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倾辙拉着离三在花径中穿行,不时回头与他说些什么,离三只觉得胸口仿佛压了几重巨石,愈来愈沉重,让他几欲喘息不得。
“离三,你怎么了?”洛倾辙见离三脸色青白,停下来问。
离三一手抵胸,“奴才无碍。”
“脸色这么难看,还说没事!”洛倾辙多了几分呵斥,一臂揽过离三的腰,将他扶正,“本王送你回去休息。”
离三莫名的有些惧怕回到那座地下行宫,连连摇头道,“奴才没事,奴才”
眼角的余光偶然瞥到一点寒芒,挡了数十年影卫的经验让他瞬间警醒那是什么,没有半分犹疑,离三一下将洛倾辙扑倒在花丛中,下一瞬就觉得背心一麻,神智就跟着涣散了。
“离三!离三!”洛倾辙的声音贴在耳边响起,离三抓住洛倾辙冰凉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道,“王爷,有刺客”话一说完,也不待洛倾辙再说什么,头一偏便昏厥过去。
见离三昏死在了怀中,洛倾辙脸色阴郁的站了起来,方才出手用暗器伤了离三的黑衣男人单膝跪在洛倾辙面前,“皇”
洛倾辙扬手止住他的话,“你做的很好,下去吧。”
男人颔首道了声是,脚尖一点,整个人就潜行不见了。
洛倾辙转过头来看地上的离三,俊美到近乎妖异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忍,但那不忍很快又被决绝所代替。
离三只是这个游戏里的一个角色,作为玩家,他需要的只是攻略掉他们。
洛倾辙伸出手将离三扶了起来,承受着他身体的大半重量,垂着眼往乾清宫走去。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就是要抹掉他对外界所有的感知,然后把自己烙进他的世界成为他的唯一。
人,是可以被驯养的
而这,只是驯养的第一步。
第23章 甘入囚锁
离三没想到自己还会再醒来,但睁眼看一白衣乌发的美人坐在床边,心头一凛,弹身想做起来,没想到扯到背后的伤,痛的他眼前一阵发黑。
“别动。”美人抬手按住他的胳膊。
离三知道轻重,便不敢再动。
美人用一方浸水的棉帕替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叮嘱道,“着半月内伤口切忌不可沾水,净身用湿帕擦身即可,但切忌,要避开背后的伤口。”
离三颔首,“谢姑娘。”
美人弯了弯唇,两靥便生出浅浅的梨涡来,端的是清丽无双,离三不自觉看呆了一瞬。
“你既然已经醒了,我便该告退了。”美人将床旁摆着的百枚七彩毫针收好,便起身离开了。
离三躺在床上,只觉背后伤口有些怪异,明明只伤了一处,现如今整个背部都是灼痛难耐,原想看一眼伤状,但因为背部缠着绷带不好查看,也只得作罢。
过了一会儿,洛倾辙进来了。今日他换了一身金丝刺云纹袍,手上拿着的白玉骨扇也换成了一柄紫竹檀香扇,进门见离三醒来,面上便有喜色浮现。
“王爷。”离三方想下床行礼,手就被捉住了。洛倾辙止住他的动作,道,“你如今伤势未愈,那些俗礼就免了吧。”
离三谢了恩,就没有再动作。
洛倾辙见离三脸色还是苍白的紧,便道,“前日你舍身救本王,这恩情本王不敢忘记。”
“王爷严重了,这是奴才该做的。”离三道。
洛倾辙道,“那日此刻暗器上有毒,本王为救你,不得不将伤处的肉尽数剜下。”说道此处,洛倾辙顿了一下,看向离三。
离三道,“奴才能捡回一条命,便不敢再多做奢求。”
洛倾辙叹了一口气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本王又怎忍离三你肌肤损毁,于是便请绝色楼中的异士替你在伤处纹刺,将疤痕遮掩住。”
离三这才明白背部的灼痛感是从何处而来,道,“王爷体恤奴才,奴才铭感五内。”
“离三。”洛倾辙贴在离三耳边叫了一声。
离三只觉耳根一麻,身体就僵住了。
“四皇弟与本王,哪个待你更好一些?”洛倾辙说。
离三惶然的抬起头,却不知如何作答。
“倘若有一日,本王身死,离三你可会紧抱本王尸骸?”洛倾辙垂下眼睫,遮住浅灰色瞳孔中一闪而逝的情绪。
离三起先是一愣,即可便反应过来,张口答道,“如若有一日,王爷身死,离三决计不会苟活于世!”
洛倾辙牵唇一笑,竟突兀的带着一股子斑驳的妖气。
离三只觉心头猛地一跳。
“离三,若本王身死,不论是何缘由,你都不可离开半步。”洛倾辙直起身体,声音蓦地放低,“连报仇也不要去。”
离三张口欲问,但一想自己身份,便闭口应道,“是。”
洛倾辙抓着紫竹檀香扇站了起来,“你休息罢,本王还有事要处理。”
离三顾不得背上剧痛,起身跪在床下,“奴才恭送王爷!”
洛倾辙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离三扶着地站起身来,因为动作扯到伤口,额上已是冷汗涔涔。
身后伸出一只手扶住他,离三愕然转过头,便见是那许久不见的老仆。
老仆将他扶到床上躺下,又端来一盆温水,用帕子浸水拧干,将他的额头擦拭一遍,便佝偻着身子退到床边候着。
离三本来性子就冷淡,又知老仆聋哑不辨,于是也就没了攀谈的心思,避开背上的伤口转了一个身,闭眼假寐起来。
离三在这座宫宇里养了十数天的伤,洛倾辙都没有再来过,反倒是有一日,有人闯进来,喧杂的声音远远的传入离三的耳中。
“搜!烨王那弑君的党羽定然藏身在内!”一男子的暴喝如惊雷。
离三便听嘈杂的脚步声靠近,心神剧震,披衣从床上跃下,翻身跳窗逃去。
决计不能被抓住,否则定然牵连王爷!
离三许是大病出愈,身形远不如从前那么灵活,心知逃出重兵把守的宫中已是无望,便凭着多年积累下的直觉,一路逃入了乾清宫中,跌跌撞撞的进到现前藏身的地下行宫中。
金笼没有上锁,离三下意识的就躲了进去。
行宫中想起依旧馥郁,离三迟滞的嗅觉在这里居然恢复了感知。
离三躲在这座地下行宫里许久都不敢再出去,洛倾辙也没有再来过。
许是王爷以为我逃出宫去了吧?离三这样想。
又过了一段仿佛静止的时日,离三已经被逼至乐极限,金笼没有上锁,他随时可以潜逃出去,找果腹的食物,却又一次次的将这种冲动压下来。他不知道外面现在的局势如何,他只怕,王爷一人苦苦在外戚中周旋,他一现身,便教王爷的心血全部枉费。所以,他趁着自己还捱得住的时候将金笼反锁,以镣铐锁身,直到有一日,他饿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不再有的时候,才堪堪松了一口气。
如此,便可不负王爷罢
“离三。”清冽的声音贴在耳边。
眼皮重逾千斤,离三也只有弹动小指的力气。
是王爷吗?还是只是幻觉?
冰凉到麻木的手突然被捉住,一股暖流通过手掌传入体内。
苦涩的药汁被哺入口中,鼻息内又涌入了那种馥郁到浓烈的香气,离三睁开眼,朦朦胧胧只看到一片恍惚的紫晕。
“离三,别睡。”洛倾辙的声音。
离三反握住洛倾辙的手,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口中又被哺了几口药汁,麻涩涩苦感顺着他的舌尖一路滑入胃中,令人作呕的苦味让他终于稍稍清醒了一些,闭眼再睁开,离三已经可以看清那片紫晕原来是洛倾辙手上抓着的紫竹檀香扇。
“离三。”洛倾辙又叫了他一声,玉白的俊颜凑到近前。
离三终于凝出了些气力,应道,“王爷”
“嗯,本王在。”洛倾辙说。
离三挣扎着开口,“已有人知晓奴才踪迹,奴才唯恐”
洛倾辙伸出一指抵住他的唇,“本王都知道。”
“奴才罪该万死,牵连了王爷。”离三的声音还是虚浮。
“不,你已经做的非常好了。”洛倾辙将手中的药碗搁下,扶着离三躺了下来。
离三想张口再说些什么,神智却已混沌到不辨言辞,但洛倾辙却一直守在他身旁,贴在他的耳边,絮絮的说了许多话。离三听着那声音,却一句也分辨不出话中的意思。
但是他还是努力的听着王爷的声音,直到黑暗向他包覆过来
“让他自己甘愿进入囚笼之后,就是掌控他的一切成为他的依赖,最后再”
第24章 溺杀
“离三,这金笼中的链锁乃是千炼金所铸,金石难断,本王原以为今生不会再取用,便连着四皇弟的尸骸封入皇陵,如今,本王也”洛倾辙不愿再说下去。
离三虽脸色苍白,但气色比前些日子已经好了许多,听洛倾辙所言,又看了自己右足足踝上挂着的金链,苦笑一声道,“一切皆由命定,离三并不后悔。”
洛倾辙闻此言,脸色稍缓,“本王会派人寻觅他发,断不会让离三囚困于此。”
离三用手拨了拨脚上的金链,道,“能得王爷此言,奴才诚以无憾。”
“这几日朝中局势动荡,本王已觉独力难支。”洛倾辙脸上显出苦闷之色,“也不知何时还你自由。”
离三见王爷自责至此,就开口安慰道,“奴才这一条命都是王爷的,如今能得到苟延残喘的机会,已不敢奢求太多。”
“离三啊离三,你这么一心为本王,叫本王该如何待你。”洛倾辙叹了一口气,脸上情绪复杂难明。
离三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紧了紧握着洛倾辙的手。
洛倾辙神色怅然了许久,方才梦醒一般恍然道,“本王也只有你这一个离三。”
离三一凛心神,“离三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洛倾辙定定的看着他,许久居然轻轻笑了起来,“罢了,不懂也好。”
“王爷?”离三心头升起疑窦。
洛倾辙话题一转道,“侍候你的哑仆已经死了,本王也不愿牵害旁人,以后”手碰了碰离三的脸颊,“本王便多来看你罢。”
“王爷不可!”离三止住洛倾辙的话道,“如今朝局动荡,王爷岂可因离三这一鄙贱之人而荒殆政务?王爷不想离三死,离三便不会死。”
洛倾辙收回手,狭长的眸中光芒莫名。
“王爷。”离三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
“离三。”洛倾辙说,“本王不教你死,听到了吗?”
离三应声,“是!”
“嗯。”洛倾辙站起身来,“本王晚些再来看你,你好好养病。”
离三起身行礼,目送着一袭紫衫的洛倾辙小时在长廊的转折处。
盘膝坐起,镣铐相碰轻响。离三眼神黯了黯,终于泄露出一丝怅茫的情绪。
洛倾辙走在长廊里,一只手按在心口的位置,嘴里喃喃着,“这么治愈的忠仆让我怎么下的去那个手虐啊艾玛。”
“然后你就可以直接抹杀我了对吧?”洛倾辙脚下越走越快,手中抓着的檀木扇被他生生抓断,“不是他死就是我死,这么凶残的选择我能吭气说不玩儿了吗!”
洛倾辙来的次数愈发频繁,离三从开始的极力劝阻道默许只用了极短的一段时日。
空寂的地下行宫中,实在是太寂寞了,而这种几欲将人逼疯的寂寞中,唯一的救赎就是不时探望的洛倾辙。
一个人在金笼中的时候,离三全部的心神都用来等待洛倾辙的出现。
这是不对的,因为王爷还有许多政事要忙,离三每每这么想的时候,孤寂所垒砌出来的情绪就将这种微弱的反抗全部击碎。并且伴随着时间的推移,离三想要见到洛倾辙的渴望大到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
他想要见到洛倾辙。或者说,他只能见到洛倾辙。
就算只是一面,也好过他一个人在地宫中独自守着这没有期限的孤独。
洛倾辙移栽了许多花种进了地宫,他对离三说,“你喜欢的,本王会日日让你得见。”
离三看着那些葱绿的植株将整个地宫种满,却始终不曾开过一次。
离三说,“地下阴寒,不见阳光,怕都是难以存活。”
洛倾辙就搬来许多宫中冬日取暖的炭炉,将整个地宫都烘烤的温暖如春。如此往复不出一月,地宫花开如锦,满目皆是烂漫春色。
洛倾辙见花开便笑道,“既已花开,便不要再见花败。”
自那以后,地宫中的花果然长盛无衰,但也因为炭炉的烘烤,地宫中热的难以着衣。一日洛倾辙来时正见离三敞衣褪袍,离三见洛倾辙来时就背转身去穿衣,洛倾辙开口道,“离三与本王皆是儿郎,有何遮掩?”
离三面上依然有窘态。
洛倾辙宽慰道,“地宫繁花如锦,却也热浪袭人,离三不必拘谨。”
离三道,“奴才,有失体统”
洛倾辙轻笑,“体统这东西,是为何物?”
离三讷讷说不出话来。
洛倾辙招手道,“离三,你看本王这次带来什么东西与你。”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串鱼目大的黑珍珠串成的珠链来。
离三哪里见过这种奇珍,看了半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洛倾辙将珍珠链给离三呆在颈项上,道,“这是本王从右相家里抄来的,据说可辟百毒,本王见着稀奇,便留下来予你。”
离三从洛倾辙话中似乎听出了几分朝中动势,心里在为王爷欢喜的同时又惊异于着串黑珍珠的价值,忙褪下来还与洛倾辙,“王爷,这么珍贵的东西,奴才是万万不敢要的。”
洛倾辙出乎意料的强势,“离三你三番五次救了本王的命,难道区区的一串鲛链,比的过本王的命?”
离三还是推辞,“王爷,这么珍贵的东西,放在奴才身上也是枉费,放在王爷身上,才是有大用。”
洛倾辙面色一缓,“原来离三还是担心本王安危。”轻笑一声,将自己衣襟拉开,露出一块血色的玉佩来,“本王有这万毒不侵的麒麟竭,这鲛珠,便留给离三吧。”
离三听了此话,也不敢再摘项上珠链,只得谢了恩将这赏领下。
“离三。”洛倾辙用手碰了碰珠链,眼角的余光却睨着离三,“你可恨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