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暮色已起。
妙彤点了点头,“说是皇上喝醉了,路公公让人来请您去看看呢?”
“陆琣?”江妘笙有些疑惑,生怕是陷阱,“他找我去做什么?今日侍寝的是谁?”
妙彤不知江妘笙为何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去。要知道江妘笙虽得宠,但远远不是当年明如月那般独宠,后宫里虽不见得雨露均沾,但皇上每每也都招人侍寝。
“去打听下再来”江妘笙不愿多做解释,她与陆琣已然闹僵,此时她不得不小心些。
妙彤领命去了。江妘笙独自呆在屋里便有些焦躁。她走到窗边瞧着天色,原本大好的心情也随着夜色一分一分地压低了。
朝堂上的事已经从昱王那里得到了消息,所有的忍耐,终于值得。周慎仪的到来更是说明了一切。在这个敏锐的后宫,女人们的直觉往往比男人们的判断更准确。所以周慎仪来了芷兰殿,来拜会江妘笙。这也iaoshi着这个宫闱对江妘笙的低头。
江妘笙抿了抿唇,觉得有些口渴。
三日前也是这个时候,那天似乎还有点儿风,让人觉得不那么闷。
“今晚的月色看起来不错。”江妘笙扶着人进入承乾宫时还不忘抬头看了看天。今日皇上点了她侍寝。
“嫔妾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江妘笙进入了内殿。内殿已经点上了烛火,越发觉得外面暗了。
“快起来。”慕容皓招手让江妘笙过去,“朕有些想你了”
“嫔妾不是天天都在吗?”江妘笙歪了歪头有些俏皮的样子惹得慕容皓一笑。江妘笙走过去依在慕容皓身边,静静地把头靠在他身上。
“是天天在,只是好远好远”慕容皓揽过江妘笙,“有时候朕觉得你根本就不在朕身边。”
“嫔妾在,一直都在。”江妘笙动了动头,在那有些难受的龙袍上蹭了蹭。江妘笙不明白,为什么慕容皓一直没有动她。虽也常常召寝,但不是和衣而眠就是下棋抚琴,漫漫长夜竟也就过去了。不止慕容皓觉得远,连江妘笙自己都觉得两人实在是有些远。但是今天江妘笙没工夫去考虑这些,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对慕容皓说。
“陛下,嫔妾还想听陛下弹一曲《凤求凰》,好不好?”江妘笙仰起头对慕容皓眨了眨眼,一派天真模样,是别人见不到的。
慕容皓点了点头,自去取琴来。琴自然还是皇后留下的那具琴,别人是碰不得的,都是慕容皓亲自打理的。只是人都已经去了,再做这些也是无用。
江妘笙看着慕容皓的背影,暗暗定了定心神,笑着上前去听那一曲《凤求凰》。
其实真的会有凤求凰吗?在这个世界上,男人们总是高高在上的,女人呢?当历史的尘埃落尽,那些字里行间还能留下什么?其实后人什么都不知道。这后宫里都得你死我活,别人知道什么?那么多如花容颜暗自枯萎,别人知道什么?史书上永远都是王侯将相!
“这琴真好。”江妘笙轻轻地抚着琴弦,那般小心,生怕碰坏了,“陛下,嫔妾有句话,不值当讲不当讲。”
“什么时候你也如同他们一样了,有话便说。”
江妘笙低着头,嘴角有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皇皇后娘娘一直都希望陛下安好。这么多年娘娘为了陛下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
慕容皓皱了皱眉,“怎么,连你也”
“不。”江妘笙抬起头看着慕容皓,“嫔妾有陛下就足够了。嫔妾只是见近来后宫事物有些杂乱,嫔妾不想娘娘苦心经营的局面被人破坏,也不想后宫繁杂让陛下忧心。嫔妾自知资历、才学、德行,皆不能服众。”说到这里江妘笙跪了下去,但还是直直地看着慕容皓。“故而嫔妾恳请皇上,立宸妃为后,统领后宫。”说完这一句,江妘笙方才深深地拜了下去。
“宸妃”慕容皓的目光紧紧地扣在江妘笙身上。
“陛下,嫔妾只是想陪在陛下身边,嫔妾确实有私心嫔妾不想让那些事扰了陛下。“
“所以愿意将那些事都交给别人?”
江妘笙咬了咬唇,“是”
“宸妃如今协理后宫难道不能管事?“
“名正言顺,名不正则言不顺。”江妘笙小心地修饰着自己的语气,尽量不要让人听出假来。
“你真的这么想?”
江妘笙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跪着。
慕容皓移开了目光看着那还在微微颤动的琴弦,凝重的眼神仿佛终于找到了寄托。
“嫔妾能说真话吗?”良久,江妘笙小声地问道,似乎有些没头没脑。
慕容皓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其实谁做皇后都无所谓,嫔妾有皇上就好。只是如今宫里有谁还能迈得过宸妃娘娘去?嫔妾是想陛下早做决断,这些日子以来陛下事事操心,嫔妾委实心疼”
慕容皓没说话只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江妘笙低头看着地面。慕容皓的长叹也敲击在她心头,让她微微颤动。眼前这个男人也是对她好的,只是她却要一次又一次地利用他对她的好来伤害他。
那一夜慕容皓没有再说话,江妘笙默默地跪在那里,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她知道慕容皓对她很好,她也知道慕容皓终于想要除掉宸妃了。只是这一刻,她的心却涌出了愧疚,让她动弹不得。
妙彤从外面一路小跑回来,附在江妘笙耳边说道:“今日侍寝的事阮慎仪。”言罢又退于一侧瞧着江妘笙。
阮思泠在宫里因着她父亲和宸妃的缘故,倒是累有升迁,如今也做到了慎仪的位份。
“比起周慎仪,这位阮慎仪只怕咱们见的更少”江妘笙叩着窗棂,目光沉沉。“承乾宫那边如何?”
“皇上已经睡了。”妙彤低着头,她出去一趟,自然打听清楚了,否则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样的人哪里当得起江妘笙的拉拢。“只是路公公让人又来请了一次。”
“他究竟想做什么江妘笙下意识地抓紧了窗棂,窗外一弯新月像是上苍冷漠的眼,淡淡地扫过这华丽而冰冷的宫闱。
“阮慎仪那里,路公公已经派人知会了,说不用去承乾宫了。“
“那陛下为何会醉?”
“奴婢不知。”妙彤低着头平静地说着,“主子,您要不要过去一趟?”
江妘笙咬着下唇有些举棋不定,一方面此时若能出现在慕容皓身边,无疑会让慕容皓感到安慰,增加对自己的好感。另一方面若这是陆琣设下的陷阱,那自己则可能万劫不复。
不是江妘笙想得太多,只是这宫里确实如履薄冰。一着棋错,满盘皆输。走到了这一步,江妘笙输不起。
“不去了不过你去弄些凉水来。”
妙彤不解,问道:“主子要凉水做什么?”
“不去,总得有个不去的理由吧”江妘笙苦笑,打发了妙彤出去。当夜便自己对自己泼了凉水在风口站了许久,确定会大病一场后才安心休息了。
次日,承乾宫那边并无异样,且慕容皓还打发了人来问候江妘笙的病情。江妘笙命人赏了前来问候的人。在床上困了半日,觉得有些憋闷,吃了药后又觉得好了许多便撑着身子要出去走走。
“主子,天色不大好,还是改日再出去走走吧。”妙彤不放心地劝道。秋日里已经有些凉意遍布了,外面的天也裹着一层淡淡的灰色。
“我就是想出去走走,没事的。你们跟着去便是了。”江妘笙握了握妙彤的手,“我哪里是那么弱的人”
妙彤情知拗不过,只得为江妘笙添了披风,又点了几个伶俐的宫女跟着。
一行人出了芷兰殿,秋风一吹,江妘笙不由得紧了紧领口,但精神也为之一振。有些漫无目的的走着,等有了心思看路时,凤仪宫已然伫立眼前。
江妘笙站在东侧的走廊上静静地看着那座宫殿,止了宫人跟随。
没有了主人的凤仪宫显得有些空旷,但在秋风中却显得异常地傲然。皇后的面容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江妘笙的脑海中。
“娘娘这宫里或许真的是容不下这写的”江妘笙有些佝偻地朝凤仪宫走去,一路有看护宫殿的宫婢上前请安,江妘笙也都淡淡地回应了。在这座宫殿面前,她依旧保持着一种恭敬的态度。那不是要做给谁看的,而是从心底发出的敬畏。
“素眉姑姑在哪里?”江妘笙走近正殿,冷清扑面而来。江妘笙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倒不是因为这里的冷清,而是想到了彼时的喧嚣。其实宫殿就在这里动也不动,冷清也罢,喧嚣也罢,都只是人们自己的感叹罢了。
有小宫女上前答话:“回江瑶章,素眉在后花园。”
江妘笙点了点头便去了后花园。后花园中草木杂乱,一派枯败景象。江妘笙忍不住皱了皱眉,想当初这里也曾有莺声燕语环佩叮当,可如今,这些都已随着皇后的离去而离去了。
“素眉姑姑。”江妘笙轻声唤着前方梧桐树下有些出神的人。
“凤栖梧桐。”素眉没有回头,依旧仰望着眼前的大树,“凤栖梧桐江瑶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呢?”
江妘笙看了一眼梧桐树,又看了一眼素眉,缓缓走了过去。“凤栖梧桐。古来之理。妘笙觉得如何并不重要。”
素眉终于回头看了江妘笙一眼,略收了下颌算是一礼。如今的她倒是有些超然之感。
“姑姑近来可好?”
素眉弯了一下嘴角,“怎会不好?明贵嫔越矩,宸妃失势,还有谁敢打凤仪宫的注意?”
江妘笙低垂眼帘,一时不知素眉的话是敲打自己不要妄想皇后宝座,还是看清了自己不会去争夺皇后的宝座。
“天色不早,妘笙就不打扰姑姑了。”江妘笙皱着眉想要结束这一次偶然所至。
“宫里的天,从来都不会晚”素眉却似乎有了说话的兴趣,“如今宫里瑶章打算如何做呢?”素眉自从皇后离世就再也没有出过凤仪宫,但她是这宫里的老人了,如今的局势她虽未亲见,但也了解得很透彻。对于眼前这个衣着华丽面带病容的江瑶章,素眉是有些特殊的感情的,她直觉,眼前这人对凤仪宫没有兴趣。或者说,对皇后的宝座并没有素眉兴趣。
“姑姑希望我怎么做呢?”
“素眉不过是一个宫女罢了。要怎么做,是瑶章的事。素眉只是希望瑶章,”说到这里素眉顿了一下,又极快地接道,“能够如愿。”
江妘笙一滞,看着素眉有些不解。她自问与素眉并无素眉交情。不过是皇后去后多来祭拜了几次。说到底,是皇后给了她入宫的机会,后来虽利用了她,但这宫里谁有没被利用呢?到了后来,知道皇后用情至深,便也是有些感动的。可这些都只是江妘笙自己心里的想法罢了,素眉并不知晓,她又为何—
“姑姑如何笃定我要的不是皇后的头衔?”
素眉笑了笑,不答,只是眼里的肯定毋庸置疑。
江妘笙也没有再多问,只是看着风中飘落的梧桐叶声色淡淡地说道:“我确实无意于此。不过我很希望,素眉姑姑也能如愿以偿。”
“我想要的,只是与皇上说一声。看在皇后的面上他也会放我出宫安度余生的。”
“那姑姑为何还在此处?”素眉面上有些倦色,淡淡的,并不刻意做作。“我不知道宫外的世界是怎样的了虽然无比希望能够出去,但出去以后又不知道还能否适应。”
“姑姑是太冷静了?”冷静地把利弊分析权衡,却又掐不灭心里的那一丝希望。人总是如此矛盾而贪婪的吧。
“是啊,太冷静了。有时想想,也许该闭着眼就走出去才好。可惜老了老了”素眉有些苍凉地重复着,沿着彩石小路走回了凤仪宫的殿阁。
江妘笙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目送素眉消失在巍峨的宫殿阴影里。
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江妘笙也在心里这么问自己。
“主子。”
一声轻唤,江妘笙这才回过神来,却是妙彤见她久未出来担心地来寻她。
江妘笙笑了笑,对妙彤道:“我没事,只是来看看。”
妙彤也不多说话,走到江妘笙身后略扶着她。主仆二人相携出了凤仪宫。
天色果真有些暗了。江妘笙收紧领子带着人往回走,还未到芷兰殿,半道上却碰上了陆琣。
宫道其实并不窄,但江妘笙带着一群人,陆琣身后也跟着四五个太监,于是江妘笙离陆琣就很近了,近得看得见陆琣眼里的那一点儿讨好和小心。
“正想去芷兰殿请江主子呢,不想再这里遇见了。”陆琣先请了安也不给江妘笙多说话的机会,抢先道,“奴才是来请江主子去承乾宫一趟的。”
江妘笙一直稳着没有说话,直到此时方才道:“皇上此时召见,不知所为何事?本位身子不适,只怕去了过了病气有损龙体安康,还望公公代本位向皇上说明一二。”
似乎江妘笙的反应并不如陆琣想象中的那般起伏,所以陆琣也缓了缓,“皇上有些烦闷,故而召江主子去说话。”
“陆公公近来不忙?”江妘笙扶着妙彤迈开了步子,她不想这么对着陆琣,显得有些憋闷。
陆琣自然跟了上去。宸妃已然失势,白家已然失势,他还不赶紧站在昱王一边?就这些日子对昱王的揣测,若不知道江妘笙是昱王的人,那可真是没眼色了。
“忙,也不忙。”陆琣一路小心地跟着,瞧见江妘笙是往承乾宫走,也就放心了。
江妘笙猛然站住脚回身看着陆琣,眼神有些锐利,看得陆琣不由退了一步。
“陆公公究竟何意?”
陆琣听后,一愣,复一笑。
“奴才哪能有什么意思,江主子的意思,就是奴才的意思吧。”这话说得不对。可江妘笙从话里听出了陆琣的意思,但是她却没有理由相信。
陆琣是什么人?他是皇帝是近侍,是进出宫闱的老人了。这样的人,突然对你说要效忠,那是什么样一个情况?更何况之前两人还有过节。江妘笙不由得笑了,不可置信。
陆琣也不着急。虽然方才听江妘笙的问话不免有些惊讶于她的直白,但这些已经无关紧要,如今最要紧的就是修复好两人的关系。陆琣在宫里的日子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他知道如今的皇帝之所以能登上皇位,与庄太后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