“怎么还没有答复一个月她郁诗岚都知道一个月的时间太少,昱王殿下怎么这么沉得住气”
“陆公公,这下你是该放心了。不知你打算如何帮我,又如何帮皇上”
半分怜悯【第十六章】
夜里雨声很大,扰的人睡不着,江妘笙翻来覆去,终于有些负气地一掀被子坐了起来,披了衣服,自己取了灯笼出去。
出了门却又觉得静,周遭一切都看不清,只有大概的轮廓。远处亮着灯的地方是供奉的佛堂,长明灯是不灭的。江妘笙便提着灯笼往那里去。
佛堂里的光线柔和,江妘笙迈进门去却楞在那里。因为空明大师正站在那里看着佛像。不是双手合什,也不是拿着念珠,更没有虔诚之态。他双手负于身后,仿佛是在观赏着佛像。
“你”江妘笙握紧了手里的灯笼,莫名得怕起来。
“想不到你居然会来。”听到这声音,江妘笙松了一口气。
“这句话该是我说才对。”江妘笙走到他身旁,看了一眼佛像。“佛说众生不过是皮肉像,你在佛祖面前如此,不知我是该笑还是该哭。”
“你不该笑,也不该哭。你不是佛祖,不用管那么多,你只要得到你想要的就好。”
“昱王殿下的话倒是比佛祖的话更能开解人。”江妘笙笑了一下转身看着“空明大师”。
“你不奇怪我为什么会是他?”
看着空明大师的样子,听着慕容瞮的声音,江妘笙有些受不了,于是又转过头去看着别处。“殿下的本事从来都很大。”
“这是要谢谢你父亲的”
“我父亲?”江妘笙奇怪地问。她的父亲早已去世,而江老爷又有什么法子帮到昱王?
慕容瞮笑了一下,摸了摸光头。
“你找我来所谓何事?”
本还有疑问的江妘笙听他这么一问,也就暂且放下那些细枝末节,言道:“郁诗岚怀孕了。”
此言一出,身后良久无声。
“哦”似乎是才反应过来,慕容瞮这么应了一声。
江妘笙皱了皱眉,慕容瞮这算什么态度?
“昱王殿下有何打算?”
“把她交给宸妃吧。”
“嗯?”江妘笙不解地回头看着他。
“这个孩子不能留。”
“何为?这是皇上的骨肉,为何不能留?你放心,皇上大约不会因为这个而疏远我。”
“那你又何必问我,你直接去告诉皇上不就得了。”慕容瞮笑了笑。有些苦涩。因为他发现江妘笙是那么在乎慕容皓。
江妘笙无话。
“你若问我,我就说,交给宸妃就是。或者你只要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宸妃就好。其他的你不用再担心了。”
“宸妃?”江妘笙皱着眉,脑子里把前前后后的事儿想了一遍。“你是说,这些年都是宸妃所为?”
慕容瞮点了点头。
江妘笙有些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口,又用手掩住。
宫里有人谋害皇嗣这是肯定的,但当真凶揭露的时候还是让人感到震惊。就如同在说书人口中听惯了血雨腥风,但当真见到鲜血的时候还是会怕。
江妘笙看了看佛像,带着些许怜悯。
“孩子何辜”
“生在皇家,就没得选择。”慕容瞮也看向佛像,眼神深邃而坚定。他又缓缓看向江妘笙。他不知道会在这里遇见她,他本来打算明日再寻她的。今日,此刻,他只是想来看一看她听说她找了大夫借口很好找,因为御医居然病倒。可为何要骗自己。慕容瞮看着江妘笙一笑,是啊,他有些担心她了。担心她在山上淋了雨是不是病了,担心她的剑伤是不是都好了。今天在山上他看着她,心里就起了担心,没有缘由,问佛祖也没有缘由。
只是她比他想的更坚强。
她,还会带给他怎样的惊喜?
慕容瞮期待着。
“你不是说要扳倒宸妃么,你既然知道她谋害皇嗣,那么岂非简单,只要找到证据就好。这种事,你既然知道,就不会找不到证据。”天下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因为,我不想亲自动手。”
“什么?”
江妘笙显然很不明白慕容瞮今天说的话。她又不愿看着慕容瞮易容成空明大师的模样,于是只得求助般地看着佛像。
“江妘笙,你这么聪明,不要说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几乎是低吼出来的,江妘笙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发火。她只是觉得慕容瞮那种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