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和村往西走十里,有一片槐林。正是花开时节,满树槐花,密密匝匝。好一片耀眼的白,白得妖艳,看在叶大春眼里,却是多了几许忧虑。
邵远庆指着那一片槐林道:“我娘子就是走一条羊肠小道,穿过这片槐林走回家的,不知为何,却是睡倒在这槐林里。”
叶大春眉头拧得更紧,道:“槐者,鬼也。孕妇的身体防御机能是很脆弱的,各种外界的风寒邪毒很容易侵入母体,对胎儿造成影响。从邵嫂子的表现看来,是邪气侵入,而这片槐林也许就是邪气的根源,我们仔细找找,看看会不会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三人分头搜索。每一棵槐树都颇为高大,有一个人合抱那般粗壮。走进槐林,就像走进了一个迷阵,不过片刻,三人就转得晕晕乎乎。而且耳边风声,眼前鬼影,就连天色似乎也阴暗了。邵远庆浑浑噩噩,腿脚一软,就跌倒在地。
何其也是这般迷迷糊糊,摇摇欲坠,好在这片槐林并不大,他们都是可以彼此看见对方。叶大春以前也进过这片槐林,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颇为诡异。他一边搜索,一边留意何其二人,见势不妙,忙咬破食指,指天画了个血色的太极图案。太极图缓缓升起,越来越大,像一张巨网渐渐遮盖住了整个槐林。
这叶大春的道术竟然不凡。
槐林里的风声鬼影,登时消失不见,邵远庆浑身一个激灵,爬了起来。何其脑袋里也是登时变得一片清明。
那天边乌云滚滚,正向着这一片槐林而来,撞在太极图上,乌云中陡然出现一个体形巨大的鬼影。邵远庆啊地一声尖叫,却是再度跌倒在地。
那一个巨大鬼影,露出狰狞的面孔,当空向那个太极图抓去。
兹拉,鬼影的手掌和太极图接触的那一块腾起一团火花,鬼影似乎触电似的缩回手去,可是一只手掌却是化于无形。鬼影显然恼怒至极,哇哇怪叫着,却是忌惮太极图,不敢扑下来。
“咄!”叶大春嘴唇翕动,有不知名的咒语轻声吐出来,那一张太极图案奋力而起,向着鬼影扑去。那鬼影犹豫之下,却是没有逃走,与太极图斗在一起。火花飞溅,太极图围成一圈,将鬼影圈在里面。
鬼影发出震天的咆哮,奋力向着太极图胡踢乱抓,太极图一阵摇晃,多处撕裂,但鬼影亦不好过,在太极图的挤压之下,他的巨大身形已然缩小了一半。
叶大春念动的咒语似乎有所变化,只见本来已经血色暗淡的太极图,陡然间红光大盛,狠狠地罩住了鬼影。鬼影巨大的身形再度被压缩,但鬼影凶悍之致,不甘束手待毙。一番争斗之后,却是鬼死网破之势,轰隆一声巨响,太极图和鬼影俱是炸成了飞灰。
叶大春身子巨震,脸色纸般惨白,显然和鬼影这一斗法,吃力不小。而天边,乌云急速消散,阳光又照彻了整个世界。
“这槐林当真有些古怪,竟然招惹了这般妖物!”叶大春喊过二人,叫他们仔细搜索,不可放过一处疑点。
相比于初进槐林,何其二人感觉已是大好,视线比之刚才亦是开阔了许多。这一片枫林并不大,三人不过片刻就搜索完毕,却没有丝毫发现。
“怎么可能?一定有什么地方被我们忽视了!”叶大春肯定地道。
叶大春把这一片槐林划分成三块,三人每人负责一块,务必要一寸地方一寸地方地搜索过去,绝不能漏过。
行动极为缓慢,眼看又过去了几个时辰,就在何其将要泄气时,目光落到一处地方,却是忍不住咦了声。
在那一棵槐树下的树根部,泥土上有一个浅浅的屁股印,而相对于周围的泥土,这树根部的泥土要新鲜得多,像是不久之前有人翻过。他忙喊来了叶大春、邵远庆,知道他们也没有在这里坐过。
邵远庆却是像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道:“我记起来了,我娘子就是睡倒在这里,背倚槐树。”
“肯定是这里了。”何其和叶大春互望了一眼,齐声道。
三人共同挖掘,一会儿就挖出了一角衣袂。他们又小心地往下挖掘,一具女尸暴露在眼前。
女尸还未腐烂,一点异味也没有,她衣着华丽,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却不知怎么会埋在这里?
何其指着女尸分析道:“她面色青紫,唇边有黑色的血渍,显然是中毒而死。可又不是自杀,她颈部有道手指的掐痕,显然是有人捏着她的喉咙,强行给她喂入毒药。然而更加奇怪的是她脸上的笑容,好像很幸福、很陶醉。她竟是死得毫无痛苦,仿佛她喝下的是琼浆玉液,通向的是西方极乐。”
叶大春点了点头道:“这种毒的毒性还非常强烈,埋女尸的地下居然没有发现一只虫蚁,虫蚁都惧怕她身上的剧毒不敢靠近。也是因为这种剧毒,能保持她的尸体长久不腐,究竟是一种什么毒呢?”
他掏出银针,在女尸的各个部分都插了几针,凑到鼻子前嗅了嗅,脸上的疑惑更甚。女尸身体的各个部位中毒深浅不一,而且从时间上推测,她中毒的时间在一个月以上。
何其抹去女尸身上的泥土,抹到腹部时停了停。她的腹部太特别了。她的腹部宽松,微微隆起,而她本人却很瘦削,腹部应该不会有赘肉。
叶大春也注意到女尸的腹部,他冲着死者抱了抱拳道:“姑娘,为了查出您的死因,叶大春只有得罪了。倘若您死得冤枉,叶大春竭尽全力也要给你伸冤。”
叶大春蹲下身来,揭开女尸的衣襟,露出女尸白净的肚皮,同时亦有一块玉佩露出来。看到玉佩,何其心跳了跳,但这并不是自己丢失的那一块,只见它呈半圆形,镌刻着“同心”二字,显然这只是半块玉佩,还有半块不知道在哪里。
叶大春又褪下女尸的长裙,女尸下体整洁无垢,阴毛浓密。他凑过脸去,却没有半点淫荡或者扭捏之色,盖因医者济世为怀,眼前纵然是绝美的胴体,在他眼里亦只是空。何况令谁见到一个原本健康的生命突遭横祸,心里都不会好过。
好一会儿,叶大春肃容道:“我们把她背回去吧。”
何其道:“背回去干什么?我们应该赶快通知官府,让官府派人来调查。”
叶大春叹了口气道:“生逢乱世,当官的只顾着中饱私囊,有钱才办案,我们哪有钱给他。”他目光中有着深深的忧虑,却是感叹天下大乱,受苦的都是老百姓。这个豪迈的汉子,于这忧国忧民间,又多了几许侠骨柔情。
正文 第六章 鬼婴(中)
更新时间:2010…9…28 9:24:39 本章字数:3186
路上,何其忍不住问叶大春:“你让我们把她背回去,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叶大春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道:“你不是也发现了吗?”
何其道:“我只知道她死前怀有身孕。”
叶大春沉声道:“是的。她怀有六个月身孕,可是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有了。我检查了她的下体,她没有产下孩子,那孩子可能已经化为鬼婴,钻进了邵嫂子的肚子里,我们现在赶快回去,不能让它伤害了邵嫂子的孩子。”说话间,脚步却是加快了许多。
邵远庆听了,亦是赶紧催着他们快走。
何其奇了,世界上还有这样的怪事?
叶大春一路走,一路解释道:“妊娠六个月,婴儿就有了意识。女尸死时,婴儿却还没有就死。婴儿不甘心胎死腹中,要想活命就只有过婴。也就是钻入别的孕妇的肚子里,把人家孩子的魂魄吃掉,然后鸠占鹊巢,自己发育成人。恰好邵嫂子路经此地,又在埋女尸的地方歇息,让鬼婴有机可乘。邵嫂子腹痛不已,一定是鬼婴和邵嫂子自己的孩子魂魄相互厮打造成的。但鬼婴生下来,亦是凶物,惟有以鲜血为食”
回到叶家,七喜正手忙脚乱地按住邵嫂子,小黑“汪汪”狂吠,却是不敢靠近。
看见叶大春进来,七喜忙道:“你教的办法不管用,我刺了她的百会穴,她还动来动去。”
叶大春体贴地说道:“你辛苦了,让我来吧。”他拿起银针,又在邵嫂子的胸腹之间刺了几针,邵嫂子终于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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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和村,一千多户,五千多人。这样的村子,和镇子一样,亦是有着些许店铺,只是店铺的规模都小了很多。但像针头线脑,小孩的布娃娃之类的小玩具还是不缺的。
何其和七喜出来,就是买两样小孩子的玩具。这是叶大春吩咐的,具体买什么,叶大春没说,只是叫他们看着办,但红线是一定要买的。买来干什么,叶大春也是没说,只是叫他们快买回来。换了平时,何其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不可,但看叶大春满脸凝重的表情,注视着邵嫂子裸露的肚皮,他也是不好多问。邵嫂子肚皮上几根银针微微颤动,似有什么东西不甘屈服,正在努力抗争。
七喜脸上春光明媚,走出邵远庆那阴暗的屋子,她便是心情大好。何其亦是长出了一口气,回头看看那大树浓荫遮盖之下的屋子,他总觉得有什么古怪,却又看不出哪里有古怪。
“女尸是在槐林发现的吗?”七喜踢着一块小石子,问何其。
何其点点头。
“怎么发现的?”七喜显然对那具女尸颇感兴趣,没有丝毫感到可怕的神情,却是因为她跟着叶大春行医多年,见惯了生离死别,对此就看得淡了。
何其将槐林里的遭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他口才极好,描述得绘形绘色,说到叶大春和天空巨大鬼影斗法的那一幕,七喜脸上不由得露出讶异的表情。显然叶大春有这般神通,她也是全然不知的。
“你和叶大春是怎么认识的?”虽然七喜和叶大春兄妹相称,但何其已经知道他们并非亲兄妹。
“哦,七年前,祥和村瘟疫流行,死了很多人,我惟一的亲人也在那一场瘟疫中死于非命。”想到母亲,七喜不禁一阵伤心,哽咽着又道,“就在村人快要绝望时,大春哥行医来到祥和村,靠着特制的‘除疫汤’救活了大家。村里人可是把他当着活菩萨供呢,而我当时无依无靠,大春哥对我很是照顾,我就跟在他身边,学起了医术。”
“不过,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的,我只是把他当作亲哥哥看待”
七喜不知为何冒出了这一句,脸上红云飞起,却是更加动人。何其怔了怔,也不多想。
活泼好动的七喜却是登时变得沉默了,气氛颇有些尴尬,幸而他们要买东西的所在已经到了。
这里虽然是店铺,却看不出半点店铺的样子,若非是祥和村的人,怕是任谁也认不出来。这不就是一户普通的住户吗?
屋子很小,一张饭桌就占了一半的地方,只是在一张矮柜上放着些许针头线脑,油盐酱醋和碎布扎成的玩偶之类的东西。
一个精瘦如猴的老者迎了过来,热情地招呼道:“七喜姑娘,今天是哪阵香风把你吹过来了?”
“邵大叔,你这是说哪里话,我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吗?”七喜一边说,一边走向了矮柜。
邵大叔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何其,很是没有礼貌的样子,待到何其瞪眼看他时,他方才走到七喜身边,道:“七喜姑娘,这位是谁呀?以前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哦,他是我朋友,刚来这里。”七喜应道,一边说一边拿起了个拨浪鼓,轻轻地摇晃。
邵大叔的脸色不知为何有些发白,回身看了看何其,忽然大声道:“七喜姑娘是想买这个拨浪鼓吗?”
七喜讶异地看着他,道:“是呀,怎么了?”
“这个不卖!”邵大叔气呼呼地夺下了拨浪鼓。
七喜吃了一惊,邵大叔待人向来和气,从不与人争执,是祥和村有名的老好人,这时却像一只好斗的老公鸡。她皱了皱眉,道:“邵大叔,你就看在大春哥的面子上把拨浪鼓卖给我吧,我真的需要它。”
七喜不提叶大春还好,一提叶大春,邵大叔的火气腾地上来了,咆哮道:“要是大春兄弟来,别说一个拨浪鼓,就是他把我这店要了,我都双手奉上。可你却不行,往日还行的,今日却是不行。”
“今天怎么不行了?”七喜看邵大叔凶神恶煞地瞪着何其,似乎明白了什么,登时气结,半晌说不出话来。
邵大叔转脸看到她的表情,却是对自己的猜测深信不疑,冷哼了一声,话就说得更加难听:“七喜姑娘,不是我说你,大春兄弟哪样不好,你不选择他已经是大错特错,还选这个刀疤脸的人,当心被人家骗了还给人家数钱呢?”
何其早就看出了莫大叔对自己的敌视,本来也不想和他一般见识,但听他已然点名道姓针对自己,他登时沉不住气了,道:“怎么样?我就是要骗她,你管得了吗?”
他抓着七喜的手,轻蔑地看了邵大叔一眼,嚣张地走了出来,剩下莫大叔气得暴跳。不知为何,七喜却是没有为自己辩解,脸上还隐隐透出笑意,就像天边最美丽的云霞,挂在了她的脸上。
祥和村虽然店铺只有几家,但拨浪鼓之类的小玩意在别处还是能够买到的。不过,这一次,七喜可不敢再让何其跟着进去了,就怕又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过了许久,她才拿着一个拨浪鼓,一个小布熊,一团红线出来了。
她脸上挂着淡淡薄怒,一张脸却因此有了异样的风情,盖因老板颇为欢喜地问她:“七喜姑娘,恭喜你了,你有大春兄弟的孩子了?”
七喜好不容易解释清楚,老板还不忘在耳边唠叨:“虽然是给别人买的,但你和大春兄弟的喜事还是要抓紧办了,像大春兄弟这么好的人,可是百年难遇的佳偶啊!”
七喜再不多言,只怕再说又惹出店老板一些难听的话来。
“怎么了?”何其看七喜板着脸,关心地问道。
“不怎么。我们快回去吧。”七喜见了何其,脸上又露出欢喜。
二人并肩向着邵远庆家走去,七喜又恢复了活泼好动的天性,不断地猜测着大春要拿这些东西干什么。
而他们对面的天空,血色的夕阳却是陡然间往下一沉,将一片黑暗留在了天空。暮色四合,仿佛恶魔的触手