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后的眼睛已浑浊了,看不清皇后的模样。李皇后握着高太后的双手,尽着儿媳妇最后的温暖孝道。几个丫鬟婆子在旁边低低哭泣着、眼睛揉得通红,李皇后把她们几个唤出去,低声骂道:“太后身子不好,你们还在这儿抽抽噎噎、让她心烦!怎就这样不晓事?”然后只留下了几个稳妥的来伺候,略过不提。
正月二十,高太后薨。人人都在忙碌、各有各的心思,竟让神珠殿的丐儿落了个清静。
没人惦记算计的日子真轻松,丐儿有几次都感觉孩子在急切踢腾着要出来了,躺在床上都做好了准备。南宫峙礼含着戏谑的笑,看了她的脉象之后,却说不急,让她继续煎熬十天半月。
赵迁找来了宫里最有经验的接生婆,守在神珠殿,只待时机成熟就接生,一刻也不能耽误。
“这婆子能信得过吗?”丐儿问道。
赵迁面色微豫,顿了片刻道:“只说经验,无疑是最撑得起场面的。若说心思谁也揣测不透,但这是我朝第一个皇孙,任凭她吃了狼心豹子胆,也不敢有任何差池。”
丐儿笑道:“吃了狼心豹子胆倒没甚可怕,我就怕有人被猪油蒙了心,变成了油抹布!”
“那你说该怎么办?”赵迁想不出好办法,犯愁道:“神医纵然是最得心应手的那一个,但毕竟有着礼法之大防,接生时他总不能在里面放眼这宫中,你又没有熟悉的姐妹”
丐儿笑而不语。
南宫峙礼接了一句:“宫中没有,可以去宫外找啊。”
赵迁眼睛一亮,拍了拍手道:“对啊,我怎么给忘了!你那绣姑姐姐刚生过孩子没多久,既有生又有养的经验,让她来,最好不过了!”
丐儿含了抹笑,故意蹙眉道:“她能来,我自然放心不过了。可是,她不是还要给公主的孩儿喂奶吗?”
赵迁安慰她道:“祉儿都两三个月了,总不至于天天吃奶!我给蔻儿说去!如果蔻儿拿祉儿来说话,就让她把祉儿一并接到宫里来住,饿了也好让绣姑及时的喂他!”说着,亲了丐儿一下,心情大好地扬长而去了。
“这下可合你意了?”南宫峙礼笑着问道。
丐儿拈了一颗酸甜杏脯,含在口中,凝神化了,方才说道:“有绣姑姐姐这样的人儿在身边,也可防着那些魑魅魍魉、突如而来的手脚。”
南宫峙礼道:“其实根本不用与公主商量的,直接无视她的取闹,只要把信儿给绣姑带到就行了。绣姑一定会和太子一起进宫的!”
丐儿嗯了一声,叹道:“太后薨逝,千头万绪本就烦乱,我可不想让那娘们再闹一通!好不容易清净了些日子,还是把这清净保持下去吧。”
南宫峙礼温言道:“首次面临产子,你不紧张吗?”
丐儿白他一眼:“紧张有什么用!你能把孩儿从我肚里取出来不成?”
南宫峙礼无语,却不甘示弱道:“取是能取出来,但必须是活的。不然足月之婴,想打掉也是万万不能的了。”
丐儿气呼呼的:“这不就对了。”
南宫峙礼与她调谴着,驱散了整日卧床的抑郁,丐儿觉得日子勉强还能过活。至于肚子里这孩子,丐儿并不再纠结于他的生父是谁,而只把他作为一个新的生命体来看待。甚至很多时候,丐儿仿佛并无强烈的意识,觉得孩子是赵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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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赵迁出宫去宰相府寻找绣姑之前,先去赵渊那儿请示。获得批准之后,又给素蔻公主说了一声。素蔻公主再不愿意,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最后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这就是默认了。赵迁去了宰相府,与老宰相和梅老夫人商量了一番。因为宫中这些日子较为忙乱,他们决定把祉儿留在宰相府,暂由梅老夫人照看。如果出现什么情况,再立即派人请绣姑不迟。
绣姑与太子一起入了宫,没去见公主,直接就往神珠殿去了。丐儿与她再次见面,心中踏实下来,笑道:“姐姐若是不来,这孩子生着还真没底气。”
绣姑刮了刮她的鼻尖,道:“我这不是匆匆赶来了么?”
又说了一会儿,绣姑悄声问道:“在右边隔房里住的,就是接生婆子?”
丐儿点头,对绣姑道:“只看外表,还很忠厚和蔼的样子。姐姐什么也不要说,接生那天,一并在我身边守着就是。”
绣姑自然没有异议。
后来,赵迁和南宫峙礼都出去了,给姐妹俩腾出足够的空间来述情。说起那苏喜儿和贾语博,丐儿冷笑道:“他们回烟岚城一个多月了吧,不是要证明薛皇后逃出冷宫与凡人结合生下来的我吗?怎么没有动静了?”
绣姑姐姐听罢,气道:“那种受人指使、没一把硬骨头的人,帮着也真叫人心寒!”
丐儿道:“其实,当时也未必真的非让贾语博继位不可,因为涉及到前府衙之死、包括我在内的几人中了寒尸粉毒,这些案子都没来得及详明呢。只是梅老夫人写信给东方爷谆谆交代,让他不要查了,说那是他表弟”
绣姑唉了一声:“也真是为难东方爷那样的清官了,可惜有这样的母亲,还有那样不争气的表弟。”
“现在东方爷遁去了,当年的旧案就更无人能查了。再加上梅老夫人撑腰,这贾语博和苏喜儿还有的是时间来蹦跶!”丐儿满腔涌起一股烦气。
绣姑轻轻抚着丐儿的头发,道:“不要为那些龌龊的坏了心情。人在做,天在看,多行不义必自毙。”
丐儿笑了:“我才不怕贾书生那对夫妇呢!就算他们搭上了大树又能怎样呢,就不信真的能把黑指成白、白变成黑,证明我是薛废后的女儿!别到时候没找着薛后的坟墓,反而自掘了坟墓就好!”
绣姑听到这儿,小声疑惑道:“你真的与那废后很像吗?”
丐儿吐吐舌头道:“谁知道呢!反正都说像!”
“可是听说那废后是极丑之人,而你”绣姑上打量下打量,摇摇头认真道:“秀色可餐!哪儿丑了?”
丐儿不防她说出这样话来,笑得胸口有些发疼道:“我要是秀色可餐,你就是极品的满汉全席了!”
绣姑一愣,不解道:“什么意思?”
丐儿哈哈笑道:“就是美到极致、好像菜谱各种丰盛的意思,让人看着就吃得特别饱!”
绣姑脸颊飞红,啐道:“真是没个正经!”
两人正说话间,忽然听到外面喧哗吵闹,丐儿起身想去看看,绣姑按住了她,劝道:“先听听为何事。小心碰着疯癫之人,把自己伤着了。”
丐儿的心咯噔一下,深觉自己冒失,捏了一大把汗,重新躺了下来。
只听赵迁怒道:“你又跑来作甚?”
柳采娉的声音,含着几分得意,不紧不慢响起来,传到丐儿的耳中:“上回烟岚城的府衙和夫人,回去之后,说找到了薛废后和改嫁的男人所居住的山洞,那里还藏着一副幼女的画像,跟神珠殿的主人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上面题写着年月日、及该女的生辰八字!”
赵迁倒吸冷气,怒气虽不减,声音却抖了:“本太子不信!父皇知道吗?”
柳采娉森然笑道:“太子不信?可以去父皇那儿看看啊!画像都送来了!父皇已经火速派人带着画师,去烟岚城查看洞穴的位置了,到时候就能把胭山那一带的全貌画出来!”
赵迁久不作声,似是在忖思些什么。
柳采娉的笑,嘹亮得刺耳,她咯咯道:“太子还不去父皇那儿看看吗?顺便也告诉屋里的那位,让她紧着些肚皮,等真相出来了再生育不迟!不然就算孩子费尽艰辛生下来了,也只有生的命没养的命,还不如省一番功夫!”
赵迁再听不下去了,对她喝道:“滚!你好了伤疤忘了痛是吧?”
“赶臣妾走也行”柳采娉娇笑着转过身,留下个轻飘摇摆的背影道:“太子还是想想,待会见了父皇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吧!”
第二八〇章说婚
柳采娉离去后,屋子里的气氛骤然变得沉重起来。赵迁坐了半晌,心下不安,对丐儿道:“你且歇一会儿,我去母后那儿探探口信。”
丐儿嗯了一声,却是以比在场所有人都镇定的声音道:“去罢。不要急躁该来的总会来。”
赵迁走后,南宫峙礼盯着丐儿,目光灼灼如星子那般亮,瞳孔深邃得好似悠远的夜空,他沉沉道:“别怕。”
丐儿粲然一笑:“她是我救的。以前我不怕她,现在仍不怕她。”
南宫峙礼眼里满是欣赏,笑得带着几分温存情意。
绣姑咦了一声,有些探究意味,望了望丐儿和“神医”。
“怎么了?”丐儿问。“我总觉得”绣姑并不善于说谎,略带尴尬道:“许是神医侍奉你得久了,有时观你和他之间,似乎有种默契,就跟一家人似的”
闻言,丐儿咳了一声,脸色微变,觑着南宫峙礼。
连绣姑都能感知这份不寻常,那生性多疑的赵迁怎会毫无芥蒂?或许,是丐儿的怀孕,让赵迁过于激动喜悦了,以至于忽视了这些?那孩子生下来以后呢?
丐儿并不想对绣姑有什么秘密,但实在不知从何说起,就呵呵和着稀泥笑道:“你不在,我就只有神医照顾着,时间久了,总有恩义,自然看着比旁人近一些。”
绣姑不疑有他,注视了南宫峙礼几秒钟,看他颀长的身形很有两三分眼熟,掏空脑筋,也想不出在哪儿见过。
或许是这一段休息不好,心神恍惚了吧。于是恬然笑道:“也是”,笑着转向南宫峙礼道谢:“神医辛苦了。”
南宫峙礼十分谦虚知礼,儒雅答道:“能够侍奉这样真性情的主子,也是我的福气。”
丐儿看他作态作致,差点呸了出来,想他那些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若说出几段来,绣姑姐姐不冷汗寒毛出满身才怪呢。忍了忍,干笑道:“别说这些了。闭目养神,等待烟岚城的贵客吧。”
绣姑不再说话,看着丐儿,神色关切,隐带忧伤。
丐儿心不在焉,一手撑腰,一手抚腹,在绣姑及时的扶助下,挪下床来。
缓缓向神珠殿门口走去,绣姑没问她要做什么,只徐徐道:“你这样重的身子,除了怀孕的头三月,要多动,这样才利于生养。”
丐儿看着天际白云,嘴角噙笑道:“还生养呢,这一胎就够受罪了。”
绣姑摇头,怔然道:“妹妹说什么傻话呢。姐姐命薄,与他只能有这一个孩子我情愿多要几个呢,他却走得急”说着,眼圈因戚戚而发红。
丐儿知她是想起秦延了,料想劝也无义,也就不劝。丐儿心里清楚,相思最无解,东方爷的离去已让她深有体会。忽而念起日夜照看绣姑姐姐、把他们母子当心肝儿一般对待的荆岢,低声叹道:“姐姐拉扯孩子不易,秦延若能看到姐姐有一个可靠的归宿,定会幸福含笑九泉。”
“我已这般苦,何必再连累他人?”绣姑怅然道。
丐儿不以为然,直言不讳道:“姐姐好生糊涂!如果有那么一个人,看着你的苦,他形同身受,甚至比你更苦呢?更别提,以我对秦延的了解,他对姐姐情深意重,你无人照顾,怕是最让他挂念担心的事了。”
绣姑不语。
丐儿唉一声,道:“你和延弟的孩儿,对荆岢很亲吧?”
绣姑脸上现出欣慰的笑容,无奈道:“比在我跟前还要亲。”
丐儿补充引诱道:“看到他们,你心里是不是想起‘情同父子’这四个字?”
绣姑情不自禁点头。忽猛地抬头,有几分不自然,讶然望着丐儿道:“你是何意?”
“荆岢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丐儿只问不答。
绣姑回想道:“就是孩儿他爹消失之后,也无你的音讯那些日子,宫里有人来查孩子的身份,荆岢他说会把孩子视如亲生。”
“后来,他没再说什么?比如,想要个你们自己的孩子?”丐儿期期艾艾问道,那一抹焦急在眼底无可遁形。
“啊?”绣姑惶恐的摇头:“没有!他怎么可能这样说!他若这样,我我就不让他管我和孩子了!”
“你离了他习惯,可孩儿呢?”丐儿平静道:“况且,你想一想,真让荆岢再也不出现在你身边,你真能习惯吗?”
绣姑目瞪口呆。
丐儿道:“你要正视你的内心。你对延弟的感情固然是无法取代的,但他去了,你的生活还要继续,你和荆岢在这么久的相处中,一种亲情已经无法取代。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成全荆岢的一番苦情痴心呢?”
绣姑避之不及:“这如何对得起秦延?也对荆岢不公以前秦延在时,他俩总有冲突”
丐儿差点噎气,反问道:“你这样自苦着,就对得起秦延了?就对荆岢公平了吗?有一种冲突,不能称为冲突,你理解么?”
绣姑再次顿住:“我”
正说着,南宫峙礼走了出来,绣姑不知他是否听去了,窘迫万分。
丐儿笑道:“我在和姐姐说话呢。”
南宫峙礼嗯着,细心提醒道:“估计太子还有别的人,一会儿该到了。声音隔湖面传得远,我是叫你们注意些。”
“谢谢神医。”绣姑的神态自然了许多,对南宫峙礼是衷心的感激。
丐儿瞥了南宫峙礼一眼,似笑非笑道:“绣姑姐姐的秘密都被你听去了,你还等待什么,还不自我了断,免得泄露风声?”
绣姑紧张阻拦道:“不可!就算神医不经意听去了什么,那也不能怪他!他是你在这宫里唯一能信的医生了,怎能让他自裁?”
丐儿哈哈笑道:“姐姐,你不用担心他!他既是神医,他若不想死,即便死了也能再还魂!”
“说正经的!”绣姑抚着心口道:“还以为你动真格的!吓我一跳!”
丐儿打趣道:“是你的胆子越来越小,经不住吓了!那个生死宠辱不惊的女庄主,在遭遇了与某某的爱情后,就变得悲天悯人了!”
绣姑听丐儿当着神医的面这样口无遮拦,手心里紧紧攥着梅花络子,粘粘的都是汗。
“话没完,我喉咙里憋得慌。”丐儿道:“等我照顾我生了孩子后,人家荆岢也替你照顾了许久的孩子,也该受到些犒赏了!你且问他,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