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坐了坐江妘笙便告罪离席了,段琼儿本要跟着走,江妘笙知她未尽兴,便劝她回去,自己带着妙彤离席而去。
出了寿安宫,一阵热浪袭来。江妘笙吐出一口气,转头对妙彤道:“这几日你都没什么精神,早些回去休息吧。”
“那主子呢?”
“夜色静好。”江妘笙抬头看了看天空,又回头望了望寿安宫,“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妙彤想了想,看着江妘笙点了点头。
“那主子可要早些回来。”
江妘笙笑了笑,示意知道。妙彤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待妙彤消失不见,江妘笙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都像是松弛了下来,她,确实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了。略站了站,觉得要凉快一些了江妘笙才提步开走,也无目的,只是随意走着。今夜众人都在寿安宫,这一路上倒是难得的清净。
江妘笙朝着前方望了望,依稀是潋滟湖。
“倒也好,此时无人,便让我独赏这潋滟风情。”江妘笙一笑走了过去。近水风凉,让人一喜。
明月皎皎,四下灯火倒是退而次之。水应月光,确是不负潋滟之名。
江妘笙站在湖边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但觉莲香萦鼻,直沁心脾。一抹久违了的清浅自然的笑意晕染开来。
四周静悄悄的,从寿安宫出来走到这里,就像是来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江妘笙缓缓张开眼,入目处却是小舟一棹。
“倒是有趣。”江妘笙走到小舟处,四下一看,知无人在,便起了一丝玩心。这皇宫啊,就让我放肆一会儿吧!我都要葬送一生了,就许我这一会儿吧江妘笙失笑,人啊,总是会为自己找借口的。
摇摇晃晃地走了上去,这才突然醒悟——呀,自己不会划船!
又一笑。
何妨,何妨。我且随流水,入那芙蓉浦,采那清莲子,愿清风送我一好梦,来年再酬,来年再酬
江妘笙索性躺在小舟里,闭上眼享受着月光的轻抚。小舟摇啊摇,让人想起了梁州,那个梦一样美丽的地方。
“忆梅下梁州,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梁州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梁州,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阑干头。阑干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梁州。南风知我意,吹梦到梁州”
将此梦,还与梁州的山水之间吧
“何人在此!”
一声断喝,惊得江妘笙住了口忙四下张望。船儿晃得有些厉害,岸上的人影也跟着摇晃起来。
江妘笙抿了抿唇,心想,自己大小是个宝林,此刻宫里众人都在寿安宫。来的许是太监宫女,就算是体面的宫人,也顶多告个不是罢了。这样想着,便答道:“漱玉宫江氏。你们是何人?”江妘笙只看到那岸上站着的是两个人,听声音,方才呵斥的是一个太监。此时天色已暗,这小舟又已随水波荡出些距离,一时倒看不清是什么人。她扶着小舟,朝岸上张望。只见那两人似在商量什么。隔了一会儿才听见回话。
“这小舟是给上面的主子预备的,江宝林快些下来吧。”
原是给人预备的,只是不知何人在今夜还会如自己一般来此游览。江妘笙稳住重心站了起来,寻到竹竿,便往水里这么一划。往日里也曾见过船娘驾舟。可为何自己这般,这小舟却没有前进,只是打转儿。
江妘笙心里有些急,连连划了几下。那边岸上听见水花声,又看她划动竹竿,可就是不见小舟靠岸,那人便催道:“江宝林,快些吧。若要玩,改日再叫人预备也不迟啊。”
改日?预备?
听到这话,江妘笙冷笑一声。她一个宝林哪里支使得动人预备小舟泛潋滟湖啊。
可气归气,听刚才那人的语气,也是着急的。江妘笙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免不得忍气说道:“这位公公,我我不会划”
“什么——”果然,那边拖着长音,端的是又惊又气。
江妘笙不想听下面的话,便立马截口道:“公公,我见着无人所以才上来玩玩,这小舟随水荡开了,我我也没法子啊”
那些话,不听也知道是些什么。这宫里的人啊。
“你方才唱的是什么曲子。”温润磁性的男音,仿佛春天里吹开花朵的微风。这声音江妘笙听过,虽然次数不多,但,绝不会错!
一时间江妘笙愣在那里,连手里的竹竿掉落都不知道。
“皇上”江妘笙张口,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是有些僵硬地作出了口型。
那边又是无声静默,像是一点儿也不着急。
江妘笙掐了掐自己的手,真是疼啊!
月光就这么撒在她身上,她站在小舟上,隐在荷叶间。这一刻,心里竟是一片空白,欢喜也无,悲伤也无。江妘笙抬起眼,有些木讷地看着四周,只觉得黑洞洞地吓人。紧紧的闭上眼,又睁开。眼前又都清明了。
江妘笙深吸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虽然岸上的人并不会看见。
“回皇上,是梁州曲。”
“梁州曲陆琣,去,把船弄过来。”
“是。”
听得吩咐,不过片刻功夫就来了几个人,也没多的话,直接就下了水游到了小舟边。将小舟推向了岸边。江妘笙动了动原想坐下,可最后还是站直了身子。那些人在水里,几乎看不到。只觉得小舟如同被什么指引一般,自己向前行驶着。
岸上此时也多了几盏灯笼。
慕容皓站在那里,一身白衣,恍若玉树临风而立。他嘴角的笑意随着小舟的靠近而越加深化。那像是潭水一样深沉而平和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看着江妘笙。此刻江妘笙依旧站的笔直,她身后是一场虚无的模糊,她身旁是一片无尽的花叶。而她,就从那模糊之间,渐渐地清晰起来。那些碧绿的荷叶和火红的莲花都纷纷为她让路。她如同这芙蓉浦中的仙子一般,随着那小舟准确无误地划向了慕容皓。
“江氏妘笙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江妘笙翩然行礼,虽然身处小舟之上多有不便,但她还是尽量做得翩然有致。
慕容皓看着她盈盈拜下,听着她声引沉鱼,一时间几乎忘了言语。后宫中有这等女子,自己竟然不知
“平身。”
“谢皇上。”江妘笙人未起,眸前抬。那含喜带怯的一眼,似乎能勾人魂魄。
还未等江妘笙完全起身,小舟又是一晃,确是慕容皓一步踏了上来。
“再唱一曲吧莫负了这潋滟风情”慕容皓笑携着江妘笙的手说道。
江妘笙低下了头,只觉得手心冒汗。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渌波”慕容皓伸手勾起江妘笙的下颚,凝视她半晌。
江妘笙大着胆子看去,可这一看,便移不开眼了。慕容皓的眸子像是一对雕凿完美的墨玉,那里面盛满了江妘笙不懂的喜悦和哀伤。是的,哀伤,那目光像是带着无限的缱倦缠绕在身,喜悦中却泛着一丝哀伤。让人想要寻个究竟,在不知不觉见陷了进去。
江妘笙还未回过神来,慕容皓已放开她走到船头躺了下来,他头枕手臂,双目轻阖,再加上那一身白衣,就像是出尘远世的隐士高人。不恢心而形遗,不外累而智丧,无巖穴而冥寂,无江湖而放浪。
江妘笙有些无措地看向拿着撑杆的陆琣,陆琣抬起手,手掌向下压了压,示意她不必惊慌,听从吩咐便是。
小舟又无声地荡开,向着碧波深入而去。大约到了湖中央,小舟停了下来,陆琣朝着慕容皓拜了一拜,然后退到了另一艘尾随着的小舟上。江妘笙张大了眼看着陆琣,却又不敢出声。陆琣对江妘笙笑了笑,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可江妘笙此时哪里还分辨得出这些,她只是看着陆琣所在的那艘小舟越来越远,消失在了暗中。
“再唱一遍你方才所唱的曲子吧,这些年,母后一定也很想听。”江妘笙转头看去,慕容皓已经撑起身来看着不远处的一座宫殿。
“是。”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君有命,何敢不从。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梁州。南风知我意,吹梦到梁州”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梁州。”慕容皓喃喃地重复了,依旧望着那宫殿。“你可知那是何地?”
江妘笙也随他望去,想了想才说道:“是兰陵宫。”
“那是母后以前所住的地方”慕容皓的声音有些飘渺,像是在回忆着往事。江妘笙不敢打扰,只是静静地听他说。“以前叫永和宫,是朕改名叫兰陵宫的。你可知,朕为何要如此?”慕容皓回头看着江妘笙,见她还是站着便招手让她坐下。
江妘笙拜了一拜,却弄得小舟摇晃不止。慕容皓像是在小舟上呆惯了一般并不在意,他笑着撑起身,将江妘笙拉到自己怀中坐下。
“是为了纪念康颐昭豫庄太后吗?”江妘笙窝在慕容皓怀里小声地说道。皇上生母李氏,名字中有一兰字,后来的封号也是兰,改永和为兰陵,当是如此吧。
“是啊”慕容皓又转头去看那宫殿,“朕每年今日都会来此凭吊母后。”
今日,为何偏偏是今日,今日不是太后寿辰吗?
庄太后的生日和忌日也不是今日,那为何偏偏挑了今日?是和太后作对吗?可没道理啊,皇上如今已大权在握,太后早已退居宫中不问世事,若皇上要和太后过不去,大可不必这样。
慕容皓将头埋进江妘笙的脖颈之间,模糊地说道:“今日是母后的生日”
什么!?
江妘笙张大了眼看着远处的兰陵宫,心中惊疑不定,身子也跟着一僵。庄太后的生辰宫中是有记录的呀!断不是今日!
江妘笙想要问,却不敢,也不能。只能一动不动地任由慕容皓抱着。慕容皓静静地抱着她,没有再说什么。可江妘笙知道他一定在看着兰陵宫
夜有些深了,但具体的时辰却又无法计数。江妘笙一手浸在水里,小舟一荡一荡的,将月亮碎成了无数片。四周安静极了,江妘笙的腿已经开始发麻了,她微微动了一下,就听得头顶传来一阵叹息声,便吓得再也不敢动了。屏气凝神听着动静,只觉得慕容皓起身击掌,“啪啪”两声,在这夏夜莲花深处,似惊雷一般。
陆琣去而又现,弓着身子,默默地走到慕容皓身后,亲自将小舟划回了岸边。
靠岸后江妘笙才猛然回过神来跟着下了小舟,慕容皓却没有再看她一眼,而是由着人服侍,穿戴整齐。一身玄色织金袍完全掩盖了那一抹白,慕容皓的脸莫无表情,像是带了一张面具。江妘笙有些疑惑——这人是谁?又或者,方才那人是谁?
须臾,一切毕了,慕容皓便领着人走了,最终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他没有再看江妘笙一眼,也没有交代一句话。
周围的一切随着他的离去都变得暗淡了,连天上的月亮不知何时都被乌云遮盖。江妘笙愣愣地站在那里,觉得这就是一场梦,周围的一切都在迅速地变暗、消失这天地都没了,有的只是身旁那无人的小舟随着波浪一起一伏地撞击着岸边的岩石。“咚、咚、咚”,像是撞在人心口上一般。
是梦吗?那张脸到真是面善,或许是梦里见过的。
“江姐姐!”左肩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江妘笙猛然转过身去,就瞧见了郁诗岚。
“呀,江姐姐,你怎么了,这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江妘笙张了张口,她看着郁诗岚一身霓裳,便是在黑暗中也光彩夺目,想来方才宴会上必定是技压群芳。只是,那观看的人当中,是否少了最期望的那一个?是了,皇上。皇上方才是和我在一起的。那人是皇上。口中的话千回百转不知从何说起,到头来却是一跪。地面已经褪去了白天的炙热,但却是那么的硬。
“妘笙见过郁容华。”
“江姐姐!”郁诗岚娇嗔着扶起她,“这里又没别人,你也太小心了。”
江妘笙笑了笑,在夜色里有一种苍白的感觉。
“礼不可废。”
郁诗岚听后点了点头,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她挽着江妘笙的手臂,缓缓的走着。
“对了,方才宴上怎么没见到姐姐啊,我表演了水袖舞啊,姐姐看到没有?”
“真不好意思,方才头有些疼就出来走走,错过了容华的绝美舞姿,真是憾事。”江妘笙歉意地笑了笑。
郁诗岚歪了歪头,不甚在意的样子。
“那等以后有机会再跳给姐姐看。对了,方才姐姐一个人,在这里发什么愣啊?”
江妘笙侧头看了看郁诗岚,又低下头去。
“没什么,只是贪图凉快罢了。”
郁诗岚长长的睫毛轻微地扇动着。
“姐姐可别贪图凉快,小心着凉。”说道这里郁诗岚握了握她的手,“瞧,手都是冰凉的了。姐姐还是早些回去吧。”
“也好,站了一会儿,还真是不舒服”江妘笙听见郁诗岚的话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便急忙接了话告退了。她走得太急,没看见郁诗岚嘴角那生动的笑意转瞬凝结。
迷而未失【第六章】
江妘笙一走回芷兰殿就端起水大口的喝了起来。
“主子你可回来了。”妙彤走上前瞧见江妘笙这样喝水倒是吓了一跳,“再晚一点儿宫门就要落锁了。主子,您这是怎么了?口渴成这样。”
“妙彤。”江妘笙放下杯子握住妙彤的手,“皇上,我见到皇上了。”刻意压低的声音难掩那份欣喜。“就在潋滟湖,就在那,我见着了”
“是吗?”妙彤也跟着笑了起来。主子终于拨云见月了吗?
“那皇上怎么说啊?”
江妘笙的手一滞,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方才如坠梦中,不得深思。好像许多东西被自己忽略了。
“主子,皇上怎么说?”怎么了?方才的欣喜瞬间不见。可又不见得是懊悔。主子这是怎么了?
“皇上”江妘笙放开妙彤,想了想。又皱眉看着窗外——明月又现。“皇上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