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知道?”几乎是低吼出来的,江妘笙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发火。她只是觉得慕容瞮那种低沉的声音让她不能保持一种冷静的心态来应对。
慕容瞮皱了皱眉还想说什么,却见门口似乎有一团黑影闪过。不由得立马端正了态度。他并不太确定,也许是他多心了。但小心些总是好的。
江妘笙见慕容瞮许久都不曾回话,有些不耐地转过头去,却见慕容瞮鼻观眼炎观心站在那里不动。
“你”
“瑶章诚心,自感动天地。万事皆有定数,多求无益。”那苍老的声音慕容瞮学来倒也容易。
江妘笙这一吓可是不轻,她不笨,自知道慕容瞮既然方才已露了身份此刻也就不会再捉弄自己,那此番变化自是做给别人看的。那,这暗夜里,不知是谁在看戏。
“我乏了,大师也请去休息吧,今日也有劳大师在雨中相陪,实在让妘笙过意不去。”
慕容瞮也不多留,顺着话就告辞了。
此刻佛堂里只留下江妘笙一人,她看着佛像,眼角的余光却四处扫视着。这夜漫漫无期,唯一的一点光明却又那么飘渺。暗中的毒蛇正吐着信子,江妘笙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只觉得自己像是猎物一般要被这黑夜吞噬。
她把手收在袖子里握紧,好让人看不出她的紧张。她勉强自己平稳的迈出步子走回房去。
来时并不远的路,此刻却显得又长、又黑
次日天晴,万里无云。
江妘笙真的病倒了。先是乏力,接着就有些鼻塞,挣扎着起来用过早饭,也不过就是喝了一口粥。然后就没了力气再对应对什么。
妙彤担心的不得了,忙请了御医来。诊了脉,开了方子。说只是伤风,又加上江妘笙有旧伤,故而来得有些凶猛,但只要细心调养当无大碍。
江妘笙躺在床上,没了力气,连问也不问一句,只裹着被子睡觉,觉得这一生都没这么倦过。
郁诗岚来看江妘笙,眼底有着冷冷的防备——果然,御医是被她调开了的。
“姐姐这病究竟怎样?要不要先禀报皇上知晓?”郁诗岚坐在离床不远的椅子上,妙彤站在她与江妘笙之间。
“主子说不碍事,若是告知皇上,只怕明日就要回宫去了。”妙彤打量着郁诗岚的神色,却看不出什么。
郁诗岚怎敢让她看出什么来。现在她随了江妘笙出来,万事都须小心,以江妘笙现在的势力,若是想要害她,她是逃不掉的了。她看着睡梦中的江妘笙,心里已在计较着逃离之法。她是真的怕了。在宫里,再不济还有皇后、宸妃、明如月,还有宫规理法。可是这里是大悲寺,在这里,江妘笙最大。当初自己怎么就会答应她来大悲寺呢,当初怎么就信任了她呢。
“也是,姐姐都这样了还为我着想,真是让我过意不去。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请你费心照顾了。”郁诗岚关切地站了起来,看了看江妘笙,又对妙彤如此说道。她相信眼前这个丫鬟必定是江妘笙的心腹,她不肯得罪了她。
妙彤低头道:“这都是做奴婢的本分。容华也请保重身体。”
郁诗岚点了点头:“那我就不打扰姐姐休息了,我先回去,有什么再叫我。”
妙彤点了点头,送郁诗岚出去。
屋外的阳光有些刺眼,妙彤送走郁诗岚后正用手遮着眉往回走,就瞧见空明大师缓缓走了来。
“大师。”妙彤先行了一礼,“大师是来看主子的?”
空明大师点了点头。
“瑶章在本寺病倒,老衲责无旁贷。还请带路,老衲前去看望一二。再者问问瑶章,真的不用禀报皇上?”
妙彤歪了歪头,心想,还是想来问问若是皇上怪罪,谁来承担责任吧。
“主子现在正睡着呢,方才郁容华来也没见成。您先回去吧,若是主子醒了我再请您来。您看如何?”
空明大师皱了皱眉。
“大师,请回吧,我先进去照顾主子了。”妙彤不待空明大师再说什么,便径直走了回去。
空明大师看着妙彤的背影,过了良久方才转身回去。
真的病倒了啊
慕容瞮在心里叹了一声,看来昨夜不该同她在那里说这么久的话。
“主持,山门外有位女施主执意要闯进来。”一个小和尚匆匆跑了来。
慕容瞮听了一时愣在那里,半晌才故作从容道:“来人姓甚名谁,进寺为何?”
“她不肯说,她”小和尚有些为难地抓了抓头。
“但讲无妨。”
“她说她要见您。”
“见我?”慕容瞮看了看天,他知道是谁来了。
“请女施主到禅房用茶。”
小和尚听了吩咐也不多问,就跑了去。
慕容瞮心里苦笑,只可惜现在顶着空明大师的样貌,这笑来颇为诡异。
来的人是温柔。
昱王府里的那个人骗不了她。不同于江妘笙的直觉,温柔之所以发现蹊跷,是因为她太熟悉慕容瞮。这些年她几乎都呆在他身边,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都了如指掌。
“你怎么来了。”慕容瞮支走了旁人,看着温柔一身柔美打扮,一时倒还有些不适应。
“你又为何来了?”温柔冷冷地看着慕容瞮。这些年无论做什么他都没瞒着她,可是现在,现在呢?
慕容瞮坐了下来自己倒了一杯茶。
“江瑶章有事相商。”
“所以你就冒险前来?”
慕容瞮抬头看了温柔一眼,他对她的到来并不感到十分意外,毕竟她是谢天下的女儿。
“她不会因一点小事就找我的。温柔,你要明白——”
“明白什么?”温柔冷笑,“我看是王爷要明白才是,她的江瑶章,是皇上的女人。”
慕容瞮一滞,复又端起茶来。眼底看着杯中浮沉,仿佛老僧入定。
“怎么,没话说了?”温柔越发要说他一通了。为了个女人,居然这样。不想慕容瞮却又开了口。
“我和她只是交易。我确实欣赏她,但是不会因为她而放弃计划。”慕容瞮笑了一下,“这天下这么大,她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不知怎的,听见慕容瞮这么说温柔却高兴不起来。那等薄凉姿态,断不是装出来的。最是无情帝王家,他,是要成为帝王的人,所以也应是最最无情的人才是。可是,那无情的人,还是自己喜欢的慕容瞮吗?
“好了,你回去吧。”
温柔软了声气:“那你呢?”
慕容瞮站了起来:“话还没说完她就病倒了,我还要再见她一面才行。”
温柔咬了咬下唇也跟着站了起来。
“好。”
慕容瞮看着温柔,突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这个丫头啊
“主持,江瑶章派人来请您过去。”
“知道了。”
慕容瞮对外应了一声,又转过头看着温柔,张开口,却又不知要说什么。
“好了,她都请你了你还不去?见了就回来吧,昱王府里这么多事儿等着你定主意呢。”温柔低着头搅着头发,她的心很乱,像是掉进了鹅毛堆,四处找不到着力点,无端扑腾,耗费心力。
慕容瞮点了点头,一摆袖当先去了。
江妘笙倚着被子就着妙彤的手略吃了些东西。
“主子这么急着见空明大师做什么?”妙彤为她掖了掖被角,“郁容华方才也来过了。”
“郁诗岚不着急,急也没用。”江妘笙这会儿精神好了许多,“你要知道,这里毕竟是宫外,她不敢做什么的。”
妙彤点了点头把剩下的半碗稀粥放在一旁。
“你去看看空明大师来了没有,我有话同他说,不许人来打扰。这许多事儿,还得他来点开才好。”
妙彤应了,但她并不知道空明大师有多么重要。她也不会多问什么。有些事必须知道,不知道就要死。而有些事,知道了才会死。在宫里,每个人都有秘密,和盘托出对于宫里的人来说太危险了。你只要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就好,其他的自有人定。哪怕是心腹,哪怕是知己。
“主子,空明大师来了。”一个宫女开了门让空明大师进来,妙彤此刻已退了出去各处打点去了。
江妘笙示意空明大师进前说话,那宫女也一福退了出去。
“你”江妘笙看着眼前的“空明大师”又皱了皱眉,“你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慕容瞮张口正想说什么,江妘笙却又抢道:“不要说什么我这般聪慧,我从来就不是你想的那样。有什么话你还是直说吧,你我都没有这么多时间在这里打哑谜。咳咳”似乎是说得太急了,江妘笙又咳了起来,她忙用手绢掩住口鼻,尽量不弄出声音,却伏在了被子上起不来。
慕容瞮走了过去扶起她,为她拍了拍背。
“不会连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的,江瑶章何必这么着急。”
江妘笙说不出话来,听慕容瞮那玩笑的语气只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慕容瞮一笑,放开她。
江妘笙缓过气来,有些虚弱地问道:“究竟是为什么?”
“在你心里,是不是只剩下慕容皓?”慕容瞮这一句问得很慢,他确定每一个字江妘笙都能听得懂。
江妘笙的眉不曾展开,此时越发纠结了。
“我要得宠。”她亦一字一顿回答。二人对视、僵持。谁都想从对方眼里看出一丝波澜,但他们都太过专注,以至于连起一丝波澜的心都没有。
过了半晌江妘笙才收回目光,懒懒地倚在被子上。
“这笔交易不是早就说好的么,王爷这么问是何道理。妘笙不懂。”
慕容瞮自嘲一笑。
“我亦不懂。或许不过是一念至?呵”
江妘笙要得宠,她并不见得完全信任昱王。她现在依然需要依靠皇帝的宠爱来夺得一切。因为昱王现在并不能给予她什么保障。江妘笙想,昱王只是能给她提供帮助,而真正下决断的还是皇上。能除掉那个人的,只有皇帝。这个想法在江妘笙心里已经扎根多年。所以现在她与慕容瞮联手也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慕容瞮于她只是多了一个选择。
至于慕容瞮,他之所以要帮江妘笙是因为江妘笙在宫里的势力越大对他的帮助也就越多。他利用江妘笙,现在倒很多是因为宸妃。后宫,毕竟他鞭长莫及。而他方才那么问听来觉得情意深藏,可多想想,也就觉得一阵心寒。
江妘笙若是太过在乎慕容皓,那么将来是不是还会帮自己?毕竟慕容瞮的目标是皇位,他可不希望到时候江妘笙会成为他的阻力。
江妘笙闭上眸子:“究竟为何?”
“你真想知道?”慕容瞮看着江妘笙。
江妘笙没有回答,慕容瞮略顿了顿便自己接道:“你要知道,我和靖王都不是良善之辈。”他走到一侧坐下,“宫中久无所出,不只意味着宫妃争宠,更意味着皇权不稳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后妃的本分在于伺候皇帝,为皇家繁衍子嗣。只有皇家子孙昌盛,国家才能稳定。历朝历代,因为储君未定酿成了多少惨祸已不必多述。何况现在慕容瞮膝下还无一子。
卑鄙而有效的法子。绝不是一个正直的人会去做的。因为一个正直的人是做不了皇帝的。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要做大事,阴谋算计本就是最基本的素质。
江妘笙没动,只是低眉看着自己的手,又或者她什么也没看。过了半晌才听得她问道:“昨夜是何人在外?”
慕容瞮一挑眉,他显然没明白江妘笙所指。于是江妘笙又道:“昨夜佛堂外面是谁令王爷又要装作空明大师?”
慕容瞮苦笑道:“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我实在不明白。”明明说着皇子之事,怎么忽然又跳到了昨夜去。
“我也不明白,或许不过是一念至?”江妘笙亦如此回。慕容瞮也就没有再追问。
“昨夜无人,也许是我太多心了。”
“无人么可我走出去,在夜里,黑漆漆的,总觉得有无数的眼睛盯着我。王爷,我知道你是杀过人的人。那你有没有怕过?”
江妘笙的声音听来有些虚无,像是灵台幻音。
慕容瞮皱了皱眉抿紧了唇不开口。他又有些看不清江妘笙了。
江妘笙,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是有些怕的。”
“但你还是走回来了。”慕容瞮淡淡地说道。
“是,我还是走回来了。”
路再黑,再害怕,还是走回来了。因为退无可退。
宫里的争斗不是没见过死人,要江妘笙去算计郁诗岚这没什么,可孩子她下不了手
“可是孩子是无辜的。”
“我说过了,身在皇家,就再别提这两个字。”
江妘笙看着慕容瞮,那一副慈眉善目下竟是这等薄情寡义。江妘笙觉得自己做不到——其实当初她又哪里想得到自己会成为如今这个样子。人事多变,这四个字是要等到里回头去看时才能看得透的。人往往比事变得更多。
慕容瞮目中坦荡,不避不闪。
“皇位,本就是白骨所累。后宫险恶,那还只是女子争宠。换作争夺皇位”慕容瞮笑了一下,“我知道这法子很卑鄙,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只是静观,而没有动手。”
“你这样静观同动手有何区别?”
“没有区别”慕容瞮承认,但是他并不见得悔恨。“所以我说,有我和靖王在这个皇位他实在坐不稳”
“别太嚣张,你现在还不是皇帝。”江妘笙冒出这样一句,出于道义完全站在慕容皓一边。可是慕容瞮并不生气,因为他知道,她在宫里所求的是宠,不是爱。她不是那等天真的女子,此刻她不过是不能接受这个手段罢了。
“那咱们拭目以待。”
江妘笙咬着下唇盯着慕容瞮。她想,这些人一定都是疯子。
“把她交给宸妃吧。”慕容瞮缓和了声气没了玩笑之态,“这对我们没坏处,莫忘了,你我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
“我没忘。你要先扳倒靖王,而我也必须除掉宸妃。”江妘笙突然想,怎么他们就弄到了这样你死我活的地步呢?权利,这两个字实在太让人害怕了。“白氏一族是你我共同的敌人。至于其他的我好像并没有答应。”
“郁诗岚的孩子必须除掉。江瑶章,没有利益的事,你还真是一点也不肯帮我。好歹你我还这么有缘。”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