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陆琣不说话,慕容旭也懒得和他在这里纠缠,便跨步绕过了陆琣,依旧往承乾宫去。陆琣忙命人去通知江妘笙,自己则跟着慕容旭一路走了进去。陆琣也知道自己是拦不住靖王的,慕容旭这次入宫所代表的不只是他一个人,更代表了他身后庞大而繁复的势力。他这一次入宫一定要见到皇上。因为某种谣传已经在各种王侯宫卿家里流传开来——皇上是否还活着?
皇上是否还活着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问句。慕容旭走得有些快,他想要快点证明一些什么。
当站在那个房间门前的时候,慕容旭也顿了顿,毕竟有过明喻:擅入者,斩!
“王爷,皇上吩咐过,除了江主子,谁也不见。”陆琣在一旁劝道,“王爷有什么事,不妨让江主子代为转达。”
“代为转达”慕容旭冷笑一声,推门走了进去,只听他朗声道,“皇上,臣,慕容旭求见。”
没有回应,慕容旭张大了眼睛仔细看着屋内的每一个角落。陆琣也有些好奇地伸着脖子看向屋内,但他没进去,于公于私他现在都不会进去。
“臣,慕容旭求见。”
没有回应的房间里,慕容旭的眼神一下子锐利了起来,他站了起来大步走了进去。他心里已经生出了某种信心,甚至在那一瞬间,他已经钩织出了一个很好的罪名给昱王。但是他还来不及将那一点儿笑意延展开来,就在一道帘幕后看见了慕容皓。
慕容皓穿着常服,一派闲适,正拿着曲谱在研习。看上去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或许是太久没有接触阳光的缘故。
慕容旭僵在了那里,事情似乎让人有些费解。
“我果然不是皇上了,说的话也没人听了。或许母后说得对,只有这样一个身份才能让我活下去”慕容皓头也没抬,自顾自地说道,“这个房间也是你可以乱闯的吗?”
“臣不敢”慕容旭跪了下去。这是皇权至上的时代,容不得他不跪。
慕容皓这才看了他一眼,慕容旭似乎听到他叹了一口气。
“你我终究是兄弟,你或许想要杀了我,但我现在还不想这么对你。”慕容皓站起来向外面走去,他知道他若想要安宁,这江山就必须有人打理。而有这个能力的人,无非是慕容旭、慕容瞮两人。在皇位上坐了这么多年对于这一点认识慕容皓还是有的。而这两个人看江妘笙的意思已经是选择了慕容瞮无疑。笙儿,慕容瞮是个不错的选择
陆琣站在那里看到慕容皓走了出来,不由得惊喜交加。
“皇上”
“皇上。”江妘笙也在此时赶了过来。
慕容皓站在那里看了看外面的天,江妘笙和陆琣都跪了下去,院子里的奴才也都看见了慕容皓之后低眉顺目地跪了下去,但慕容皓依旧没有要踏出房门的意思。他只是扶着门框,看着遥远的天际。
慕容旭低着头走了出来,在门外跪着。江妘笙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这位容貌太过美丽的王爷。
“我累了”慕容皓叹息似的说道,“这些日子笙儿也一定很辛苦吧。”江妘笙拜了一拜,没有说话。
“笙儿起来吧。”
“谢皇上。”江妘笙没有多加推辞。
“从今日起,这个院子我不想闲杂人等踏入。陆琣,你挑些宫人在此伺候就是了。”慕容皓看着慕容旭,顿了顿然后才接着说道,“靖王,不要怀疑什么。我好得很,只要你们不来打扰。朝政、后宫,都有人打理,你,就不必操心了。”
“可是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啊!”靖王叩拜下去,声泪俱下。
可是看戏的人似乎没有一个肯买账。
“朝政乱了吗?有人造反了吗?”
慕容旭不知如何作答。眼前这个人问出的问题,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位理智的皇帝的问话中。慕容旭不知道,其实皇位对于现在的慕容皓来说,真的不重要了。慕容皓要的只是一份安宁,他没有权谋之心,但是他也不笨,他知道想要在这九重宫阙里获得安宁,需要强大的权利保证。虽然有些荒唐,但他确实信任了那个如同母亲一样的女子,江妘笙。
“我说过,不会杀你的,但是你擅闯这里就杖责五十吧”
“皇上!”慕容旭不可置信,江妘笙究竟给慕容皓吃了什么迷药,拥有皇权的人怎么可以这样?人们就是这样,当你不曾拥有的时候你会无比艳羡,而且一定不会了解其中的苦楚。
慕容皓不想再多说什么,拉着江妘笙的手又走回了房间。
陆琣站在那里,有些同情地看了靖王一眼,然后说道:“王爷,您看”
慕容旭自觉受辱,面上一阵发红,此刻硬生生说道:“公公前面带路!”
陆琣缩了一下脖子,但并不见得有多害怕。他带着慕容旭走到了承乾宫外,命人取了刑具来。陆琣知道,这打是要打给人看的。那些怀疑的人,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在慕容旭进宫得到这样的下场以后,会安分许多的,并且皇上已经吩咐准许人前去伺候了,说不定局势会有好转。于是在这五十杖责后,各方势力又都安静了下来。
“王爷,得罪了。”
慕容旭趴在长凳上,已经去了外衣,此时只冷冷地哼了一声,侧过脸不再理会。陆琣示意小太监上前施行,自己退到一边数着。
小太监下手还是有轻重的,看上去血肉模糊,但是都没有伤到筋骨。
“三十九,四十,四十一”陆琣正数着,却见那边慕容博走了来。他心里咯噔一下,忙让一旁的人替自己数着。
“给您请安了。”陆琣在宫里这么久了,早就成了人精,虽不知道慕容博究竟是有如何的势力,但老狐狸总是能嗅到危险的味道的。所以他很小心甚至有些讨好地应对着慕容博。
慕容博皱了皱眉,他今天也是见慕容皓的,似乎和靖王有些不约而同。
“这是怎么回事?”
“靖王爷才闯了进去被皇上斥责了,皇上念及兄弟之情改让杖责五十。另外皇上也同意挑一些宫人前去伺候了,只是把禁入的范围扩至整个院子。”
慕容博看了那边一眼,已经施刑完毕。慕容旭忍着没叫出声来,但已经咬破了嘴角,此刻虚弱得无法动弹。
“皇上还是不见其他人?”
“是。”
“那好生扶靖王下去休息吧。”慕容博看着强撑起来的慕容旭,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奴才这就去办,只是皇叔您”
“我不放心皇上不过现在皇上既然还能动用杖责,想来老夫是多虑了。”慕容博看了一眼承乾宫的方向对陆琣摆了摆手就转身离去了。陆琣自然恭送,又命人好生将靖王扶下去。这承乾宫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第三十五章 惜别离兮
经过靖王这么一闹,朝廷上着实安分了一阵子。慕容瞮把手头的奏折看完了伸了个懒腰——做皇帝真不是一般的辛苦。如今还只是批复奏折,若真是做了皇帝,想想祭天那一套繁复的程序就让人头疼。
江妘笙低头正在看着吏部呈上来的官员考核,根本没发现慕容瞮正上下打量着她。此刻夕阳的余晖正也朦胧,伊人手握权柄却显得气定神闲,这倒让一向热衷权谋的人生出几分惭愧来。
江妘笙看完这一页,动了动有些酸麻的脖子,见慕容瞮正看着她,一时竟忘了斥责,小女儿心态总惹得面颊微热。她丢了奏本站起身来掩饰地说道:“王爷都看完了?”江妘笙本意是想问那奏折都看完了,可这般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对,可又不好改口。
“看怎看得完”慕容瞮似笑非笑地走了过来,一双眼睛也不回避,只看得江妘笙不自在地转过身去了,他方才哈哈笑了起来。
江妘笙皱眉不语,略顿了顿便走到一旁收拾奏折。这一天的交集也就结束了。
“别忙。”慕容瞮拦住江妘笙,“近来没那么多事,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奏折迟发一日,王爷可知是何后果?”江妘笙看向慕容瞮,虽面颊还有些微红,但神色已淡然,“这可是王爷说过的。”
“那好吧你先去,我等你。”
“王爷要带我去何处?”
慕容瞮笑而不语。江妘笙见此也就不再多问,抱着奏折回到了慕容皓那里。这些日子的相处,江妘笙真切地见识到了慕容瞮的才华。不得不说,她越来越欣赏他了。
黑色的缎带像是情人的手温柔的遮挡着江妘笙的眼,她不知道自己坐着的马车会驶向哪里,但她一点儿也不担心。因为慕容瞮正坐在她身边,不用看也知道那人正带着淡淡的笑看着自己。此刻江妘笙显得很安然,没有一丝紧张。这样沉默的相对让她觉得轻松而甜蜜。
偶尔有风吹进来,带着一些嘈杂的声音。江妘笙静静地听着,也渐渐露出了笑意。
马车停了下来,慕容瞮伸手握住江妘笙的手引着她下了马车。江妘笙没有反抗,一切都只是自然而然。
“到了。”慕容瞮站在江妘笙身后替她解下蒙在眼睛上的缎带,一场繁华便那么真切地落入了江妘笙的眼眸。
那高高挂着的彩灯,那散发着诱人香味的小吃,那一对对含笑走过的璧人,那一串串嬉笑玩笑的孩童笑声。远处的夜空还有偶尔冒出的烟花,耳旁的叫卖声更是此起彼伏。与皇宫里那冷冰冰的繁华比起来,这一切才让人觉得真实。
“今天是七夕。”慕容瞮也看着这样一场繁华,此时他仿佛不敢看江妘笙。
日夜相对,有些话说出来反而尴尬,不如就这么一路缓缓相伴前行,看世上繁华过眼,留心中一丝温暖。
慕容瞮走在前面,替江妘笙挡去人流。在这样的拥挤之下,二人似乎才找到了靠近的理由。江妘笙紧紧跟着慕容瞮,看着他的背影,让人觉得踏实。与江山无关,与百姓无关,只是在这人群中忽然生出了一丝安定。
活得真是太累了,为什么就不能顺着心意去寻找那一个人呢?非要在权谋心计里沉浮,染得一身颜色,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这才好吗?
“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江妘笙在买了一盏花灯后不经意地问道。
慕容瞮看着含着笑意点燃花灯的女子平静地说道:“我知道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虽然两人相处时间颇多,但慕容瞮从未开口询问关于江妘笙的过往。虽然有些秘密已经呼之欲出,但,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每个人都有秘密,何必要说得明明白白。不是说,难得糊涂吗?
江妘笙看着烛光,一滴泪轻轻坠落,在烛火中燃起一缕青烟。然后江妘笙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却止不住了。
慕容瞮没有揽过她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而是默默地注视着她,不离不弃。
两旁的路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但谁也没有来过问。这世上的人都是过客,来来去去,谁又能陪着谁一辈子?
“我哭够了”江妘笙低着头,声音还有些哽咽,“谢谢。”
“我会陪着你的”
“嗯。”软糯的声音像是被打湿了羽毛的云雀。但慕容瞮知道,眼前的人早已浴火重生,非梧桐不肯栖。
都说时势造英雄,在这样一个时局里,江妘笙也从困锁深宫的金丝雀变成了翔于九天的凰鸟。也许每个人在这个位置上都会成为凤凰,但命运选择了江妘笙,而慕容瞮也选择了江妘笙。所以,今天能手持玉玺的人是江妘笙,能站在慕容瞮身边的人是江妘笙。
“走吧”慕容瞮携着江妘笙向前走去,不需要目的,也不需要停留。
就这么直到灯火阑珊,就这么走到风飘云散。依旧不想松手,但路,已经走完了。再向前,就是皇宫了。
街道上已经变得静悄悄的了,不远处那辆马车正安静地等候着。江妘笙停下来有些不想再回去了,可也就是那么一瞬的想法,再接着,还是只有向前走。
慕容瞮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江妘笙也在静默里丧失了语言。她就这么静静地走向马车,只是心情却变得沉重起来,连手也不自觉地握紧了一些。
直到江妘笙坐上了马车,慕容瞮才隔着窗帘说道:“我要出征了。”
马车已经走出去了,江妘笙掀开帘子探出身子望着慕容瞮站在那里,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要出征了
这是早该想到了的事吧。两军对峙,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总要想办法打开僵局才好。慕容瞮亲自出征,无疑是一个好主意。他对西夷作战有经验,在军中又素有威望,再加上目前朝政相对稳定。这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时机。
江妘笙知道,他该去了。
只是坐在马车里这么摇晃着,怎么连心也摇晃个不停,没有了一丝安稳呢
马车一路入宫并没有什么阻碍,以今时今日的地位,慕容瞮安排这一切并不是什么问题。只是下马车的时候,还是出了一些事,让江妘笙感到意外。
“江小姐,从今天起,我将负责你的安全。”面容张扬的女子有些别扭地扯了扯身上的宫装,再暗淡的夜色也不能掩盖她的明媚,“我是慕容瞮派来的。”
原本还算中规中矩的话语,却因直呼了慕容瞮的名字而变了味道。江妘笙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一时没有说话。
“我叫温柔,我——”
江妘笙抬手止了温柔急切要说的话。
“随我进去吧。”
江妘笙的心里泛着一丝暖,芷兰殿里把旁人都打发了,只留下妙彤候着。天色已经微明,江妘笙却并无一点儿倦意。
“你叫什么名字?”江妘笙接过茶饮一口,把思路理了理方才开口问道。
“我叫温柔。“
“温柔很别致的名字。”
“是我娘取的。”温柔看着江妘笙,眼也不眨一下,“江小姐,昱王派我来负责你的安全。”她刻意称呼她为江小姐,心里自然有一根刺在那里。只是江妘笙对此却是全无所知。
“想来昱王殿下已经把事情安排妥当了。”
“是,我已作为宫女调入芷兰殿。自今日起,当贴身保护江小姐的安全。”
“不用这么客气。”江妘笙笑了笑指着妙彤道,“这是妙彤,宫里的规矩她会告诉你的。当然只要你不是太出格,现在应该不会有人来找你的麻烦。”江妘笙看得出这个叫温柔的女子并不是那等能用规矩约束的人。这样的人,慕容瞮,你怎么能把她派进宫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